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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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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应该流泪,因为那不仅是无法与心灵对抗的□□的败北,也是我们难以面对的心灵存在的证明。——朽木白哉
(一)
那时候的朽木白哉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天性都是好动天真的,少见犹如白哉这般的孩子,律己犹如僧侣,天边发白就起床,开始练习基本功。鬼、走、斩、拳、冥想。与千本樱对完话,已是华灯初上。
晚饭的时间也是规定好的,再小些的时候白哉也曾玩到过忘记吃饭的时间,而后面临的林林种种惩罚也不尽是残酷。只是现在白哉不会如此了,将千本樱收起上架,白哉走入用餐的地方,平整服装后跪坐在父亲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不差。
惯例的训话,只字不变的家族规范,是白哉每日晚饭前必做的功课。父亲声音有些低沉,白哉垂着眼眸认真地听着,心里默默随着背诵。
[吃饭吧。]
白哉于是弯腰,一手按着地板站起来,腿已经麻掉。
母亲往白哉碗里夹菜。
[谢谢母亲大人。]白哉礼貌地说,望向母亲的眼眸里有罕见笑意。
[什么时候开学?]
母亲对于孩子永远都是一般爱怜与温柔的,无论在哪个家庭。只有身为母亲的人才能体会得到诞下小生命的艰难痛苦。
白哉顿下动作,一秒后将碗筷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下月初。]沉默半晌,又声音沉沉,[我在考虑住校。]
主位上的父亲也放下碗筷,碗底碰到木桌,不轻不重的声响。[贵族是不住校的。]父亲抬头看他,严肃的眉眼不动,声音淡淡却不容置喙。
初秋的空气有几秒钟的沉默。
[是,父亲大人。]白哉于是应。
贵族的身份好像一个箍。
朽木白哉站在真央灵术学院长不见底的走廊上,透过明亮窗户看着入秋高爽的天。
朽木家是静灵廷四大贵族之一。贵族中的贵族。
所以朽木白哉也是贵族,贵族中的贵族。
不仅仅有别于平民,也是贵族的表率。所以贵族的尊严和规矩,都由这个群体来统领。而在统领其他人之前,身为表率的群体自然必须比别人更好的恪守这些规矩,维护这份尊严。
所以贵族的箍,把朽木白哉外面的里面的两个人都梏得方方正正。真的,白哉从来没有想过叛逆,也从未羡慕别人的童年。
叛逆是破坏规矩,羡慕是丧失尊严。
白哉对此深信不疑。
楼下大操场。低年级生在练习基本动作,木剑砍下去的动作一致,风声整齐得令人发指。
[哟,白哉小弟。]
头顶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白哉转身面对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四枫院夜一。
很偶尔的时间里,白哉会稍稍疑惑一下何以同样是贵族中的贵族,四枫院大小姐就可以活得这么洒脱随意。
然而白哉没那么清闲,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出答案。
[今年又有新生进来,白哉小弟,要不要随我一块去物色物色非凡人物?]
