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冥昭瞢暗

1、第一回 魂归来兮

　　大周立国百年，因着几代皇帝的励精图治，国力日渐昌盛起来，列国皆不敢来犯，举国安稳过了许久，只十四年前出了件大事。
　　赫连皇族先祖以武立国，后成就王图霸业，也得了一身伤病，终累及子孙，是以赫连皇族代代子嗣稀薄，体质也不甚勇武了。
　　到了先帝这，虽耗尽心力整肃朝纲，然年过五十，膝下才有了一个嫡出的永明公主，幸而先帝仁善，曾救过一孤苦少儿，认作义子，归入皇族，又悉心教养，及冠时封了璟亲王。
　　那时一个颇有势力的异姓王——潘王，因自觉文武双全，身份贵重，若先帝绝后当传位于自己才是正理，于是多年经营，对先帝看重璟亲王此举产生了浓烈的危机感，唯恐先帝立了养子，前功尽弃。
　　终于在先帝携妻女北巡时，挑了个和风日丽的晴天，造反了……
　　御驾堪堪撑了两日，眼看即刻失守，璟亲王如神兵天降，从京城踏马袭来，与北境驰援的军中新秀文芣苢两面夹击，拿下潘王。
　　此役大获全胜，伤亡也不轻。
　　将将满周岁的永明公主也被潘王掳了去，恐早成了旗下亡魂，先帝本就羸弱，失了这唯一的心肝肉，两三年因思女成疾，传位于璟亲王便崩逝了。
　　文芣苢自潘王之乱中立了首功后，极受今上重视，这十四年间战功赫赫，如今才三十七八就已官拜正二品骠骑大将军，当家主母武氏乃宰相武坤的嫡次女，武氏嫡亲的大姐姐便是当朝皇后，是以文家虽是新贵，在京城却十分有脸面。
　　若说这文大将军府，近日气氛竟然很是郁郁，文芣苢一连几日上朝都魂不守舍的，皇上散朝后留下一问才知道，文家三小姐几日前忽然重病，请了无数郎中去瞧也不见起色。
　　文芣苢本出身农家，父亲早逝，府中除了老夫人与夫人武氏，还有两位姨娘，一位凤姨娘，原是文芣苢老家的邻里，文芣苢年少从军后凤姨娘一家十分照顾独自在家的老夫人，文家定居京城便把人接了过来；另一位柳姨娘是几年前文芣苢征讨南韩时从一边城小镇带回的孤女，生得貌若西施端的是沉鱼落雁，却不知当初为何执意入将军府为妾。
　　再说将军府的少爷小姐们，大小姐文卿雅并二少爷文元章乃夫人武氏一脉所出，各自分了院子，地位尊贵；三小姐文卿云是文芣苢行军时伺候的女子所出，独自住在南风院；四小姐文卿乐五少爷文元安养在凤姨娘的凤仙院，因老夫人和文芣苢的宠爱倒也无人敢小觑；柳姨娘生的六小姐文卿羽养在自个儿的碧海阁。
　　南风院，文芣苢木木的呆坐在床前，床上的卿云已毫无血色，一丝似有似无的死气萦绕在南风院内，皇上特恩赐了太医入府救治，太医直叹气说气息太弱，恐怕就这一两日了。
　　少顷，老夫人并夫人武氏和凤姨娘到了南风院，少爷小姐们因年纪小不好经历便待在各自院内，三人一一往床帐内瞧了，凤姨娘将老夫人扶去榻上坐下，武氏则立在文芣苢旁，暗暗垂泪，“老爷，这都是命，云丫头如今这样，那些东西怕是要备下了。”
　　老夫人将镌刻牡丹云纹的凤拐重重一杵，喝道，“住嘴!云丫头还好生活着呢，这些不吉利的话休要再说。”
　　武氏因自诩高门贵女出身，一向瞧不上婆婆乡野习气，碍于孝道又不敢说什么，被老夫人驳了立时沉了脸，“母亲说的好没道理，明摆着的事，还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备下一应事宜原就是为着家中福泽要紧，也盼着云丫头下一世也好过些。”
　　眼看婆媳两又要对上，文芣苢侧目一凝，因他是战场杀伐之人，武氏顿时焉了，此时正门小厮竟忙慌跑过来了。
　　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老爷，各位主子，门口……门口……”
