《无关情爱》偶得一菊花

1、一切的最开始

　　第一次看到林雅的时候，我才四岁。
　　四岁时候记不得事，童年的回忆总是充斥着大段的空白，唯独关于林雅的一切却很清晰。
　　她长长卷卷的头发，明亮的眼睛，身上甜腻的香气，对我来说都充满魔力。
　　我四岁的时候她十四岁，见到她以前，我身边大抵只有三十岁往上的长辈们。长辈们应当是很疼爱我的，我被抱在张阿姨的怀里看她打麻将，去李奶奶家里喝鸡汤，穿着林叔叔给我买来的新衣服——林叔叔就是林雅的父亲。
　　林叔叔和他老婆离了婚，林雅最开始是和她母亲一起生活，后来才搬去父亲的住处。
　　我也终于有了第一个玩伴，尽管她比我大了十岁整。
　　林雅不是好学生，成绩是一塌糊涂的，林叔叔总骂她，总是对我说什么“媛媛你和我们小雅玩，别被她带坏了哦。”
　　林雅对此很不屑：“我爸这个人，明明很爱我，对我态度却很差。他很心疼你——他其实嘱托我要好好带着你呢。”
　　我的邻居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受尽他们的宠爱，却偏偏最喜欢对我态度没那么好的林雅。
　　林雅最开始很不耐烦我粘着她，她身边从不缺同龄的玩伴，或者说她在学校里应当是个受欢迎的人气角色。
　　她很注重打扮，零花钱全去买闪亮的小发卡，去买廉价的唇膏香水，去买漂亮的连衣裙。
　　弄堂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家，街区的小学初中里也大都是规规矩矩，重心全放在学习上的孩子。林雅是一只花蝴蝶，她翩跹而过，留下许许多多绚烂。
　　林雅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考上了高中，虽然不是重点高中但也很让人惊喜。而我也六岁了，林雅便肩负起接送我上学的任务。
　　这时她算是认下了我这个妹妹，不再总是动不动就把我忘在一旁或者试图甩掉我，她会对我露出有些疼爱意味的笑容。
　　我依旧最喜欢她，喜欢她把我搂在怀里，喜欢她有些粗鲁地揉弄我的头发，喜欢她牵着我的手带我去拍大头照——和她的男朋友一起。
　　林雅初中时身边便围着一圈男孩子，高中时总算开始了早恋。那个男生高高帅帅，对林雅很是殷勤，林雅便屈尊纡贵地答应了他的告白。
　　他总是邀请她出去玩，林雅每回都带上我，男生便对我很有些不满意。
　　“你怎么总带着这个拖油瓶啊，她又不是你亲妹妹。你这么有爱心啊？”
　　林雅翻了个白眼，细细长长的手指点着她男朋友的鼻尖：“你连小妹妹的醋都吃？我当然很有爱心。媛媛这么乖的小孩，多可爱呀。”
　　然后林雅的男朋友换了一任又一任，但她的小妹妹只有我。
　　我小学时总粘着林雅，但上初中后便渐渐与她有些疏远。我依旧是她的小妹妹，她依旧会弯下腰抱住我，亲昵地用鼻尖蹭我的脸颊。我很享受这些，但禁不住身边总是有人说她的坏话。
　　我的同桌，也是我人生第一个闺蜜，名叫陈夏陈。她的名字挺特别，说本来是跟着父亲姓陈，为公平起见，她母亲不依不饶把名定为了自己的姓：夏。偏她的父亲很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一个陈，一个夏，凸显不了他当家作主的威严。
　　“如果有一个夏，就要有两个陈，就叫陈夏陈吧。”
　　从陈夏陈名字的由来就可以看出，她生活在怎样一个家庭里。奇怪的是，陈夏陈虽然也愤慨家里男女地位的不公平，厌恶父亲对母亲的颐指气使，唾弃母亲吵吵囔囔反抗后又无声的妥协，但她却更看不惯林雅潇洒自如，游戏人间的女人风情。
　　陈夏陈第一次见到林雅是和我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
　　那时候秋老虎还没过去，天热得厉害。林雅就穿着一条鲜红色的吊带连衣裙登场了。那时林雅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有女人的妩媚又有少女的娇憨。她染过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蜂蜜般的色泽，白嫩的肌肤在红色的映衬下有种剔透晶莹的娇柔。
　　林雅妖妖娆娆地走过来，带着袅袅的，有点廉价感却又使人迷醉的香风。
　　“媛媛呀，到放学时间啦？”她的声音甜腻腻，“这个小朋友是我们媛媛的同学呀？”
　　陈夏陈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回应：“你，你好，我是陈夏陈，刘媛的同学。”
