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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缕阳光驻进阿兰的心房 ...


  •   那天,王勇到阿兰家走访,一进院子,就见一个男孩骑在阿兰身上乱抓乱叫。阿兰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只是用手护着脸。坐在堂屋里喝酒的何大,悠闲地剥着花生,非常享受地喝着酒,像似没有长眼睛。瞎眼婆婆叫着摸索着来救阿兰,但迟迟找不到目标,急得骂何大道,成天就晓得喝马尿水水,也不晓得拉一拉,像个死人一样!
      何大没有好气地回答道,她自己屙出来的,能怪谁?活该!
      王勇一步跨过去,拉开男孩,扶起阿兰。何大见一个陌生男人突然撞来,还如此关心阿兰,便立即放下酒杯,跳过去,一把将阿兰推进屋里,像藏一件东西似的。然后回过身来,警觉地看着王勇。
      王勇递支烟过去,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何大抽着烟,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王勇扫视着阿兰的家,觉得自己在穿越时空,回到了传说中的五六十年代,见到了少有的简陋和贫穷。两间土墙房搭一个偏房,屋里的东西少得不能再少,除了农具,就是条凳和石桌。但屋子里却收拾得整整洁洁,农具堆放在一起,柴草捆成把,一排排地码着,像集合中的军队。泥土地面上没有一根渣渣,也没有一根草草,光光洁洁的,像一个整洁干净的少妇。
      王勇拿出笔和本子,准备了解情况,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阵大笑。王勇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见刚才打阿兰的男孩,突然脱得光光的,裸露着身体站在院坝里大笑起来。一个小男孩望着大男孩呵呵地傻笑着。阿兰从屋里冲出来,从地上捡起衣裤,急忙给男孩穿上。
      何大说,野种!丢人现眼!
      瞎眼婆婆一棍子朝何大打去,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叫你别乱说别乱说你不听!他不是野种,他是何二的儿子!是我们何家的种!
      何大嘀咕道,他就是野种,他就是杂种,他就是那两个人贩子生的野种。他不是何二的种,不是我们何家的种。我们何家不可能生出这种神经病来!
      何大说着就跳过去,拉起疯男孩猛然往墙上撞。阿兰像母狮护崽似的,惊叫着从何大手里救出男孩何年。
      何大说,这样一个害人精还留着他干啥子?弄死他算了!
      阿兰搂着何年哭道,他是一条命!他也是一个人啊!他不是一只蚂蚁,不是!
      何大说,他是一条命,我的儿子何月难道就不是一条命?!何月好好的,被他害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着就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阿兰流着泪,怜爱地抚摸着疯男孩的脸说,他一个疯子晓得啥子嘛?
      何大擦一把泪水,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他!
      阿兰搂着何年说,你敢!你再动他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拚命!
      瞎眼婆婆拍着墙壁,帮腔道,何大,我警告你,你再敢动我的大孙子一下,你再敢惹我的兰儿生气,我就死给你看!
      何大将一把鼻涕抹在鞋子上,呜呜地哭道,我的儿子好好的被他推下水井淹成一个傻子!他是一个害人精,他是一个扫把星!我们一家人都败在他的手里,你们还这样护着他。呜呜!
      王勇不需要人介绍,大概就了解了这个家庭的成员,阿兰,瞎眼婆婆,精神病患者何年,智障儿何月,何大,还有一个没露脸的何二。这个家,结构有些复杂,枝蔓伸过去,又伸过来,有些节外生枝。
      王勇走到阿兰身边,想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不料蹲在地上呜呜哭泣的何大却突然跳过来,再次把阿兰推进睡屋里藏起来。王勇觉得奇怪,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个男人太可笑了。他是来走访的,不是来抢他的女人的。他跟进去,递一支烟给何大,何大不接,站在睡屋门口,堵着通道,故意造成一道铜墙铁壁,不让王勇接近阿兰。
      屋里还算有光线,囚禁在里面的阿兰,很漂亮,有一股少见的清纯和朴素,煸情地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古典美。王勇心里想,这个女人不用打扮,走出去就很拉风,回头率绝对是千分之千。
      何大见王勇目不转眼地看着阿兰,生气地举起手在王勇的眼前摇晃着说,嘿,嘿,干啥干啥?
      王勇收回目光,在心里笑道,这个农村男人是在金屋藏娇吗?好可笑!
