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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回山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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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域醉仙居
眉目如画的公子独倚在门边,歪歪斜斜地靠着。白衣落拓,前襟半开。腰上挂着三尺长剑,手里却高高举了老大一个酒坛子,将酒液尽数向口中倾倒着。
酒气上行,熏得两颊都染上了一抹薄红。
周遭人来人往,都忍不住被这景色所吸引,竟是招来了不少酒客,弄得老板娘眉开眼笑的,嘴角生生咧成了月牙的形状。
“嗝......”
一声酒嗝传来,人群一阵寂静。
果然美人就是美人,连打酒嗝都和寻常人不一样,依旧养眼呐。
彼时陆芝已在醉仙居里,用他们家招牌的好酒,酿了自己三天三夜,今日之后就要启程回山门了。
陆芝醉眼迷离,眼角微红,又抬起头来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倏忽这心里就凭白多了些许惆怅。
这一趟长达百年的凡间历练,其实对修真者来说不过就是弹指一瞬,可对于想要磨砺心境,故而全身心投入其中的陆芝来说,却是有些深刻了。
这百年间,他先是漫无目的的游走,看看大好河山,偶尔路见不平也乐得仗义援手。
后来偶然赶巧,救了一国权贵,被请去当了近三十年的国师。
专司国运,为苍生计,屡平灾厄。
三十年里,陆芝真正做到了一心为国为民,也自认是兢兢业业,堪为良臣楷模。
却架不住终是遭到了有心人嫉恨。
营结一党,密谋数年,向国君屡进谗言。国军开头不信,但终究三人成虎......
陆芝最后被关了天牢。
短短几日后,国君便差御前太监端来一壶毒酒,说念及往日情分,想让他走得体面些。
虽说仙家保命的手段颇多,倒不至于让一杯凡酒夺了性命,但到底是寒了心。于是陆芝将计就计,死遁出宫了。
从此又是一介逍遥闲人,开始四处游荡。
只不过这心境倒是与之前不尽相同了。
一路悠哉游哉,晃悠到了北域。
刚入得城门,便被一阵香气所吸引,再抬头时,就这醉仙居结了缘。
从此陆芝的探索地图开始变得有迹可循,并且还多了一个醉生梦死的不良嗜好。
但也从中收获不少。
先是与这醉仙居的店主人熟识,从此喝酒都打个半价。
再来是醉里觅得一知音,狐族少主狐青攸。
最后就是那为了几坛百岁冬青,特意跑去套路来的兄弟,东海龙太子,龙傲天。
想到这里陆芝噗嗤一声笑,抬手拍拍脑门儿,不得不再感叹一下这酒壮欧气,钓到的朋友们,这逼格比之自己都要高上一些。
想着,头愈垂愈低,竟是渐渐歪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看样子是醉死了……
良久,坐在附近酒桌上一个黑衣男子才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
细细打量欣赏一通,再伸出手戳戳那红晕遍布的脸蛋。
“喂。”
他低声呼唤着。
“陆芝,陆宴之?”
半晌,见他依旧毫无动静,才继续扯了扯他额前的几缕碎发,用更轻柔的声音喃喃。
“芝芝,醒醒。”
唔,永远不要试图叫醒一个醉鬼。
轻叹一声,无奈摇头。
沈意认命地一把扯起某只醉鬼,搭在肩上,对老板娘轻点下头,熟稔地带着陆芝往二楼的天字号房间去了。
几十年前,西陵首席惊现北域,让魔宫一众上层很是疑神疑鬼,神经兮兮地阴谋论了一番。
没想到,少主亲自出面查探,却就地捡到了一只醉死的西陵首席。
情况一如今日。
真的是......毫无戒心。
于是特意交待过城门口的守卫和醉仙居上下。
从此每逢陆芝进城,他便能第一时间接到消息赶来......赶来干嘛呢。
最早是引以为对手,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决高下,死生不论。
但后来发现,这厮来北域这几遭,就压根儿没有清醒的时候。
于是就这样被迫欣赏了整整几十年的“美人醉酒,媚态横生”,也算是极难得的好景色了。
久而久之,这心里便生起了些旁的念头。
沈意轻踢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把醉得乱七八糟的陆芝往轻纱遮缦的软床上一摆,就紧跟着退开了好几步。
颊晕微生,毕竟有个不安分的一路扭扭蹭蹭,是个男人都不会好过,更别提这还美色当前。
沈意不禁再次感慨自己虽是魔门,但行事上却颇为正派,不屑于趁人之危。
又忍不住无奈叹气,不知该对这西陵大师兄屡屡在魔域宿醉的行为作出何等评价......
