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红尘 ...
-
天色晦暗，乌云满天，看不出时辰的天气，犹似夜晚。
然而，常乐却比谁都清楚白日的到来，有时候，想起这个，她也会自嘲着自己身上的诅咒，准确追随太阳的朝起夜落，可笑它比日晷都更为精确。
此刻的她已是老人模样，一身淡色长裙，不施粉黛，草草束起的发髻，垂落少许白发，面色不佳的脸庞，看得出心事重重。她走在前往蕉叶居的路上，沉默而哀伤。
一夜难以安睡，辗转反侧，脑中犹是白日的情景，常乐心中除了怒火，更多的则是悲伤。然而，在这感伤之中，又忽然想起之前秋灵的嘱托，想及之前的变故，她心中略生歉意，几日过去，她犹未找准时机开口。
待过辰时，思量着李三也许尚未出门，常乐决定早些与李三说清楚，也可了却自己的一份担忧。
正自斟酌着见面后的措辞，却听前方有人声交谈。常乐隐约听到了平儿的名字，心中一惊，想到李三始终未给她消息，下意识的躲在了暗处停下脚步。
只听一个男声道：“你可确定？”那声音恰是常乐所熟悉的，李三的声音。
常乐面露惊讶，正欲现身，却听另外一个男音答道：“属下确定，凌平儿姑娘的确化名娉姈，栖身翡翠阁，如今已是阁中十二美人之一。”
李三沉吟许久，道：“此事暂且不提，等过几日事情结束，我再处理，你且去寻江麒，不必阻拦，见到他即刻回递消息，去吧！”
“是，属下告退。”
……
等常乐从刚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走出墙角，刚才的地方早无人影，常乐怅然一叹，无奈走回来路。正巧一个常来流月水榭送饭的丫鬟途径此地，上前行礼，常乐随口问道：“你可知翡翠阁是个什么地方？”
少女一愣，面露羞意道：“您怎会问那地方，那是，那是男人们寻欢的青楼。”
常乐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少女一惊，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解释道：“不过听说翡翠阁算得上钱塘小有名气的伎馆，虽然都是风尘女子，但也有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常乐没再听下去，身子已恍恍惚惚的向别处走去，少女小脸一皱，唤不住常乐，跺跺脚，转道去找她们最信服的姐姐秋灵姑娘帮忙。
常乐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她此刻已被这消息惊的想不到其他，满脑子的为什么，却无人可解。
她记得凌平儿也跟着她习得书法，记得她也陪着自己通读乐谱，记得她也会配合着自己吹几首洞箫曲，可是她从未料到，她竟会凭着这样的本领，堕落红尘。
为什么？常乐好想这样当面问出这三个字，她不是自己最亲密的闺蜜好友吗，就算自己做错了，惹她生气了，她也不该，不该自贬身份至此地步！常乐心中压着无数个为什么，欲返回流月水榭的脚步停下了，明知不该，可是她还是想要亲自去见她一见，问她一问，她这一次，不想再凭自己的想法误会他人了！
下定决心，常乐也就不再犹豫，光明正大的走出李府，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拦。
行了许多路，穿过数条街道，常乐茫于桥头，才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独自出门，而她，甚至连翡翠阁在何地都完全不了解。
想要询问路人，奈何时日尚早，一脸忙碌的行人，行色匆匆，她犹豫许久，才忍住尴尬上前询问一个雕刻石印的老伯道：“冒昧打搅，敢问老丈可知翡翠阁在何地？”
那老伯抬头看了常乐一眼，眼露古怪之色，未有作答，继续低下头刻着手中石印，像是方才完全没有听见常乐的询问。
常乐脸色更是尴尬，道了句抱歉，不得不再寻一人相问，待这样反反复复问了数十人，才终于有人给出准确答案，常乐道了谢，也不顾路人的侧目，连忙按照所说路线走去。
钱塘说大不大，但李府位于城东，而翡翠阁却是落座临湖的城西地界，常乐徒步走了近两个时辰，绕了几次弯路，才好不容易找到那烟花之地。
时已过午，阁门大开，已有少数客人出入于此，倚门卖笑的浓艳女子媚眼流转，对进门的客人不乏一番调笑之语，引得笑声连连。
常乐踌躇不前，抬头望着那妖娆的翡翠阁三字，心中忍不住一痛，握紧拳头，她咬咬牙，硬着头皮走向阁门。
“咦，老婆婆来此作甚？这里可是翡翠阁，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哟！”倚在门口的女子见常乐上前，抬手拦住阁门，娇笑道。
常乐垂目低声道：“我来找人。”
女子耳尖，听清话语，却越发放肆的笑道：“婆婆您若是要寻来此风流的儿子，奴家可不能依您。这里是翡翠阁，男人们寻欢的地方，您要训自家孩子，也该回家等着，这里可不接待女客喔！”
女子说完，正见客人出门，招着手娇媚的说道：“哟，赵公子，您怎么才出门呀，红袖姑娘这回肯定又要向奴家们炫耀您的厉害了！”旁边正出门的客人一阵轻笑，揶揄了几句笑着离开。
常乐脸已绯红，深居闺阁之内，她从未听过女子如此放浪调笑之语，此刻已心生后悔之意，可是想到平儿之事，还是忍住逃跑的冲动，小声说道：“这位姑娘，老身来找的，不是客人，是，是一位叫凌平儿的女子……”
女子一愣，略有不耐，却还是笑着应承道：“这里可没有您家的闺女，入了红尘，便再无姓氏名字，这里的姑娘，都是属于翡翠阁的人，您还是回去吧！”
常乐见状，低头退了一步，突然响起先前听到的名字，连忙说道：“老身是想找娉……娉姈姑娘，麻烦姑娘传个话，就说是常乐……”