      当时,王勇只觉得何大怪异,但是没有想到何大怪异后面的故事。真正晓得阿兰的故事,是他陪同同事宜哥去走访时,一个村民告诉他的。
      阿兰是云南大山里的姑娘,她的心里有一个阿哥。十七岁那年,她爱上了她的阿哥,阿哥也爱上了她。他们白天在山路上追逐,嬉闹。夜里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星星,看天上的月亮,听草地上的蟋蟀唱歌。
      他们天真烂漫,他们的情爱丰富多彩,有时她给他唱情歌,有时他给她唱情歌,有时他们对唱情歌,有时他们合唱情歌,
      妹妹唱来哥哥合,
      哥妹唱歌最快乐,
      哥妹唱歌最开心,
      歌词写的我两个。
      情歌从两颗热恋的心里奔放出来,燃烧着时光,感染着岁月。
      两个人相依相恋,憧憬着未来,等待着结婚的年龄到来。谁知一场剧幕却让他们远隔千山,远离万水。那是初夏的一天,她的闺密约她进城,她说她不去,要给阿哥做荷包。闺密笑她太土,说现在谁还做荷包,超市里的荷包多的是,各式各样的,好看又好香。说着就拉她进城。闺密带她到超市去给阿哥买了荷包。然后带她挤进人群,赶市场。阿兰是第一次进城,觉得城里的世界很新奇,一路走一路看,看人,看物,看货摊,一路见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想与同伴畅谈心曲,寻问一些不知晓的东西,却突然不见闺密了。她的脑里出现一片空白后,心里突然慌起来。市场上的人很多,阿兰找过去找过来都找不到她的闺密,进入她眼帘的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木刻似的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像雕刻似的,没有一点点表情。阿兰既找不到闺密,也找不到出市场的路,更找不到回家的路。正着急地流着眼泪时,两个男子突然像救命稻草似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说他们是山那边的,在城里打工十多年,今天正准备回去给母亲祝寿。生在大山里的阿兰,长在大山里的阿兰,天天见着青山绿水的阿兰,没有文化的阿兰,不晓得外面世界的复杂,不晓得世界上还有骗子。她高高兴兴地跟着两个男人进了饭店,高高兴兴地上了两个男人的车。
      几天后,车驶进四川的黑山岭,阿兰在迷醉中听见两个男人说,这里的山没有云南的山大,沟也没有云南的沟深,湾散得很宽,路也很平坦。我们还算是有良心,没有把她卖到北方哈尔宾的荒凉中去受冻。
      两个男人把她交给何二。何二三十一岁,比阿兰大十四岁,很强健。
      何大把三万块钱交给两个男人说,能养家吗?这钱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啦。
      一个男人说,能,我们已经把她的身份证毁了,她走不脱。
      何二担心地说,她可以写信呀。
      另一个男人说,她写不起字,她没有文化。
      何大说,给我也找一个吧。
      两个男人同时叫起来了,你以为像逮小鸡那么容易呀?这个妞不是我表弟和她的闺密助我们一臂之力,这笔生意还做不成呢。难呀,现在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少,没文化的女孩更少。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何大垂涎欲滴地说,你们去把阿兰的闺密给我弄来吧,我谢你们四万。
      两个男人同时叫道,我们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你这不是掀瞎子掉崖吗?!
      何二一直满怀兴奋地想着一件事,这时,他突然对两个男人说,她能依我吗?
      一个男人猥亵地笑道,十几分钟前我们又在牛奶里给她下了迷魂药。
      何大说,那药还有吗?卖些给我。
      一个男人白着何大说,你?
