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船》罗德塞塔西亚

1、第 1 章

　　我和我妈又吵架了。
　　起因是她没收了我的手机。
　　我一个十八岁的已成年的大人居然被家长当作三岁小孩直接干涉，我觉得我尖锐的自尊被深深伤害了。
　　但我妈振振有词:“整天看手机，不怕把眼睛看瞎啊。我收了你的手机也是为你好。将来你眼睛真瞎了，可是一辈子的祸害。”
　　我承认她说的对，但我还是对她擅自没收我手机的行为表现出极度的不满。我觉得她在抹杀我灵魂里刚生长出来的独立性和自主性，我觉得我这向往自由和远方的灵魂要被扼杀到萌芽里。我承认朝这个方向想的我有些矫情以及……上纲上线。但我心里就是憋了一口气，一口让我极度不舒服的气。这口气让我不屑与我妈讨价还价。我连我手机藏在哪儿都不愿意打听，就换了双帆布鞋，掀开门走了。
　　我把门摔得很响。

　　太平路上人很多，尽管七月很热，尽管这正是在七月某天的大中午。我有并不算严重的密恐症，看着摩肩擦踵的行人，我活动了一下沾满汗珠的身体，皱着眉推开了我和宋玺常去的咖啡店的门。
　　店内开了空调，汗珠慢慢在冷气中蒸发。我坐在平素坐在的靠窗的位置，看着来往路人。
　　看到穿着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的好看的男生，眼神会不自主停留一段时间。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不知道他女朋友好不好看，爱不爱他？他这样好看的男生对待喜欢的女生时会很温柔吗？有那么一瞬间，我会觉得那个男生长得好像宋玺啊。
　　看到一脸精致妆容，手指上涂着红色蔻丹，踩着高跟鞋的女生时，虽然不知道女生这个称呼到底妥不妥当，我会想到这样的人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呢？她们妆容精致，气质独特，生活得风风火火。我是说，她们忙得很有价值，她们活得很有劲头。会是这样吗？
　　看到胖嘟嘟的被家长牵着手的小孩时，我会想若干年后，我也会生下这样的小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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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那里胡思乱想，把面前的咖啡搅来搅去，最后终于引起坐在我前面的人的不满，他转过头来，语气很戏谑:“我是唐川，我想知道……你这么想喝鲜榨果汁么？”
　　我急忙收回视线看向他，未及我大脑反应出他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时，我大脑倏然间空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唐川给我的第一感受，好像看见冰川一瞬间崩塌融化了一般，有一颗子弹上了膛，直直地射入我胸腔里那个叫心脏的地方。后来我有了更多反应时间时，我终于想起来一个还算妥帖的词语:惊艳。
　　我就这样好像患了失语症一般愣愣地回应着面前这个男生对我的讥诮和嘲讽。
　　他好像看出来我的心思似的，嘴角稍稍弯了弯，朝我露出了一个带着邪气的好看的笑。
　　我和唐川就这样见面了，后来他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我时，觉得我真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的女生。但他没有向我承认的是，他当时觉得他面前这个女生长得还算漂亮。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川已经很不礼貌地把脸转了回去，只留给我一个引人入胜的后脑勺。
　　我矫情地想到一句歌词:只是打了个照面，整颗心却稀巴烂。
　　我尴尬又感动。在这个燥热的时刻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失恋，有人结婚，有人失业，有人赚到大钱……而我，朱乔，在太平街遇到了唐川。
　　这尴尬在宋玺坐在我面前时识相地消失了。
　　他比我高一头，刚好挡住了前面的唐川。
　　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觉得宋玺碍眼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不过我得替宋玺澄清一点，他其实是一个很干净并且少有好看的男生。但大概是因为我和他从七岁开始就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彼此都见过彼此最难堪的场面，我们混的实在太熟了，所以我看着他真的萌生不出一丁点关于“喜欢”的念头。
　　我很乐意为那些喜欢他的女生指点门路，当然也很乐意为他牵线搭桥。可惜我的好意这人从来就没领过，还总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憎恨表情:“我说我的终身大事就不劳烦您老操心了吧。”我总会被他这种阴阳怪气吓到，只好趁其不备逃之夭夭。有时候逃不掉，就耍着赖转移话题。好在他也不是真的和我计较这些事，这些嬉皮打闹只是我们在备战高考之余调节气氛的小工具，所以模模糊糊地这些玩笑就过去了。
　　“阿姨没收你手机了？”宋玺开门见山，一点儿也不避讳我愤怒的心情。
　　“来看我笑话啊。”我灌了一口咖啡，注意力从唐川那里转回到了我自己的惨淡命运上，“高考好不容易结束，我压抑了三年的娱乐细胞终于复活壮大，没必要为娱乐消遣找蹩脚的借口了，可是我妈，以她的强权直接剥夺了我获取快乐和幸福的机会……我现在委屈着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宋玺问我。阳光透过窗逶迤而下，斑驳的光影在宋玺的脸上显出生动来，金黄色的灰尘在窗外飞舞，店内人声嘈杂。
　　“凉拌。”我好像浑不在意一样，可我觉得宋玺明白我的意思，因为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他眼睛里有那么深沉的真诚。我在他面前是撒不出谎的——尽管就在第二天我就会对他撒出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谎——因为他眼睛实在太干净了。
　　我转过头假装看过往行人，玻璃窗上映出我的脸。这个穿着白衬衫，匡威帆布鞋的女孩，这个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女孩，这个被生活小事烦扰却一心幻想改变世界的女孩，其实有着这样一副平凡的面孔。我忽然有些悲伤。
　　“你也别太难过。没有手机还有电脑啊，没有电脑你还有我啊，你不嫌弃的话，我把我上一个手机给你啊。”宋玺抿了一口咖啡，一派贵族风范。
　　我转过头喝光我的咖啡，“你什么时候换手机了？”
　　“三天前。”他云淡风轻地说。
　　“那你的旧手机莫不是……那个……”我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因为我对他那个iPhone手机觊觎很久了，平时只能乱找理由偷偷地借用一下。
　　“没错。”他看出来我的心思，“你想要的话我送给你。”
　　“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大方，人格这么伟大。”
　　他嘴角抽了抽，“你夸人怎么这么别扭啊？！”
　　但是说到最后，我还是婉拒了他送我手机的好意。我们太熟了，熟到我没办法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占他便宜，欠他人情。宋玺没再说什么，只是出咖啡店的时候，他眼睛里微微闪了闪。
　　十八岁的少年宋玺当然不会哭了，不久后我回想起来，只能把那种闪烁的目光称之为“失落”。隐隐的，微微的，细碎的，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觉得这是让我最难过的词语。

　　在店门口告别了宋玺。太平街上人变少了，道路显得宽敞起来。就在我穿过第二条斑马线时，我看到了在梧桐树下的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