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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1936年,杭州。
      后来,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杭州的这段时期,竟然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最安逸的时刻。
      尽管,当时,东北,已经落入日本人手中,东北人民生活在入侵者的蹂躏之下,不见天日。
      尽管,当时,华北,政府和日本达成了“何梅协定,”日本妄图策动的华北自治风起云涌,想要把华北变成“第二个满洲国。”
      但是,在我的家乡,这里,仍然是一片春光旖旎的江南风光,小桥流水,暖意融融。
      我的家里,也处处都是欢声笑语,父慈子孝,琴瑟和鸣。

      在这之前,我生活得一直都很安逸。
      爷爷是前清武举,父亲是北平经济界要员,各位叔叔伯伯守家的,经商的,参军的,我们家,是当地十足的名门望族。
      家里发生的第一次大的震动,来自于大哥。

      大哥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身为长子长孙,我们全都以为,他会按照家族为他设定好的路线,学成之后继承家业,光大门楣。
      浙江大学毕业后,他本应该出国留学,家里为他的出国做好了一切准备。
      甚至,全家人一起为他饯行。
      哪里知道,这一次,中规中矩的他,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天,门外传来了隆隆的飞机的轰鸣声,我们本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忧心忡忡地跑出门去,只见,一架飞机正低空盘旋在上空。
      驾驶飞机的那张面孔赫然映入眼帘,那张脸,我们再熟悉不过,那不是大哥又是谁呢。
      母亲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大哥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居然瞒着家里人,策划了一个完美得没有丝毫破绽的骗局,表面装着出国,背地里却偷偷考入了笕桥中央航校。
      大哥就这样,毅然投笔从戎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近在咫尺,我们却丝毫都不知道,他就在不远处的那个刚刚成立的航校里,每天训练。
      当大哥已经是航校的优秀学员,当生米煮成了熟饭,他才趁着今天的飞行训练,驾机飞到了家门口,以这样的方式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大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我们,抖了抖飞机翅膀,然后,就追随队友了。
      当时,我不知道,在空中的大哥看地面上的我们,是否渺小如沧海一粟。

      这件事情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当大哥壮着胆子回家的时候,长辈们晾着他,在地上跪了整整一天。
      做官,经商,参军,这些经历,这些数不尽的风光,祖上都拥有过。
      这个家族,早已见过了太多的世面。
      如今,退去曾经的浮华,家族里更多的是读书和经商。
      历史上的族人,不是没人当兵,而且军阶还不小。
      但是,当空军的,大哥是第一个。
      尤其,在这样的乱世之中。

      母亲哭了,她坚决反对,乱世之中的空军有多么危险,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木已成舟,军令如山,母亲也没有任何办法。
      她实在想不到,要么读书治学,要么接手家业,大哥为什么放着这大好的前程不要,而跑去一头扎在了那个刚刚成立不久的航校里。

      跪在地上的大哥说,母亲,孩儿是个读书人,可是,就是因为读了太多的书,孩儿才觉得,在教室里坐不住了。如今的中国,已是风雨飘摇,任人欺凌。自鸦片战争以来,将近百年,中国被践踏,被蹂躏,国土沦丧。儿是血性男儿,无论是东北还是华北,儿只觉血脉喷张。失土不可不复,国仇不可不报。所以,儿要参军,如今,航校就在家门口,将来,如果开战,制空权尤为重要。国家正在培养第一批空军,所以,儿不能置身事外了。

      母亲同样出身名门,那种优雅和端庄早已深深地刻在骨子里。之所以反对大哥参军,是因为,母亲只是希望,大哥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享受自己的生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她不想大哥在这人间没待够,就孤零零地离开了。

      二哥和三哥见状,也陪着大哥跪着,他们说,大哥说得没错,只是,他们尚在读高中,不如大哥有勇气。
      我也陪着哥哥们跪了下来,他们调侃,我又过来凑什么热闹,天热,别把我再弄得中暑了。
      我说,“这你们就不懂了,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我们几个都在这里,就算母亲有再大的怨气,就算母亲再想处置大哥,有我们几个陪着,母亲也不太好意思发作吧。”
      “得了吧,就你这小体格,待会儿别再晕了,”二哥道。
      “就是,这种事情,有我们几个就够了,你还是哪凉快哪儿呆着去,”三哥也帮腔。
      “大哥,三哥的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你替不替我做主?”我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央着大哥。
      “你大哥现在都自身难保了,替你做主,怎么着也得等哥哥能站起来再说,”大哥稍微挪了挪已经跪得酸麻的双腿,长叹一口气。