      何大红着脸说,不是不是,我是帮我的弟弟何二买。
      两个男人哪有见钱不卖药的。把包里剩余的药全部卖给了何大。
      月光下四个男人的影子,早已少了一个。何二早已进屋去了。
      阿兰完全清醒过来是第二天中午,何二端两个荷包蛋立在床前,叫阿兰吃。阿兰流着泪一把推开何二,拖着疼痛的双腿下床往外走。何二抱着她。她抓他,她咬他,她骂他。她放声大哭,她说她要回家。婆婆请来刘嫂,把她拉进睡屋,劝她哄她。说四川好,说四川的男人对女人好。说她已经是何二的人了。说何二不错,是个好男人,会种庄稼,也会打工挣钱。阿兰听不进,她不属于别人,她只属于她的阿哥,她要回云南,她要回她的家,嫁给她的阿哥。
      可是她没有身份证,她没有自由,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她,不是何二跟着她,就是婆婆跟着她,不是婆婆跟着她就是何大跟着她。除了她的家人,还有湾里的人监视着她,她的周围都是眼。她走不脱。她想写信回去,叫她的亲人和阿哥来救她,可是她没有文化,写不起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天哭,对着地哭,对着山哭,对着树哭,对着墙壁哭,对着房梁哭,对着白天哭,对着夜晚哭。
      泪水伴随着她的日子,身体突然有了一些变化,想吃这,想吃哪。一家人见阿兰有了,高兴得不得了,何二吹着口哨到地里去扯花生,何大爬上树去摘苹果,婆婆天天给她搅苞谷凉粉。
      孩子生下来,何二取名何成才。阿兰说不好听,说不如叫何年。于是孩子就叫何年。何年渐渐长大,明显与其他孩子不一样,老是乱抓乱打。找医生诊断,说是精神上有些问题。阿兰号啕大哭。何二觉得痛苦,买个女人,三十几岁得一子,却是一个精神病。何二要生二胎。阿兰不愿意。阿兰自从清醒后,脑里心里都是她的阿哥,不再让何二碰她。何二要强迫,她就拿上剪刀和菜刀自尽。吓得何二不敢再有想法。
      这天晚上,何二蹲在院坝里抽闷烟,何大来到他的身边,踢他一脚说,别要死不活的。
      何二呜呜地哭着说,大哥,我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呀。
      何大递一包东西给何二说,明晚把这个东西放进她的碗里,她就要你上床了。
      何二站起身,擦干眼泪,望着昏暗中的大哥问,这是啥子?
      何大说,我在人贩子手里买的迷魂药。
      何二说,就是上次人贩子用的?
      何大点点头说,嗯。
      何二抱着何大笑道,哥,我的亲哥,你比我有心计,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何大拍拍何二的肩说,你急猴子一样,哪里还想到买药。
      何二一拳擂在何大的胸口上说,大哥,你简直是救了我的命!你真是我的好大哥。你怎么不早点给我,害得我受这么久的煎熬!
      何大说,这么金贵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要用就要用在刀刃上。
      两兄弟又抱在一起笑起来。笑后何大说,我们何家不能断香火,不能让别人骂我们断子绝孙!老二啊,担子压在你身上,别辜负了大哥的一片苦心。
      事情不像种地,何大说种麦子,何二就种麦子。何大说种豌豆,何二就种豌豆。何二觉得和女人睡觉的事,大哥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事情会突然出现转机。当他上床的时候,他再也不能像头次那样说他是阿兰的阿哥。他不能,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他姓何,他是何二。
      何二不想再当替身,不想再背判自己的灵魂,不想再在悲哀与痛苦中过日子。他摸黑走出了山湾,离开了让他心痛的阿兰,离开了他的老妈,离开了他的大哥何大。
      五年时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过一次。婆婆以为二儿子不会再回来了,心生一念,想把阿兰转嫁给何大。但她一个老人婆不好启齿,便托院里的刘嫂出面促和。刘嫂很会说,在湾里促成了好几对。但惟有说不动阿兰的心。阿兰的心很小,这辈子只能装下她的阿哥,装不下等二个男人。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回去找她的阿哥,给她的阿哥生儿育女。
      阿兰的心里滴着相思的血,她常常泪流满面地哼唱着,
      妹妹唱来哥哥合,
      哥妹唱歌最快乐,
      哥妹唱歌最开心,
      歌词写的我两个。
      又过了一年,何二还是没有回来,婆婆着急,何大也着急,一是着急何家没有接香火的人,二是自己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实在也想和一女人成家。但是不管刘嫂说啥子,不管他对阿兰如何好,阿兰都不同意转嫁给他。何大急了,只好在她的饭碗里放上迷魂药。
      阿兰再一次生下一个男孩,很健全,很健康!取名为何月。阳光再一次注入这个家庭,阿兰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可是何月满三岁的第二天,被何年推进水井里,因为处理不及时,造成智障后遗症。阿兰的生命中再次出现乌云,生活中再次出现狞狰与恐怖。柔弱的阿兰经受不住重击,倒下了。她躺在床上,惟有流着的两行泪水还证明着她是一个活人。
      家里更是乱成一团糟,何大天天追打着何年,说何年是野种,说何年是祸害。婆婆常常忍不住悲痛,在屋里号啕大哭。听着何年的惨叫,听着何月的哭闹,听着婆婆的悲嚎,阿兰觉得自己不能死,她强打着精神起了床。她用手轻轻地擦去何年伤口边的血,然后右手搂着何年,左手搂着何月,痛着心,流着泪,亲一口何年,又亲一口何月。
      自从何月成了智障儿后,何大就变得消沉懒惰,不再下地干活,天天喝得烂醉。家里的活路就全靠婆婆搭一把手。谁知婆婆又突然双目失明,家里所有的事都落在阿兰一个人身上。
      这次的走访,让王勇的心里久久难以平静,喝夜啤酒时心里都还沉沉的,他仰天唱道,我是一只被囚禁的鸟,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几个哥们诧异地望着他。宜哥说,王勇,你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呢?