　　“你好呀，看样子我们媛媛终于交到朋友啦。”林雅微微弯下身子凑近我们，她轻轻将垂下的头发拨至耳后，侧头笑起来，露出小小的梨涡，“我是林雅，媛媛的姐姐。你们要好好玩呀。”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陈夏陈已经胡乱地嗯嗯起来，她脸通红，目光局促，眼神游移。我觉得她是被林雅的美色震慑了。
　　好在林雅只是遇见我过来打了个招呼，之后她就挥了挥手袅袅婷婷地走了，终于把陈夏陈从手足无措的状态下解放出来。
　　“虽然林雅姐很漂亮，你这也太夸张啦。”我打趣道。
　　谁料陈夏陈深呼吸口气，严肃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
　　我有些懵：“啊？”
　　“她这个样子，裙子领口开那么低，这个打扮，这个作风——”陈夏陈看我脸色有些难看，终于回过神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你姐姐。她真是你姐姐？”
　　我有点受伤又觉得这算不得出人意料。其实在小学念书的时候就听过许多关于林雅的风言风语。林雅张扬又美丽，却偏偏美得有些俗气，可是这种美又确实是比带着仙气的美来得更惊心动魄的。这几年林雅的男朋友换了一打又一打，周边的女人们嫉妒她的美貌又嫉妒她的潇洒。年纪更大些的妇女更是连连摇头：“林家的闺女这样将来谁家肯要哦。”
　　林雅则全然不放在心上。她有时会恨恨地挑高一边的眉毛，语气隐隐带着得意：“这群八婆，我看快嫉妒死我啦——”
　　街坊邻居有时会劝我不要和林雅走得太近，就连从小对我极好的李奶奶也很看不惯林雅，她觉得我会被林雅带坏。
　　我会受这些言语的影响，对林雅的亲近便有些潜意识的排斥，但内心深处又很倾慕她，渴望成为她这样耀眼的存在。
　　我果然已经被她带坏了。
　　但是，我自小和林雅最近，对她有着无可名状的喜爱，于是还是反驳陈夏陈：“我家里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知道。林雅姐对我来说就是亲姐姐，你别这样说她了。”
　　陈夏陈吐吐舌头说她认错，可之后又几次三番地脱口而出过林雅的坏话。
　　除此之外陈夏陈是个十分合格的闺蜜。她为人仗义，对我“忠贞不二”，时时刻刻与我粘在一块，一如我幼时粘着林雅。
　　日子平淡地过去，我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与林雅的距离逐渐拉远，以至于当林雅笑吟吟和我说她要去京市时我十分震惊。
　　林雅没有考上大学，在一家企业做前台，爱上了个出差来的男同事。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男人，”林雅的眼睛里仿若有星子闪烁，“他实在太好了——又好看又有男子气概，哎，和我之前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这次林雅是认真的。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她就要为他去京市了，她要离开这里了，她要离开我了。
　　心中莫名酸涩，我理解为这是为林雅人设崩塌而惋惜。
　　“林雅这样游戏人间的狐狸精也会——”陈夏陈听我说后也很惊讶，“对不起，我是说林雅真会为男人动真感情啊？”
　　“是吧，”听闻消息后的几天我持续陷入一种低落情绪中，“她就要走了呢。”
　　陈夏陈则冷哼一声，嘟囔：“你不要想她啦，这不是有我陪你吗？她比我们大那么多，肯定是会早早追寻自己的生活嘛。”
　　我噗的一声笑出来：“你这几个语气词的腔调，倒很有林雅的味道。”
　　陈夏陈一下子噎住，没好气道：“谁像她，我像谁都不可能像她。”
　　日子便一天天过去，林雅去了京市，我和陈夏陈考上同一所高中，凑巧又是同班。于是林雅的身影渐渐在我心里淡去，而我和陈夏陈的情谊则愈发深厚。
　　林雅临走时留给我一支她用旧不要的手机，她会时不时发些消息给我，大都是关于她的男朋友。恋爱中的人大抵都是如此，下意识地便会塞别人一嘴狗粮。林雅的同性缘一直很差，不如说她时常和男人腻在一起便分不出什么时间给女人了。于是我成了她第一倾诉对象，她也不管我还只是个对感情知之甚少的未成年。
　　我不大爱看这些，尤其是林雅的分享大都幸福快乐。我应当作为妹妹由衷为她高兴，可我总是高兴中带着酸涩，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自己在酸涩些什么，便只归结为是花蝴蝶林雅竟也打算安心做良家妇女，使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