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先生记》鞍背小丑

1、第 1 章

　　刘年的童年生活印证了一句俗话，幸福的人大都相同，不幸人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刘年出生在除夕，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所以家里给她起名儿叫年。刘年是个留守儿童，父母都去北方务工，直到七岁，她都不直到自己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
　　刘年现在其实也记不清父母的样子，因为她七岁哪一年妈妈做环卫工扫马路的时候被醉酒的司机撞死了，听说身子、脑子都被压扁了。外婆怕吓着她，直到下葬了也没让她看一眼。
　　刘年八岁的时候，她爸爸再婚了，是一个外省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刘年的存在，所以刘年就这样也没有了爸爸。刘年跟着外公外婆长大，日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也没有吃过什么苦。
　　她是个大脑发育很晚的小孩，上小学的前几年，成绩一直是倒数，老师见了都摇头“这孩子不太聪明，看着挺认真的，就是成绩不好。”
　　刘年五年级的时候成绩突然好起来，脑子好像也灵光了，经常有老师夸她的眼睛里有智慧，但她还是发育得不好。
　　比如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大明星‘冰冰姐’长得是差不多的，二十来岁她都还一直这样觉得；又比如她一米三三的个子却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矮小，直到被人取了个根号二的外号才认识到自己这么矮；再比如她到初中三年级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妈妈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家穷是什么样的穷。
　　有些事情晚知道会比早知道，快乐得多。
　　刘年上学的时候已经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了，所以她上中学也没有花很多的钱，直到有一天她做完作业闲来无聊在本子上画了一幅画。
　　当天下午刘年就被叫去办公室了。
　　“这幅画是你画的吗？”
　　刘年紧张的点头，“我忘记擦掉了。”作业本是不能画一些乱七八糟东西的，这一点她还是知道。
　　班主任周志华笑着看她“你别紧张，我就是看这幅画好看，所以想问问是不是你自己画的，还是临摹的别人的？”
　　刘年摇头“是我上次上山的时候遇到的一只野鸡，写完作业忽然想起它，就随笔画了下来。”
　　“是跟谁学的吗？”
　　刘年摇头，“小时候去别人家看动画片，晚上还想继续看，我外婆不让去，就在家里想着动画片里的人，自己画。”
　　周志华的眼神更温和了，里面饱含着怜惜，他手上的作业本背面画着一只站在枯草丛生的山头上，展翅欲飞的凤凰。铅笔画的凤凰栩栩如生，就连野草遍布的山头都有一种荒凉的意境。据他了解，刘年的家庭是不可能让她有机会接触到绘画，是怎样的幸运才让她有这样的天分。
　　“下个星期让你外婆来学校一趟吧。”
　　刘年摇头“太远了，外公上个星期摔了一跤，在家休息了几天，下个星期估计来不了。”从县城的学校到村里，一来一回起码得大半天时间。外婆不认识路，外公腿脚又没恢复，确实没办法来学校。
　　“正好今天周五，下午放学我跟你一起去你家吧，有件事我跟你外公好好说说。”
　　刘年紧张恳求道“去我家做什么？我下次不画了不行吗，您别去我家，别告诉我外婆行不行？”
　　周志华抬手拍了她的背“紧张什么，我是去告诉他们好消息的。别担心。”
　　放学以后，刘年跟着周志华一起走，背着书本垂着头忐忑了一路，两人到村口的时候天已黑尽了。
　　周志华看着眼前的村庄，依稀有几户人家还在做饭，昏黄的灯光里有袅袅白烟冒出去，低头看脚下石板蒲城的小路都已经模糊了。
　　“就在前面了，外公！外婆！”
　　刘年背着书包，一边走一边喊，两位老人的声音也透露出喜悦“年年回来了，饭刚热上，快去吃。”
　　周志华进了刘年家门的时候结觉得自己这一趟怕是白来了，这个家里虽然不至于家徒四壁，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能供刘年上学真的全靠贫困补助。
　　低矮破旧的厨房里关着一只矮胖的棕色土狗，见着刘年就不管不顾的扑上来，即使狗绳因此勒进脖子里，它还是激动的狂吠想要扑倒刘年的身上。刘年放下书包就抱着那只脏兮兮的土狗又摸又哄的，难分难舍到吃饭都要端过去坐在狗旁边吃，土狗也听话，就靠在她脚边仰头看着她，滴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喜欢。
　　那一晚，周志华在刘年家睡的，睡的是刘年去世的外曾祖母以前睡过的房间，因为只有这个房间是单独的，还是外婆为他临时收拾出来的。刘年和外婆睡外间的大床，隔了几米就是外公的小床。
　　刘年从初三开始了正规的绘画学习，学费是周志华和自己老婆吵了三天，最终把刘年这些年画的东西搬回去给她看了以后才争取来的。
　　就这样，刘年靠着自己的特长加分考上了市里的高中。
　　去市里读高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是这 一届学生里最优秀的一个。
　　刘年去了市一中，因为一中愿意给她减免部分学费，而且住宿费也便宜很多。但是减免学费有一个要求，就是她的文化成绩要保持在年级一百名以内，艺术成绩要在年级前三，说是前三，大家都认为她应该拿第一。
　　在报名的那一天，刘年遇到了一个少年。
　　“你好同学，能借用一下你的笔吗？”刘年递出自己的钢笔，少年的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少女的手干瘦蜡黄，指关节的颜色还很深，有些微褶子，一看就是经常帮家里做事的手。
　　少年的手有一瞬停顿，仍是接过了笔，礼貌的道谢。刘年看他在报名册上写的名字是闫夏，心中暗想他这模样不像炎夏，倒像暖春。
　　开学以后，刘年发现那个叫闫夏的男生竟然和自己同班，不过这个并不是她要关注的。
　　刘年进入高中以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捉襟见肘，带来的钱只够吃饭，绘画材料用具可都不便宜，她开始了每天都在为钱焦虑发愁，甚至到了失眠的地步。
　　如果没钱买材料，就没办法画画，就没把握保证名次，下学期就会被学校要求缴全额学费，连买材料的钱都没有，又哪里来的钱交学费呢。
　　晚上睡不着，白天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刘年的成绩一落千丈。第一次月考过后，班级里要通过成绩来分座位，刘年趴在椅子上午睡，但她并没有睡着，满脑子都在想着成绩怎么办，钱怎么办。
　　教室的门槛被谁轻轻的踢了一脚，感觉像有人在她的心里抓了一下，刘年微微抬头睁眼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白色外套和浅色牛仔裤的男生从门外走进来。
　　刘年认出来了，是班上前几名，叫郑俞明。
　　大家都在睡觉，就刘年睁着双大眼睛朝门口看，郑俞明感受到她的目光，侧眸看她，少年的脸不大，但是脸颊微微有肉，健康、鲜艳、薄削的嘴唇抿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清澈透亮，一只手插袋里一只手拿着作业本，手指很长也有一点肉肉的，总之是一个和清瘦、劲瘦挨不上边的普通少年。
　　刘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跳突然就加快了。以后很多很多年，她都还能想起来这一个场景，白衣少年像一束光打在教室门口，照进了她同样澄澈的双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