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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张艳帜四十大叔卖春,慕炊饼芦大兔子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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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傍晚酉时未到,天光还亮着,睡在不惑馆里的大叔们已经被人吆喝着起身了,他们塌着肩露出睡不饱的疲相来,人到中年体力精力各方面都走了下坡路,熬夜特别伤身,然,为了生计,他们只能沦落风尘,过起伤身伤肾的夜生活。一个穿着和时节不相称的拷绸衫子的男子大声地呼喊:“拆铺啦!起来!”接着,又下命令似地高叫:“'芦柴棒’,去烧水!磨磨蹭蹭,跟老狗似的!”
喊话的是不惑馆的龟公头子,人称“龟二”,当年曾是烟花胜地“五色巷”的红牌,后年老色衰攒了点本钱创办了这“不惑馆”。
经过多年的经营扩建,不惑馆已经由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平房院落发展成为一个颇为风光的建筑体,上下三层,雕梁画栋。然,老倌们的生活条件并不都很好,依各人经济价值而差别待遇。身价高的老倌可以住在最上层的天字号房间,有独立的马桶和浴盆,而二层则次之,几个人合用一个马桶和浴盆,最次等的老倌只能住在最下层,几十个人到户外茅房出恭,用脸盆打水擦身。
那龟二虎虎地向动作迟缓一点的人的腿上踢了几脚,回转身来站在不满二尺阔的楼梯上,向一楼一群人呼喊:“揍你的!再不起来?懒虫!等太阳下山吗?”
蓬头,赤脚,一边扣着钮扣,几个还没睡醒的“懒虫”从房间里冲出来了。水井边挤满了人,用手捧些水来浇在脸上。四月的西北,风还是硬的,吹在沾水的皮肤上有点刺骨的意思。“芦柴棒”着急地要将大锅子里的稀饭烧滚,但是倒冒出来的青烟引起了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四十来岁,除了老板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手脚瘦得像芦柴棒一样,于是大家就拿“芦柴棒”当了他的名字。
这不惑馆里住了三十多号人,大都年过不惑,按照出来卖的标准已经是老到卖不动了,其中不乏芦柴棒这样没有姿色的老倌,然,近年来兰楼城的风月市场趋近饱和,在这五胡杂处之地嫖客们见惯了东西南北各色男女,吃腻了山珍海味,便转吃豆腐青菜,连豆腐青菜都吃腻的时候,只好吃些老咸菜帮子,图的就是新鲜,故,不惑馆的生意竟意外地好。
龟二入行多年,从一线退而成为管理人员,见多识广,八面玲珑,又能牢牢把握住消费者心理,走特色办馆路线,并创新地推出“父子禁忌游戏”、“下课后的私塾”等经典套餐,很是笼络了一批兰楼城年轻嫖客的心。
不惑馆的老倌来源渠道多样,有年长过气的相公主动来投奔的,有被狠心主人卖进来的中年仆役,有饿倒在不惑馆大门口被抬进来的,为了压低人工费用龟二派人专门在护城河之类的地方巡检,看到有自杀倾向的中年大叔就劝说他们以很低的卖身进来,这些人身世可怜命运多舛,已经到了活不起的地步,给钱就卖。
交易谈妥,在预备好了的“包身契”上画上一个十字,包身费一般是二十个钱,期限三年,三年之内,由不惑馆供给食宿,提供工作,赚钱归馆主,每月按提成给点月钱,生死疾病一听天命,先付十钱,人钱两交,“恐后无凭,立此包身契据是实。”
酉时之后,当夕阳荼靡的时候,不惑馆里大叔们草草梳洗完毕开饭了。十几只碗,一把竹筷,胡乱地放在桌上,轮值烧稀饭的就将一桶浆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们的伙食只有粥,龟二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人到中年就要特别讲究养生,不能胡吃海塞,吃粥养胃,胃好才是真的好。他一天只提供这一顿粥饭,如果老倌们不想挨饿的话就要够本事每天晚上哄得嫖客们吃宵夜,他们跟着吃。恩客多的人自然不成问题,苦的是那些没有客人的老倌,芦柴棒就是这样活活饿瘦的。粥菜只有咸菜根。龟二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粥桶见底,而那轮值给红牌倒马桶的芦柴棒还捧着空碗没的吃,龟二就气冲冲地命人将粥桶用井水刷了刷倒出来往他面前一放,道:“喏!你的!下次干活看你还这么磨蹭!”