      王勇叹息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啊,宜哥。多苦的一个女人啊。被人囚禁了这么多年。家里的情况又那么的惨不忍睹,三个残疾人,两个混蛋男人。
      一哥们说,怎么着?你想英雄救美吗?
      几个哥们笑了一阵,话又转入正题。宜哥说,王勇,我晓得你的心思。但关键是你无法接近她。你不晓得她的真实想法,不晓得她阿哥的联系方式,不晓得她的家庭地址,你联系不到她的家人,我问你,你如何帮她?
      王勇愁上眉屑,是呀,他不晓得她的真实想法,不晓得她阿哥的联系方式,不晓得她的家庭地址,他怎么帮助他呢?他一定要想办法接近她,了解到阿兰家人的联系方式。这个决定行成后,他跟单位打一声招呼,就天天往乡下跑,但每天他都以失败而告终,只要他一出现,阿兰的身边就不只是何大一个人,而且还有刘嫂。这种场面想单独与阿兰说一句话,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王勇愁苦不堪,常常悲伤地唱着,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得到的爱越来越少.
      也许是他的善良,感动了灵泉寺和广德寺的观世音菩萨,机会终于来了,十一年未归的何二,突然回来了。见何大抢占了他的女人,还这么不要脸地生了一个儿子,气得摔下包按着何大就是拳打脚踢。何大心里憋屈,他哪里占有阿兰啊。第二次下药的时候被阿兰发现了,阿兰夺过剩下的药扔进粪坑里不说,还差点拿菜刀砍死他。母亲也一扫把一扫把地打他,还骂他不是人。没有了药,他再也没有靠近过阿兰,阿兰随时带着一把刀,只要何大一起邪念,她就举起刀来说要自杀。何大吓得□□熄灭。这些年,何大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和愁,有说不完的怨和恨,他恨阿兰铁石心场,他怨何二一走了之。
      老天爷啊,这些年他何大完全是活在痛苦的刀尖上。
      现在,他亲亲的弟弟何二不但不体谅他这些年在家所爱的苦痛,摔下包就打他。他岂能容忍。他翻身跃起,拖起一把锄头就朝何二砸去。何年嘻嘻的笑着,何月拍着手说,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瞎眼婆婆摸索着制止道,何大,何二,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阿兰惊叫着阻止着两兄弟。但两兄弟哪里会听阿兰的,越打越来气。你一扁担打过去,我一锄头摔过来,最后打得两人都爬不起来。阿兰急得喊天叫地。刘嫂闻声跑来,拨打了帮扶责任人的电话。王勇接到电话后,开车赶来把何大和何二送进医院。阿兰要留下照顾两兄弟,王勇想到瞎婆婆,想到何年和何月需要人照顾,便请了两个人照顾何大和何二,然后开车送阿兰回去。两人刚上车,还没有说上一句话,不晓得刘嫂从哪里钻了出来,说也要搭车回去,说着拉开车门,钻进车里,紧挨着阿兰坐下。
      王勇苦笑着摇摇头。走了一段路,王勇故意拿话去套,他说,阿兰,我们四川好吗?
      阿兰说,好。
      王勇说,习惯四川的生活吗?
