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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徐韶】1 ...

  •   这是家花店。
      但店主似乎不愿做生意,店门是半掩着的,门内檐上有两只风铃,只要有人开门进来,风铃就会轻快地摆起来,同时发出“丁丁零零”的清脆声音,好像珠串落地。
      花店其实并不大,花室几乎占了三分之二,余下的空间里放着张原色木桌,长方形,背后便是墙,桌子和墙之间的距离差不多能容纳下一个人,正是记账买卖花束的地方。
      花室后面有个房间。住在房间里的人似乎不愿被人打扰,因此门是紧闭着的。
      此时正值午后,大约是不愿被日光搅扰,房间里唯一的那扇落地窗前垂着灰蓝色的窗帘,坐在房间木椅的男人正在给一幅画上色。
      一切都安静极了。
      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画纸很粗糙,甚至可以说是劣质,毛笔上蘸着的颜料常常在纸上晕开一片,把纸上用线勾出来的轮廓都给浸没了,但他却全然不在乎似的,继续一点一点地给那画上色。
      他用的颜料很独特,是花汁儿,红橙黄绿青蓝紫都有,凑得近了还能闻到细细的花香。花汁儿和正经的颜料当然不同,它留存时间不长,而且一被涂在画纸上颜色就变得极淡,纵是再艳丽的花汁儿也难逃此劫。
      男人叫徐韶,是花店老板。他当然不是买不起好的颜料,只不过是喜欢这种上色方式,喜欢这种刚落笔就没了痕迹的感觉,喜欢美好蒸发在空气里而不是被后来人肮脏的目光不断亵渎的这种不可名状。
      他年轻,刚刚二十六岁,但没过生日,也没有蛋糕和糊在脸上的奶油,唯一有的是当晚十二点他闭上眼睛睡觉时突然想到的一句话:“八年过去了。”
      居然就这样……过去了八年。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分明是同一座城市,同一个人,同一个人生,却在某些回望过去的时候,会觉得恍如隔世。
      好像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和过去的年月一样被葬在了那个名叫“曾经”的地方。
      而他忘了去黄泉讨碗孟婆汤喝,因此还记得那个地方,那些年月和那个人。
      记得好还是忘记好?徐韶没敢就此多想,怕扯动心上那道长而深的口子,又陷入一场“万劫不复”。于是他打开抽屉,拿出那沓画,打开存着各色花汁儿的竹筒,细细地开始上色。
      画都不是他画的,是在店里打工的顾博画的。顾博是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个学画画的穷大学生,靠着在花店打工勤工俭学,赚生活费用。除了要上交的作业会被他画在好一些的画纸上之外,平时的习作都被他画在了这种劣质画纸上。顾博也买不起多好的颜料,再者好的颜料都少得可怜,很快就用没了。所以顾博平时画画的时候只用铅笔描线,画个轮廓,从来没上过色。
      顾博很勤奋,他不能不勤奋。
      徐韶家境优越,从小到大没吃过穷的亏,就连他不得不从家里搬出来、被父亲切断一切经济来源的那段日子里,他也从没手头紧过。尽管大学学的是经济专业,期间他还像模像样地炒股赚了不少钱,但其实他对钱没什么概念。他知道世界上有人很有钱,有人很缺钱,但那些都与他无关。靠着大学学来的经济学知识以及某种天分和运气再炒股来赚一笔和把手头所有的钱统统送人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日子总是能过下去,只要你有“过下去”的这个念头。
      虽然徐韶不肯承认,但他还是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想到顾博确实打动了他。说不清是哪里,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有些事也不必说得那么清。徐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作出决定也很快。
      他决定收购顾博的那些习作,价格由顾博自己定。
      顾博被他这个决定吓了一跳。
      徐韶个子高,目测也有一米八五,他清瘦,平时不爱说话,神色总是冷冷的,像一个自生自长出来的低气压,举手投足都透着“离我远点儿”的意味。
      但顾博不是傻子,被徐韶唬了片刻后很快便反应过来徐韶这是想帮他。
      他缺钱,缺的要命。但就这样直接接受别人的善意,顾博有些别扭。
      反倒是徐韶,误以为是顾博不好意思开价所以才不答应这件事,于是他短暂地思忖了片刻,自己开了个价,然后也不等顾博答复,就兀自拿了顾博放在桌上的习作,撂下句“钱和工作会分开打给你的”便走了。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徐韶喜欢上给这些画作上色的。
      花店总是有很多花,他常常捻来几束,然后便躲进那间无人打扰的小房子,把花放进木钵里,捣蒜似的慢慢捣着,榨出来的花汁儿被他存在竹筒里,徐韶会在外面贴上标签,说明这是什么颜色。
      他从前培养过许多兴趣爱好以消磨时间。大学时候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部门,打辩论赛,学习象棋和围棋,毕业后在南街开了家花店,后来又在花店旁开了家书店,养花也好,阅读也好,统统都是消磨时间。
      徐韶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太长了些,抬眼望过去,会有种看不见尽头的茫然。他也曾想过要不要像同龄人一样去更大的城市找更好的工作,从此朝九晚五,直到退休。但这念头很快便浮光掠影一般“夭折”了。
      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愿意。
      年轻人习惯把以后称作“未来”,徐韶才二十六岁,当然年轻,但他却没法再去想“未来”了。他甚至都不愿去想“以后”。
      反正“以后”总会变成“过去”,他反倒没那么着急了。
      就像此时此刻,他不徐不疾地给手里的画上色,身体被光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呈在光里,一部分被笼在阴影下。万物静默,他自导自演出了一个默片。
      风铃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先是很清脆的一声,然后是带着迟疑的一声。
      徐韶手中的毛笔一顿,他略皱了皱眉,片刻后才想起顾博不在店里。好像是参加什么设计公司的面试去了,上完早班跟徐韶请过假后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手中的画颜色还没上完,但被漏进来的光一照,花汁儿的颜色已经淡得近乎透明了。他感到了些许开心。
      于是徐韶把画搁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现在要去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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