勇气可嘉吗?
这亏得是遇见了自己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中注定。
黑衣男子剑眉微挑,唇角轻勾,眼波流转间溢出的,竟是丝毫不逊于陆芝醉酒后的艳色……
*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口倾泻而下,洒了陆芝满身,在那张秀丽绝伦的面孔上,明明灭灭,无端竟显得有几分狰狞。
沈意走后,床上的男子眼睫轻颤,竟是缓缓睁开了眸子。
一片死寂,深不见底。
陆芝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能再次重生。
那么这一次,他是不是,可以为前世那些未竟的困惑与不甘,求一个交代呢……
陆芝坐起身来,又垂眸思索着什么,目光意味难明。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自己的意识一直都在,旁观着当世的陆芝经历过往的一切。
直至这次醉到彻底不省人事,自己才获得了行动的能力。
而且有些东西......
原来前世的沈意,这么早就与他相遇了吗,自己竟是一无所知。
没心思再去想些有的没的。
他不知天道为何会对自己有所偏私。
但既然重活一世,那就要解开前世的一切迷障,不再重蹈覆辙。
这样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前世没来得及告别的朋友。
许多没有机会再说出口的情感。
还有那挂在心头,却再也没有资格去触碰的人。
还有......还有他的小师妹,无忧啊。
前世无忧为他而死,而他也因此被污入狱,最后被最信任的师尊和师弟三言两语定下了罪名,逐出师门。
呵,要真是被逐出师门,要该要多好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主掌刑狱的大长老,原是与自己有些夙怨,又加之......对他垂涎已久......
陆芝试图控制住自己又不住开始战栗的躯体,拳头我得死紧,眼眶通红一片。
良久,只一颗泪滴流下,倒是叫陆芝诧异。
他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再流泪的了。
却原来,果然......还是不甘呐。
翻身下床,不再多做停留。
陆芝等不及了要返回西陵,要见见那些前世到最后也没能见到的人。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自己如此被动,还要保护好他小无忧。
让真正的该死之人付出代价。
前世的悲剧,这一次,死也不能让他再重演!
整顿衣衫,携上莫邪,周身灵光一闪。
已是在飞往西陵的路上了。
掏出身份玉牌,解开护山大阵,直奔承影锋。
那是自己前世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还有他的师妹,师弟,和他的好师尊——
承影剑尊,陆执修。
白衣猎猎在风中呼啸着,却不是归心似箭。
只是......恨意难平罢了。
西陵山承影锋
陆芝立在承影剑尊一贯用来闭关的洞府外,等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
他进山之后就给师尊递了讯息,没道理到了现在还没动静。
前世,他可是在山门口就遇见了,那欣慰笑着,等待了他良久的陆执修。
说是掐指一算,就知道他该在今日回山了。
再接着就紧锣密鼓指点了几句,安排他闭关破婴,冲击化神。
当然,依然没有成功就是了。
理由是......
宗门大比即将召开,自己作为西陵首席,身兼数个职能的职位。
罢了,宗门为先。
反正他寿元还长,也不差这几年。
当时的陆芝没有想到,正是他的这一决定,让自己后悔了整整三百年......
眼前的景致如旧,与前世的一切重叠。
陆芝恍惚间又忍不住想着,会不会那一切都只是自己闭关时的一场春秋大梦。
又或者,是终于如愿尝到了狐青攸家的那池灵酒,竟是醉过半生,醒来犹是当年,抑或说,现在。
此时的陆芝不知道。
一方天地自有其规则制衡,天道从不对任何生灵偏私,如果有,那也一定是代偿于相应的付出,等价交换罢了。
与此同时,时空的平衡也被打破。
某些常理之外的变故,已经悄无声息的发生了。这便是后话了。
陆芝在洞府门口又等待了片刻,师尊没见到,倒是......