      阿兰说,习惯。
      王勇说,云南比四川的气候好……
      刘嫂急忙插话道,气候是好,但山大,女人没有地位。
      阿兰不说话,阿兰又想起了她的阿哥,想着想着泪水就出来了。刘嫂说王勇把阿兰惹哭了。王勇只好抽烟,不再问阿兰。到加油站,王勇下车加油,故意说包里钱不够,找刘嫂借,刘嫂缩在车里说没带钱。阿兰跳下车,从包里掏出钱递给王勇。王勇趁此机会问了阿兰娘家的地址。
      王勇要解救阿兰。宜哥说这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一件私事,建议他向村委会汇报。王勇采纳了宜哥的意见,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村主任就暴跳如雷,问王勇是来扶贫的,还是来捣乱的?
      王勇说,甘主任,如果你妹妹也像阿兰这样,你能不管吗?
      村主任说,王勇同志,阿兰不是你的妹妹,也不是我的妹妹。你就不要管这闲事了行不行?
      王勇说,我管定了。甘主任,阿兰过的啥子日子你不是不晓得。
      村主任说,她没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像你想象中那么苦。她的家人对她很好,完全把她当成一块宝,我们村里的人对她也很好。
      王勇冷笑道,这叫好呀!你们这叫控制人生自由,剥夺她的人生权利!天天把她当犯人一样看管,你们这是在践踏她的灵魂,你们这是在蹂躏她的生命!
      村主任说,王勇同志,你晓不晓得何家需要他,你晓不晓得何家离不开她?!
      王勇说,你们不尊重女性!你们在残酷地伤害一个女人的心!你们在毁灭一个女人的青春和幸福!你们这是在犯法!
      村主任说,别扣帽子!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扶贫。扶贫才是我们的共同目标。
      王勇说,不需要你给我上课。我晓得我的任务是扶贫,但是,我们要尊重女性,不能为了满足谁的需要而去伤害一个女人,而去侵犯一个女人的权力,这是做人的良知,这是做人的本性。
      村主任跳起来,冲着王勇嚷道,你把阿兰弄走了,我问你那三个残疾人谁管?你管吗?
      王勇说,何大和何二是干啥子的?你们不能把他们的重担和责任强加在一个弱女子的肩上!
      村主任叫苦道,我的小哥,我的王勇同志,那两个二球哪一个像管家的人,哪一个像照顾人的人?我求求你了,你千万不要把阿兰弄走了。你如果把她弄走了谁来照顾那三个残疾人?我们村上的负担也不轻呀。王勇同志,我求求你了,你就行行好吧。实际上,阿兰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王勇冒火地说,她不是适应,而是无奈。她没有身份证,你们全村人都看管着她,时时刻刻都用一根无形的绳子捆绑着她,让她行不得,动不得。
      村主任说,没有你说得这么悲惨!她过的日子不全是天黑,也有天亮。老天对她是公平的,她的家人对她好不说,我们全村人都很照顾她,一实行扶贫,我们村上就给他们家四个政策兜底的低保名额,一月一千多块钱……
      王勇说,甘主任,光物质扶贫不行,还需要精神扶贫,我觉得你们应该给何大何二做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明白他们的责任,让们树立自强自立的精神。还有就是充分给予阿兰自由,让她获得精神上的解放,享受身心愉悦。
      甘主任说,你不能光为阿兰一个人着想,你也要想一想瞎眼婆婆,你也要想一想何年和何月。你说他们谁离得开她?你就行行好,做点好事吧。
      王勇没有语言了,是呀,瞎婆婆,何年和何月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了阿兰这根顶梁柱天会塌下来的。可是阿兰这辈子难道再也见不到她的父母,再也见不到她的阿哥,她的人生难道就这样被囚禁,她的青春她的生命,难道就这样被思念和苦痛绞杀。在这个时代,人人都在阳光中享受着温暖,人人都在斑驳陆离中喝彩,惟有她在无光无色的日子里做包产地,天天唱着起早贪黑天天唱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悲歌。惟有她在灰色的世界中,替代着何大和何二,照料着瞎婆婆,照料着精神病患者何年,照料着智障儿何月。这对阿兰不公平呀。
      王勇的心里好纠结,王勇的心里好沉重。
      王勇的心情糟糕透了,实在需要排遣,这天,约起宜哥去飙车,飙到一个山坡地段,突然跳下车,流着泪高声唱起来,我是一只被囚禁的鸟……
      宜哥刹住车,问他是不是爱上了阿兰。
      他泪流满面地说,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她娶回家,用我的爱去弥补她心里的缺失,用我的爱去修复两个人贩子给她造成的伤害,用我的爱去修复何大何二给她造成的伤害,用我的爱去重塑人间的美好,让阿兰感受到阳光的温度,让阿兰感受到春天的鸟语和花香。
      宜哥跳下车,递一支烟给王勇说,小哥,你到底哪根神搭铁了?