女子眼露不耐，挥手打断道：“这里自然是常乐……不思蜀的美人窟，婆婆休再无理取闹，娉姈姑娘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看您年老，奴家不与你计较，若再纠缠，别怪翡翠阁不客气！”
常乐话哽在喉，还欲说什么，女子却已不再理会她，视若空气。常乐无奈，却又不甘就此离去，只好在翡翠阁附近徘徊，希望能见到平儿。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空再度一点一点变暗，常乐惊觉时候不早，正欲离去，才发现自己已走至翡翠阁旁的一个死胡同，返回原路，迎面却走来三个醉汉，东倒西歪的霸着整条小道，让常乐一时难以出去。
那三个醉汉已醉眼朦胧，神志不清，见胡同里有人，也没看清是谁，便欲扑上去道：“钱，快把钱交出来，老子还要喝酒，喝酒……”
常乐一惊，连连后退道：“我没有钱。”
“别，别骗人了，这么好的衣服，怎么可……可能没有钱，还不快点把钱交出来……”另一个醉汉架在刚才那个人身上，口齿不清的命令道。
常乐脸色更白，小声答道：“我，我真的没有带钱出来。”
“你说什么？怎么声音那么小，谁在老子身边嗡嗡嗡的叫，唔……快点，没钱就脱衣服，看你身上的外袍，怎么也能换个三斤！”靠在墙壁上的男子打了个酒嗝，胡乱挥着手，像是要赶走耳边莫须有的声音，不耐烦的说道。
常乐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连连后退，只能咬着唇不敢答话，对着醉汉讲道理，显然不可能。此刻，她更是后悔今日的私自行动，李三关照过她有事就找人帮忙，可她竟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办到，没料人未见到，却还被三个醉汉困在此地，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常乐更怕的是夜幕降临后的遭遇，想及此，更是祈盼着有人能来救她。
“啊，放开，快放开！你们要钱，我带你们去拿就是！”常乐退无可退，抵着墙角，犹自试图转移醉汉的注意。可是醉汉醉的神志迷糊，眼中只有所见之物，并未听清常乐的话语。其中一个醉汉已抓住了她的衣袖，欲强扯下来。
常乐另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衣袖，奈何对方有三人，另几只手也纷纷向她袭来，她身子轻颤，满面惊惧之色，却怎么也反抗不了三个大汉的压制。
“住手……求你们住手……呜……”常乐语声哽咽，声音竟是越来越轻，眼睛似乎也不再愿看自己此刻遭遇，死死的闭着，泪水却缓缓流了下来。
突然，常乐心中一悸，熟悉的感觉自身上席卷全身，她惊悟到将要产生的变化，本已放弃挣扎的身体再一次猛烈挣扎起来。
“放手，放手啊——”常乐声音急促，感觉到即将要到的变化，脸上惊惧之色更重。
几个醉汉一时没压制住，衣帛撕裂的声音清晰的在胡同里响起，常乐犹在挣扎，仿佛此刻衣服的完好已无法让她在意，她满心的恐惧着即将要到来的事实。
突然，几个醉汉纷纷松开手软倒在地，常乐紧闭着眼神色凄厉，犹在挣扎，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怀抱，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紧张的在头顶响起：“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别看，求你别看，别看我……”常乐听到声音的刹那，身子一僵，接着依旧微微颤抖着，恳求而绝望的声音在这人怀里响起，越发清亮，却更是凄楚。
李三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犹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惊惧，尚未明白她话中的涵义，却在见到眼前的变化时，眼神再无法移开。
因为刚才挣扎而散乱披在背后的白发正一点一点变黑，被扯落的衣袖下，苍老的手臂也一点一点恢复弹性和美丽，虽然此刻女子的头死死埋在他的怀里，但不难想象，此刻的她，一定在一点一点恢复年轻。
李三并不觉得厌恶，相反，见到此刻蜕变的常乐，他竟觉得这是如此的美丽，感觉到身子犹在颤抖的常乐，他轻轻安抚的拍着她的背，眼中更添几许怜惜之情。
“没事了，别怕，别怕，是我来迟了……”李三一边安慰着怀里惊魂未定的女子，一边打量着四周，待抬头看到翡翠阁一角翩然站立于窗口的身影，竟莫名的露出一丝冷笑。
那身影与他对视一眼，竟对那异象毫不惊异，沉默的拂袖离去，李三仿佛隐约听见环佩叮铛，像是昭示着此刻主人的烦躁。
待常乐结束变化，轻微的挣开李三的怀抱，李三没多做表示，只脱下一件外袍，罩在常乐身上道：“我们回去吧！”
“嗯。”常乐低着头，似乎不敢看李三一眼，紧紧抓住身上的外袍，快步离开这个让人后怕的胡同。
李三走前环顾四周，没有对倒地的醉汉再看一眼，反而不自觉的抬头看向那处阁楼，却再未见刚才的身影，想来，她也不会再有留恋，她已决定了自己的方向，不是么！
马车就等着胡同口，直到常乐和李三都已进了车厢，马车徐徐离去，那阁楼的身影，幽然的又出现在原地，那张沉默却十分熟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红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