“师兄啊啊啊啊啊啊!!”
人未到,声先至。
属于陆无忧清脆甜美的嗓音,猝不及防撞入耳中。
“我可想死你了呜呜呜~~”
如果这是当年,他的反应应该是这样。
摸摸陆无忧的小脑袋,无奈一笑,再打趣一句,这百年来可有给师尊闯祸。
可这时的陆芝面色惨白,他已是用尽全力去遏制住自己周身的震颤,僵硬着身子,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是.......无忧?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前世血淋淋的,小师妹惨死时的景象依旧触目惊心。
瞬息,陆无忧已到了身后。
见陆芝不理会自己,顿时难过了。嘤嘤嘤地绕到他面前,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大师兄。两边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故作抽泣的搞怪动静晃来晃去,晃得陆芝眼晕。
陆无忧心中也确实觉得自己委屈了,想着只有美腻大师兄温柔的抱抱安慰可破。
足足一百年了。
天知道,她不过到隔壁兽峰去瞧了眼新来的据说可爱到爆炸的天山小狐狼,再回来时,承影峰便只剩了她孤零零一个人......
想着,这回倒是真的泪眼汪汪起来,好不惹人怜爱。
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传出,陆芝眨眨眼,终于低下头与她对视。
半晌,紧紧地揽住他小小的师妹,紧紧地。
埋头藏住那已经湿润的眼角。
陆无忧倒是被他吓了一大跳,却也乐得美人投怀送抱,还有这百年分别与大师兄也未见生疏,眉眼都弯了一弯,却是没有察觉出陆芝的不对。
前生所经受的苦难依旧历历在目,无忧的惨死更是夺去了他仅剩的温暖。
罢了。
想到前世无忧临死前对自己的剖白,陆芝有些许茫然,却依旧循着本心想到。
既然无忧喜欢自己,那今生,又何妨,成全了她。
至于自己的爱与不爱,那也并没有多重要了,不是吗……
陆芝到最后也没有等来陆执修,甚至连通讯玉简都不见回复。
心下犹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回到自己的洞府,带着陆无忧一起。
许是百年来的孤寂让这小妮子憋得狠了,这下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师兄,自然要好好死缠烂打一番。
回来的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到兽峰撵神兽撵出的各种趣事,也抱怨着自己这一百年是如何无聊到在山顶可怜巴巴种蘑菇......
陆芝微笑地听着,一点也没觉得不耐烦。
反而觉得重生以来内心的惊惶和痛楚都被一一抚平,柔和到不可思议。
忽然想起前世有在树下埋酒的习惯,那是每年按时节给师尊埋下的花酿。
呵。
时机正好,不若饮酒忘忧。
那酒......还是便宜自己罢。
又是一通酒醉不提。
无忧觉得奇怪,难道是百年着实太久了,今日的师兄她总觉得同以往有些许不同,但有说不上来具体。
自己拍了拍脑袋,不再胡思乱想。
仗着金丹期的修为,陆无忧用灵力托起陆芝,规规矩矩送到榻上。
此时她尚不知晓陆芝已为自己做了什么样惊世骇俗的决定。
她只知,自己虽是对大师兄喜欢到了骨子里,但也明白有一些底线不能轻易去触碰,免得这师兄妹间的情谊也要惨遭收回。
于是便安安静静蹲在榻边,欣赏着师兄百年未见的睡颜,暗自花痴......
一日内两回酩酊大醉,陆芝怕是不会承认他是看着原来的陆芝豪饮,早就心痒难耐,被勾出那前世至今藏了数百年的馋虫,早就想搞个由头喝他个畅快。
但我相信,若他知道他醉酒后会发生什么,纵使把一坛百岁冬青摆在他跟前,这犹豫的时间,较以往,也会见长些罢。
陆无忧趴在陆芝身侧,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屋内一片安详。
一抹庞大的神识悄悄笼罩,又缓缓退去,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