      王勇噙着一眶泪,看着宜哥说,你有姐姐妹妹吗?
      宜哥摇摇头说,没有。
      王勇吸口烟,从鼻吼里喷出两股烟雾,流着泪说,我有一个姐姐。宜哥,你晓不晓得我只有一个姐姐,唯一的一个姐姐。她在高一时和一个男孩相爱,姐姐把那个男孩当成上帝,当成世界的中心。那个男孩大学毕业出国留学,家里付不起学费,姐姐就打工挣钱供他上学。那个男孩喝着我姐姐的血和汗功成名就。结果怎么样?结果他的良心完全被狗吃了!他留学回来为了自己的仕途,为了自己能飞黄腾达,与一高干的女儿结了婚。姐姐痛苦万端,割腕自尽。那天我放学回去,看见一屋的血,我姐姐的血流了一屋……
      王勇泣不成声。哭了好一阵,才接着说下去,姐姐咽气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弟弟,你以后一定要做一个有良心的男孩。女人是根草,你一定要对她好……我哭着答应了姐姐。王勇擦一把眼泪接着说道,这些年,姐姐的话一直响在我的耳畔,姐姐的血一直在我的眼前流淌,将我这颗男儿的心浸泡得很柔很软,所以我见不得苦戏。我尊爱每一个女人,我把每一个女人都当成我的姐姐。宜哥,你说我现在见着阿兰这样一个女人能不伸出援助之手吗?
      宜哥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噙着一眶泪,用力地揽着王勇的肩。
      王勇那颗柔软的心,触摸着王勇的灵魂,迫使他的目光驻立在阿兰的身上,关切着阿兰心灵深处的孤寂与痛苦。
      王勇按照他人性的良知行动了,他给阿兰上了户,补办了身份证。然后将情况反映给县政府有关领导。县政府领导很重视,立及派人联系阿兰的家人。配合有关部门逮捕了两个人贩子。
      在三月初四这天,阿兰的父母在县政府领导的陪同下来到黑山岭。阿兰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父母,她百感交集,扑在母亲的怀里号啕大哭。父母流着泪抚摸着阿兰,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兰儿,兰儿。一句一句地道着苦痛,儿呀,你让我们心痛死了!我们的老泪都为你流干了。
      阿兰哭着说,阿爸阿妈,我对不起你们!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父亲拉着阿兰的手,母亲给阿兰擦干眼泪,含着笑意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们总算找到你了!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是呀,阿兰终于见到生她养她的父母了,阿兰终于可以回家了,阿兰终于可以见到她日思夜想的阿哥了,终于可以见到她的闺密了,终于可以见到久已不见的大山了。阿兰心里涌起从来没有过的快感与喜悦!生命的活力回归了,青春的色彩回放了。
      希望点亮了她的前程。
      阿兰在春阳中准备跟着父母回云南老家。但她还没有走出院坝,后面就响起婆婆歇斯底里的哭声,后面就响起两个儿子凄惨的叫声,妈妈妈妈!妈妈!阿兰的思想凝固了,阿兰的脚步迈不动了。她的心突然被触碰痛了。她只图高兴却忘了她的婆婆,忘了她的两个孩子。十多年了,她和婆婆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建立了无法割舍的情感。婆婆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有好吃的给她吃,有心里话对她说。她不愿意与何大和何二同床,她就保护她,天天夜里让她睡床里边,床边放根棍子,像保护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何大和何二问她谁是她亲生的。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说阿兰是女人,她也是女人,世界上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只有女人才最怜惜女人。在她的眼睛还没有失明时,她总是起早贪黑,抢着做家里的事,抢着做包产地里的活路,不让阿兰累着。阿兰想家想父母的时候,她就陪在她的身边,给阿兰讲些开心的事。阿兰思念阿哥的时候,她就陪着阿兰落泪。阿兰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是给她兑蜂糖水,她总是给她煮荷苞蛋。阿兰能在何家待这么多年,不是无数双眼睛对她的监视,不是她没有身份证,不是她没有文化,而是婆婆的爱时时暖着她的心,而是婆婆的情深深地牢牢地拴着她的心。
      人要有良心!人要有一颗感恩的心!人要将心比己!这几句话经常在阿兰的心里响起,成为她的导向。
      阿兰从父母的手里挣脱出来,流着泪朝她的婆婆,朝她的两个儿子跑去。婆婆和两个儿子跪在院坝里号啕大哭。阿兰哭着扶起婆婆。婆婆摸索着擦着阿兰脸上的泪说,兰儿,我的兰儿,这些年你受苦了。都怪我太自私了!你和你的爸爸妈妈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啊……婆婆泣不成声。两个孩子也妈一声,娘一声的哭得死去活来,阿兰的心被触碰痛了,她怎能离开这样一个母亲,她怎能舍下这样一个极需要照顾的母亲?她怎能忍心丢下她的两个儿子。不能!不能呀!她大声地哭着,跪在婆婆的面前,搂着两个孩子说,妈,我不走了!我要照顾你一辈子,我要为你养老送终,我要照顾这两个孩子,我要把他们养大成人。
      阿兰的决定气得父母肺炸,母亲大哭道,阿兰,阿兰,到底谁是你的母亲啊?我们难道白疼你了!