白哉沉默许久,在心里不忿地哼出一团气。还有谁非凡得过你瞬神夜一。自然这话白哉只放在心里想,贵族出身的他,绝不会称赞非本族的人,尽管这句话里头称赞的成分可能被讽刺的表象掩盖过去,他依然不愿意冒着被她听出来的万分之一的危险说出来。
只有朽木一族永远最强。这是所有朽木家规的最高信念。
然而明显素来我行我素的四枫院大小姐再次罔顾他人意愿。
白哉站在窗棂旁抱着双臂,昂着下巴往下看。
新生穿上统一校服,整整齐齐地在操场列队。蓝白红三色在秋风中飘扬,光晕里混成眩目的七彩。
[呀咧呀咧,真央招的人一年比一年多,质量要下降了呀。]
声音慵懒,四枫院大小姐手肘放在窗棂,手掌托腮,用看猴戏的眼神漫不经心地阅览楼下众新生。
白哉从鼻孔里哼出虚无缥缈的一团气,不应。
那是白哉第一次遇见绯真。
他还记得那个日子,天高得很遥远,阳光蒙白蒙白地反射了窗户玻璃,直直刺进眼球。
秋天的枯叶是永恒的主题。
手交叠放在腹前,站得挺直听校训,头顶忽然感觉到柔软的重量,一身红白校服的绯真抬头。黄叶往后落去,绯真看到头顶的大树在阳光中绽放金黄的颜色,枯叶随着风落下来,一片片飘摇。
她于是笑。
白哉至今还记得那样的笑容。
一头黑发柔亮,发梢不驯地翘起来,大眼睛微微眯起,牙齿雪一样白。唇角扬起的时候,那眉目莫可名状的温柔。
那时候就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哉生生被那笑意逼退了一步。
旁边四枫院夜一微微眯起眼,尔后如同盗贼一般窃笑。
繁忙如朽木白哉,自然不会有时间去记住曾经震撼住他眼球的一个笑容。
白哉每日行程排满。真央放了课,会有家仆来接。一列排开去,整齐的一条直线,款式一般的制服,浩浩荡荡如同护送君主的部队。
朽木家继承者自然要走前面。一干家仆在身后跟,步伐整整齐齐。
白哉步履沉稳。
旁边风飕飕。
他停步,往右侧抬脸。
[哟,白哉小弟。]
深紫眼眸微微眯起,寒光掠过。他记得自己抗议过这个贬低他尊贵身份的称呼。而很显然,四枫院大小姐一路罔顾他人意愿,似乎已成习惯。
四枫院夜一站在屋顶,小麦色皮肤在黄昏光线中透出金色的光。长长马尾拖在后脑勺,居高临下,手中一颗绿色小球一弹一跳。
[你的家仆呢。]
万年没有起伏的语调。
四枫院大小姐耸一耸肩。[在真央门口。]
朽木白哉转回头。[贵族不应该自己回家,不应该与平民一样,这会降低我们尊贵的身份……]
[啧,木头一块。]
四枫院大小姐打断朽木白哉的家训,手中弹球往后一丢。
那边街道传来惊呼一声。
白哉抬头。
四枫院夜一反身,蹲在屋顶上看下去。琥珀色眼眸闪过灵光,咧嘴笑。
[哟,绯真,真不好意思。]
夕阳下女子抬起头,笑起来,眉目柔和。[没关系,夜一小姐。]
这边街白哉有模有样地一蹙眉,回眸将手背到身后,不声不响继续往前走。
无聊。
(二)
这是朽木白哉成年之前最后一个夏日祭。
四枫院夜一来敲朽木家大门的时候,已经七时整。
家仆来应门,白哉已经穿着完毕。
孩子长得快,让四枫院夜一骑在头上撒野的日子已经远去,如今即使夜一踮起脚尖,也碰不到白哉小弟的头。
净白的浴衣说不特别不特别,可放眼望去,恐怕没人会在这重大节日穿这样素净的一身白。
[啧,无趣。]
夜一捏着白哉浴衣宽大的衣袖左摆右摆,最后撇着嘴下了这么个定论。
星眸寒意掠过,鬼道爆破的声音惊动众家仆。
夜一一早瞬步逃离危险地带。
街上熙熙攘攘。
白哉身边永远围着不下十个家仆,团队气势庞大。
四枫院夜一显然对这种状况很不满意。
带着这么多人,还要玩什么。于是不时打个呵欠,猫一样的眼睛半张半合。
如果不是绯真其时正微笑着拍一个小孩的头,白哉恐怕不会注意到那袭布料并不高级的粉色浴衣。
白哉至今尚未看过谁的笑容,能真诚到让空气都亮起来。定睛看下去,才发觉有些眼熟。
却实在想不起那是谁,何时见过。
对于一个平民,白哉不可能浪费太多时间。
如果不是夜一眼尖地看到绯真,白哉也许一早已逛到隔壁街去。
[哎哟绯真!]