　　武氏正憋着一口气，大声训斥，“好生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是哪般规矩！”
　　那小厮兀自哆哆嗦嗦擦了汗，“是，是，秉主子们，御空大师到咱们门口，说，说是为了三小姐上门的。”
　　屋内众人都有些愣住，御空大师是谁，那可是得道高僧，不侍权贵，不待公卿，连陛下都要敬他三分，这般人物，竟为了一将军府庶女特意登门，众人如何能不惊。
　　文芣苢多日沧桑的脸上已然有些破冰，隐隐几分激动，小厮虽说了管家已将人往这边引了，文芣苢仍按耐不住，风一阵出去迎，凤姨娘扶着老夫人往南风院院门去，武氏暗暗绞了手中丝帕，也跟着去了。
　　不多时，文芣苢便恭敬将人迎来，老夫人并两个女眷行了双手合十礼，御空大师亦行，“阿弥陀佛。”
　　几位女眷这才看清御空大师的模样，身着红底金纹袈裟，端的是慈眉垂耳，一双眼却似睁非睁似闭非闭，似乎并不曾看向何处，武氏在京城住了三十多年，也不曾得见过御空大师，正想恭维几句，御空大师却庄严肃穆开了口。
　　“施主不必多礼，老衲今日只为文氏卿云而来。”
　　武氏有些讪讪，众人便将人往里引去，进屋文芣苢才恭敬开口，“小女遭此大难，还请大师相救，日后大师有什么尽管向在下开口。”
　　御空大师往前一定，这才抬起眸来，眸中竟泛着淡淡的金光，凝视着眼前枯槁的少女，微微叹了口气，抬过手双指点住卿云额间，闭上眼嘴中念念有词，众人都听不清是什么，“……氏卿云，魂归来兮！”武氏正暗道稀奇，怎的只念名不念姓的，卿云却猛地睁开了眼。
　　文芣苢呼吸险些不稳，喜现于面，流星大步跨到床边，“臭丫头！臭丫头！你这孽女！”
　　文卿云呼吸起伏着，先是见了一高深和尚在眼前，现下看见父亲，忽红了眼，眼泪如豆子般大颗大颗往下掉，“爹爹……爹爹……是女儿害苦了你……”
　　老夫人瞧着父女这般，也很是感触，忍不住也湿润了眼眶，凤姨娘轻轻抚着老夫人，武氏见状也往眼角轼了，卿云轻转头瞧见。
　　“祖母，别哭，孙女回来孝顺你了。”老夫人连连称好，又告诉说御空大师的救命之恩，卿云起不来身，“大师救命之恩，卿云没齿难忘，定当报答，待卿云稍安，一定到法华寺磕头拜谢。”
　　御空大师的眼眸此时又恢复了那副似睁似闭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老衲今日本为还命，不必谢我，待机缘到了，自会再见。”
　　众人正一头雾水，御空大师却径直转身离去，文芣苢一再留不住，只得恭敬将人送出去，到正门时方才发现府门前人潮涌动，车马林立，镇国公府，武安侯府，忠毅伯府等都在其列，原来御空大师入了将军府的消息早传了出去，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派了人想请大师入府，这才闹得将军府门前水泄不通。
　　文芣苢派护卫清出路来，又着人在西门上套了车轿出来，亲自护送御空大师回法华寺，门口众人叽叽喳喳，武安侯家的格外大声的叫问道，“御空大师怎会为了个身份低微的庶女奔波一趟？”
　　文芣苢立刻垮了脸，全家女儿里，长女文卿雅清冷高贵，四女文卿乐木讷呆板，小女文卿羽才三岁，唯有三女聪明伶俐与他无话不谈，最是对文芣苢胃口，且不论性情，文家儿女他都是一样重视。
　　现下有人当着面说出这话文芣苢如何能干休，正待开口，却听见一庄严声音，“文氏卿云，乃九天凤凰。”
　　正是轿内御空大师所言。
　　文芣苢护送其走出视线，众人仍面面相觑，场面鸦雀无声。
　　这日起，京城不少人家竟偷偷开始打听文家三小姐的消息，可叹将军府护卫森严，文家三小姐也不多出现在京中聚会中，是以并不曾打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