      都说物以稀为贵,其实,人也一样,在家里,哥哥们总是装作又羡慕又嫉妒的样子,说,家里人最疼的就是我。
      这话没错,不仅长辈,就连他们,我这几个哥哥,最疼的也是我。
      后来,母亲还是心软了,看着屋外跪成一排的儿女们,尤其还有她最疼爱的唯一的小女儿,母亲深知拗不过大哥,索性让郭叔出来传话,叫我们起身。
      是啊,这天下,又有几个能拗得过儿女的父母呢。
      与儿女的“战争”,父母,总是输的。
      因为,一个字,情。

      那时,父亲还在北平,公务繁忙,无法抽身。
      那次的事情,如果父亲在家,可能没有那么容易解决,毕竟,父亲的威严,足以让我们几个瑟瑟发抖。
      但,父亲也不总是板着脸,他是威严而可爱的。我们虽然怕他,却也敬他,爱他。

      大哥偷偷报考航校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母亲的心,也时时刻刻都悬了起来,她担心她的儿子。
      当时的母亲或许想不到,与1937年7月7日之后的日子比起来,这时的空中儿郎,是多么的幸福。
      1937年7月7日之后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危险,才是真的让人揪心,让人牵挂。
      从那个时候开始,母亲的心,就每天悬着。

      不过,后来,爱着大哥,牵挂着大哥的女人,除了母亲,除了我,又多了一个人。
      大嫂。
      大哥结婚了。
      新娘是我们家世交何伯伯的女儿。本来,二人是经过家里介绍认识的,哪知,这两个人却一见钟情了,倒是省了家里很多的事情。
      后来,我问嫂子,她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大哥。她说,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爱上了这个大男孩,这个有着报国之情的大男孩。
      然后,嫂子说,其实,相亲的那次,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的缘分,要开始得更早。

      事情要从一列火车说起。
      航校的学生完成飞行训练,周末外出也多在杭州附近消磨。
      那天,大哥外出后坐沪杭甬班车回笕桥,而这个时候,大嫂也在火车上。
      就这样,千里一线牵的姻缘,就在这短短的旅途中默默滋长了。
      而且,两个人就面对面坐着。

      大嫂说,那时候,她只觉得,虽是满车的人,但一身军装的大哥,却是车厢里最耀眼的存在。那个军装整齐、英气勃勃的青年空军飞行员,就那样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过,到站时,两个人却彼此擦肩而过,未交一语。
      但,那个男孩,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后来,她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许。
      信中,大哥吐露了自己的倾慕之情。
      不过,那时候,嫂子并没有回信。她一方面惊讶于大哥居然能打听到自己的住处,另一反面,则是出于女孩的矜持。
      但是,大哥并没有气馁,反而将自己用飞行训练的激情同样用在了给女孩写信上,然后,这些信,就像雪花一样,一封封地飘进了大嫂房间的窗口。

      有一次,为了博得大嫂的青睐,大哥甚至在一次飞行训练中驾着飞机,在何家上空做了一次低空特技飞行表演。
      大嫂说,就是那一次,她彻底沦陷了。

      但是,大嫂的父母却绝对不允许她嫁给一个空军。
      只因为太危险。
      他们不想把自己的女儿置于险境之中。
      于是,何伯伯四处张罗着给女儿寻觅良婿。
      和母亲见面之后,两人一拍即合。

      只是,当母亲说出大哥的职业的时候,何伯伯犹豫了。
      怎么找来找去,还是个空军呢。
      不过,空军就空军吧,至少两家世交,知根知底。
      总比那个开着飞机搞得何家鸡犬不宁的臭小子要好。
      时间就是金钱,得先下手为强。

      哪知,见面之后,两个年轻人的反应却让他们感到奇怪。
      之前还一直抵触相亲的女孩,怎么见面之后就这么百依百顺了呢。
      那个连自己的职业都敢自己做主的男孩,这次,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地答应相亲了呢。
      难道,真的是孩子们很懂事,给长辈面子?
      不管了不管了,既然孩子们愿意,那就赶紧进入下一个阶段。
      于是,大哥大嫂的婚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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