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4]朱明果》柳外断虹

1、朱明果

　　蓝衣道冠的修仙人在一旁看着他们，神情清淡，毫无意外之色。朱垣一怔之下，才是真正叹息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既然知道她不是人，为什么要跟着她走呢？你可知道，你再多走几步，就要走到她的陷阱中，被她活生生喝血吃肉了。”
　　荒山野岭之地，怎么会有人？变异的虎妖速度如此快，想要撕裂一群普通人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又怎么会有人能够逃脱？夙瑶不蠢，不至于对这些反常之处视而不见。
　　夙瑶答非所问，“既然你们同为妖，你为何要来提醒我？”而这名为朱垣的妖物，完全是可以坐视她被少女引诱进陷阱的。他却在危机关头出来提醒她，这是为什么？
　　朱垣看了一眼少女，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后者情绪不稳下，已经泄露出了浓重的妖气。
　　夙瑶皱眉，“好重的血腥气，你这妖物到底害过多少人命？看来是留你不得了。”
　　“假如……这是你想要的。”
　　少女含泪的双眸被剑光照亮，她没有躲闪，就这么被剑刺中，一点一点地化作飞灰。
　　被斩杀后，少女在原地化作了一截黑臭的枯木，朱垣拾起那一截木头，仙人似的面容，终于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哀戚。
　　“她叫闻梓，原本是个很单纯的小树妖。”
　　“十多年前，皓首山大旱。闻梓的母亲为了保护当时还不能化形的她，为她输送了不少妖力，最后硬生生被太阳晒死了。”
　　“其实开始的时候，她是为了救我才出手杀了第一个人。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变了，变得渴望强大。”
　　“这十年间，她为了修邪术，伤了不少人命。”
　　“我劝过她很多次，她没有听。”
　　“我不能让她一错再错。”
　　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是夙瑶关心的事情。她默默想了片刻，“你虽然是妖，但是帮过我，我不杀你。你走吧。”
　　朱垣笑着摇头，“我认得你身上的衣服，你是琼华门下弟子吧，真是好狂妄的口气。假意被闻梓诱骗，是为了找出其他妖物么？初生牛犊，也不怕失手。”
　　这又与他何干呢？夙瑶自觉放他一马已经仁至义尽，与妖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自顾自就离去了。
　　翌日，她按照原计划登山。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与朱明果相似之物。一直到登山山顶依旧一无所获，却在暮色中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朱垣坐在山巅的大石上，似乎是在看着远方云海生波。落日半浮半沉，绚烂的彤云似乎伸手可即。他的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坟冢。
　　“今天有很好的晚霞，我过来陪她一起看。”朱垣没有回头，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夙瑶听。
　　夙瑶没有再走近，人与妖终究殊途。共赏这片刻的风景，也已经近乎坏了规矩。
　　金乌西沉，眼前浸透了金红的壮美景色，转瞬即逝。而更因其短暂，而令人越发的心旌摇荡，眷恋不舍。
　　“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吗？”朱垣的声音总是低低的，很柔和。
　　夙瑶心口却是一堵。
　　她想到神志不清的师妹，想到委以重任的师尊，心也就宛如这四下里的暮色，渐渐黑沉。
　　来皓首山的，都是为了朱明果。朱垣早已知道她的来意。
　　“朱明果……为何世人都冲着这朱明果来呢？朱明果又何辜？”
　　白皙的脸，殷红的眉间砂，令朱垣这一叹一问的风姿极为动人。
　　“我的师妹中毒已深，整日神智不清。再不找到朱明果，师妹恐怕就要有性命之忧。”夙瑶坦言。
　　“你帮助闻梓解脱，我本该帮你。”朱垣道。
　　“那就告诉我，朱明果的所在。”
　　朱垣摁着眉心，无奈地笑着，不答。
　　四周完全黑了，但是不影响夙瑶视物。黑暗中，那一点朱砂在指尖发出微明的光，衬得朱垣不似凡尘中人。
　　“会发光的朱砂，你叫朱垣……你是朱明果的守护妖？”
　　夙瑶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不愿意自己守护的宝物被人夺走？我只要一颗朱明果，绝不多取，以后也绝不会再来打扰你。”
　　朱垣笑了，他的笑也是轻轻的。
　　“其实，我就要死了。”
　　“昨夜开始，我的魂魄开始无可挽回地随着闻梓的死去而破碎。”
　　“我的寿数，总共也只到今晚为止。”
　　因为哀痛，而命不久矣吗？这样的事……令夙瑶不知所措。夙瑶想到闻梓最后的话，自己也不懂为何自己突然有些冷。
　　“过来，陪我说说话吧，然后我就告诉你朱明果在哪里。”
　　一瞬间，无数个猜测从夙瑶脑海中飞过。但是最终她依言在朱垣的身边坐下，朱垣的话中，常常出现闻梓，闻梓的单纯，闻梓的活泼，闻梓的聪慧……他们彼此相伴了漫长的岁月，却又以这样一种结局收梢。
　　“莫非，你是喜欢着闻梓的吗？”
　　“或许是吧。”朱垣露出一个悲伤的笑。
　　喜欢，却又置对方于死地。如何才能硬起这种心肠？这是七情六欲淡漠的修道者无法理解的事情……道法典籍并没有教会夙瑶什么是感情，何况是这样爱恨难辨、同生共死的感情。
　　“她要杀你，其实是为了保护我。”朱垣说。
　　明明知道夙瑶的强大，却还要冒险接近她。不是因为渴求吞食她的血肉，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恋慕的对象。
　　死了，就会化作尘土，与山川河流一同守望这个天地。这是天地自然之道，朱垣不怕死，但怕闻梓变得残忍嗜杀，修炼魔功，心智逐渐时常，最终活得生不如死。
　　“妖，也有生死有常，也有如此放任旷达的感悟吗？”夙瑶略有些惘然。妖，难道不是缺少智识，只知道杀戮为乐的吗？这是她第一次稍稍意识到，妖与人，或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同。
　　“呵……年轻的修道者，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天要亮了。”夙瑶望着天际。
　　朱垣看着闻梓小小的坟，“其实，朱明果没有守护的妖。”
　　“朱明果白天是果，长于大地，夜间是妖，行走自如。世人找不到朱明，只因为朱明果从来不是长在一个地方的。”
　　“我就是朱明果。”
　　他最后请求夙瑶将他也藏在这皓首山巅——既然生前无法厮守到白头，那就死后永远相望相守，一直到海枯石烂方休。
　　晨光熹微，朱垣坐的地方已经无人，只余地上一株植物迎着微风摇曳，顶上一颗朱果分外殷红，依稀与朱砂同色。少顷，植物根枯叶落，朱果滚落在夙瑶掌心。
　　最后遥望皓首山一眼时，山巅云雾变幻，流转无常，依稀仿佛那一对有情人缠绵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