面对惊喜的叫唤声,不解地抬起脸的女子在见到那边猛力挥手的人时温柔地笑开来。
[晚上好,夜一小姐。]
彼时恰巧一朵焰火在空中绽开层次分明的圆,稚气未脱的朽木白哉分明看见那张脸在一瞬间亮起来。
焰火在夜幕中耗尽生命,那张脸上分明的五官却从此未再暗淡下去。
朽木白哉的成人礼自然隆重。
朽木家上上下下,连带家仆算进去,要破百人。名门望族皆派代表出席。
梳子在黑发上割开漂亮的线条,上三右二五个牵星箝戴上去,脖子缠上银白风花纱,朽木家长男正式踏入法定成人年龄。
[不是孩子了。]
主位上父亲声音严肃。
[从此不可无理取闹。]
[不可哭泣,不可撒娇,不可违规。]
白哉静静跪坐下去。[是,父亲大人。]尽管这些事,他从很早以前就不做了。
成人礼毕。
[去上学吧。]
[是,父亲大人。]
父亲挥一挥手,转身走入内屋,宾客散尽。
这是规则。
是上学的日子,不能请假。
即使是成人礼,身为贵族的白哉依然不能违规。他可以在天际微白时分起床,行毕成人礼,还赶得及上课。
[白哉小弟。]四枫院夜一从屋顶上跳下来,单手撑住白哉的肩,翻个跟头稳稳落地,[长大了哟。]
星眸冷淡,表情不变。[与你无关。]
[哎呀呀,白哉桑不要这么冷漠,好歹长大了,颜面神经也该随着进步才是。]调侃懒散的语气学足浦原喜助。
缚道的吟唱冲破天际。
瞬步。
夜一落在屋顶,咧开猫一样的笑容。
长廊上人影一闪,消失。
家仆手垂腹前,有礼微笑始终不变。
琥珀色瞳孔骤然放大。夜一转头,紫色马尾扫过白哉胸前。
[哦,闪花是么。]落在对面屋顶,晒成棕色的皮肤健康而活力。[白哉小弟,进步不多啊,凭那点小伎俩也想追上瞬神夜一,还早着呢。]尔后人影闪烁,再消失。
于是一路瞬步。
长不见底的朽木家门廊几秒钟走完。
彼时晨曦从云端透过来,洒落一地清亮。
绯真接过老板手中的饼,身后风吹,扬起红色百褶裤裙。
呆滞。
回神,手中热腾腾的饼已不知去向。
抬头,屋顶上棕色皮肤的女人笑得漫不经心。
[绯真,早上好。]晃一晃手中的饼,咧开嘴。[好香。]
[早上好,夜一小姐。]绯真浅笑,黑色眉眼柔和下来,与发梢四翘的头发奇异地协调。[那是我的早餐。]
[早餐?]猫眼于是眯起笑意。身后倏地闪现一抹人影,白色上衣蓝色裤,外罩净白披风,银白风花纱迎风飘扬。[嗯哼,这次追得快了点。]尔后手中热饼往后一塞,瞬步。[白哉小弟,没吃早餐吧,那是赏你的。]身影在十米开外闪烁一下,消失。
只余笑声回响。
换白哉站在屋顶,手持热饼,怔愣。
下面的女子抬起头,微笑。[朽木桑,早安。]阳光于是在她脸上绽开了花。
白哉持续呆滞。
绯真浅浅地笑。[朽木桑,你如果还没吃早餐,那个饼就请将就吧。]
白哉至今还记得那样的声音。
温温文文,带着青春的柔美。
要很久,白哉才能从喉咙挤出声音。
[……我们贵族,是不吃平民食物的。]
背诵出来的家规白哉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一直以这些规则为天,只要按照这些规则一条一条执行,一步一步走下去,朽木白哉的人生就会完整。
然而下面骤然暗淡下去的脸庞,却让疑惑的泡泡从白哉的心里冒了出来。
沉默,片刻。
绯真再抬头,笑容又点亮眼眸。[这样,那麻烦朽木桑把饼还给我吧。]
白哉愣几秒,跃下,稳稳落地,身上朽木家净白披风扬起,回落,贴紧校服。
绯真接过来,抬头对着面无表情的人微笑。[谢谢,朽木桑。朽木桑也尽快吃早餐吧,别饿坏了身子。]然后鞠躬,咬着饼,转身走开,步履轻轻。
那是朽木白哉第一次目送除父母亲以外的背影。
红白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白哉在心里默诵。
[我们贵族……是不与平民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