自从街对面开了间“天命楼”老倌卖相更老之后,龟二的危机意识大起,直喊要开源节流,本来流就已经很节了,只能在粥上再下点功夫。
可怜的老倌们受了这样的苛待,可是没钱没青春没本事穷得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反抗什么,他们所有的只是一段段蹉跎往事而已。就拿上面讲到过的“芦柴棒”来做个例吧。
芦柴棒生下来并不是穷命,正相反,他爹官拜七品,乃一县父母,并且是一个富庶之地的县太爷,很有些油水。然,许是官品不太好,竟生不出儿子来,年过四十才得一子,十分骄纵。
芦柴棒胎带的身体不好,小时候几次大病,他爹便不敢委屈儿子半分,也不指望他有个什么出息,只盼他一生健康快乐,生活乐无边就成,因此给芦柴棒打下了坚实的废柴基础。
芦柴棒长到二十左右岁,倒还本分,没有打爹骂娘滥赌狂嫖,然,也不能说有多大长进,连账本都看不明白,唯一的与众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喜欢男人这一点。
芦柴棒爹既然对儿子的要求已经不高到活着并快活着就行,自然也没有太多疑义,由着儿子去骚扰全县的青壮年男性,吃他们的豆腐,摸他们的屁股,若是遇到那不识相反抗或者打他的,芦柴棒就哭着回家告他爹,他爹立刻派衙役将那人抓去扒裤子打得皮开肉绽。渐渐的没人敢反抗了,(好在芦柴棒也就止于摸屁股和捏胸肌上。)于是,全县人背地里都叫他“芦大兔子”。
然,寂寞的芦大兔子还是单恋了。他恋上的是一个叫商函的贫寒青年。这青年之爹是走街串巷卖炊饼的,身为炊饼少主的他却有一番征战商场的鸿鹄之志,攒了点小钱,开了间炊饼铺。芦柴棒就在某天偶然心血来潮想出去吃早餐,在眼睛还夹着眼屎的情况下不小心一见钟情了。
他也说不明白为啥这么锺意商函。如果爱情能够给出理由那还叫爱情吗?爱情就是盲目就是痛苦!
然,炊饼少主已经成婚,并且有个一岁的儿子,想也知道不可能和他媾和。芦柴棒失魂落魄地回家,失魂落魄地往床上一躺,两行清泪就下来了,芦老县太爷关切地问:“谁欺负我娃了?!”大力顿了顿拐杖,“我去教训那个不开眼的!”
芦柴棒喃喃地说:“从此,我这个人就只能凋零了……”蒙头便哭,再也不肯出来见人。
把芦老太爷急得,将跟班的小厮叫过来一阵申斥,追问原因,小厮想了想道:“少爷想是看上了人一个,又不好意思说。”
芦老太爷松口气,对儿子道:“这有啥难的!我娃放心,你要什么人爹都给你弄来。”
芦柴棒跳下床来,跺着脚道:“我不!不准你伤害他!”
芦老太爷嗔怪道:“咦~!不伤害他怎么得到他?”
芦柴棒道:“爱他就要成全他,反正不准动他!”
芦老太爷退步道:“好好,我娃说咋就咋,但你可不准再为了那后生苦恼,爹心里不得劲。”
芦柴棒像个闺女一样围着他爹孝顺,头蹭他爹膝盖,猫一样撒娇,破涕为笑道:“爹最疼我。”
从此后芦柴棒每天都去买炊饼吃,结识了商函,每天帮他干活,和面,做看板娘。
商函听说芦柴棒大兔子的名声之后先很担心自己的菊花,然,见这个娘泡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邪乎,顶多就是用幽怨的小眼神偷偷瞄他,再说这个是县太爷公子,他又不能骂走他,只好由着他来。
商函的炊饼店并不赚钱,没多久就经营不下去了,攒的老本赔进去不说,还欠了亲戚一屁股债,都是穷人家,没几个钱天天上门来催,唉声叹气的,商家愁云惨淡,商函娘子年纪轻心里压力大,病倒了,却连看病吃药的钱都没有。
芦柴棒得知这一情况之后立刻雪中送炭,主动借钱给商函还债,还请来大夫给商家娘子治病,还像知心姐妹一样替她看孩子。然,生命毕竟是脆弱的,炮灰女配的命更是比纸薄,为了那没几个钱的债,商家小娘子竟就这么地给吓死了。
留下商函一个一名不文的大男人,背后背着一个没奶吃的小奶娃,整个被命运给玩弄得不轻的惨样子。
芦柴棒是真心心疼这个男人,送来一直下奶的母羊,抱过那刚一岁半饿得直叫的奶娃,颠弄着对商函道:“函哥,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的,不要灰心!我帮你。”
商函那木然的眼神慢慢转了转,仿佛第一次发现身边还有这么个人一样打量起来。
之前县太爷曾经私下里找他,利诱他说,如果肯成为他儿子的人就会给他本钱做生意。他拒绝了,因为身为男人的尊严。
然,在生活的打压之下,自己的女人都死了,还谈什么男性尊严?他不能就这么潦倒一辈子!不能就这样算了!可是老天爷给穷人的实在太少,给了他精明的头脑,却没给他运气,给了他不错的皮囊,却只吸引来一个大兔子;而反过来,芦柴棒啥都不是,只有一个有钱的好爹,却比啥都强。
商函决定了,如果必须交换点啥才能成功,也算是公平。他走过去抬起芦柴棒的下巴,道:“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