      父亲拉起她就往外拖。阿兰挣脱出她父亲的手,双膝跪在她的父母面前,大雨滂沱地说,阿妈,阿爸,婆婆需要我照顾,两个孩子也需要我照顾。我不能走!原谅女儿的不孝!
      母亲大哭道,阿兰啊,难道你一点也不为自己想一想!你已经被耽误了这么多年……
      婆婆忍着痛也劝阿兰道,兰儿,听你父母的话,快回去,好好找一个男人过日子……
      不管父母怎么劝说,阿兰都执意留下照顾瞎眼婆婆,照顾她的两个残疾儿子。
      阿兰的这种做法不光让父母失望,也让王勇吃惊。这天王勇来到黑山岭找到阿兰。阿兰正在秧田里施肥。王勇开口就问,为什么不跟着父母回去?
      阿兰将一把肥料撒进秧田里说,我走了,何年何月和婆婆谁管?我不忍心丢下他们。
      王勇说,难道你就这样生活一辈子?
      阿兰说,这是命。
      王勇说,你不想你的阿哥了?
      阿兰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泪水成串地往下滚落。她没有阿哥,她一直都没有阿哥,她瞎了眼,看错了人!她白爱了他一场,白爱了他这么多年。她的父母告诉她,她没走几天,她的阿哥就和她的闺密结婚了。阿兰不晓得,阿兰的闺密早已和阿兰的阿哥好上了,为了甩掉阿兰,两人就找人贩子把阿兰卖到远方。其中一个人贩子是阿哥的表哥。
      阿哥在阿兰的心里死了。阿兰一想起他,心就痛,心就剧烈地疼痛。这些年的经历是多么的不堪回首。阿哥,人贩子,何二,何大都粉碎了她的心,都毁灭了她人生的美好。让她的生活出现一道又一道灰暗,让她的生命受到一次又一次重击。男人太残酷,现实太残酷,连一点思念的美好都不留给她。有时她想,或许她上辈子伤害过很多人,作过很多孽,这辈子老天就要她还债。还债吧。她认了。这辈子她要好好照顾瞎眼婆婆,好好照顾何年和何月。争取下辈子有好运,有好命。
      王勇站在田坎上,看着泪水从阿兰的眼里双颗双颗地往下滚落。王勇的心再次被碰痛了。他该说几句啥子样的话安慰她呢?
      阿兰哭了一阵,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王勇清楚地看着她那双红红的眼睛,像两道深深的伤口,十几年都未痊愈的伤口。王勇的心再次被触动了,他决心要当一名神医,尽可能地治愈阿兰的伤口,缓解阿兰内心深处的疼痛。
      王勇第一个行动是到村委会,请求村主任在广播上组织全村村民学习妇女儿童保护法,杜绝任何人监视阿兰,给阿兰充分的人生自由权。
      村主任听了王勇的请求,哈哈大笑道,现在,大家都把阿兰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谁还监视她。她现在就是要上天都没人会管她。
      王勇噙着一眶感动的泪,抓住村主任的手,用力地握着,久久地握着。
      村上按扶贫政策给阿兰修建了一套一百平米的安置房,王勇单位帮阿兰添置了家电和家具。
      阿兰带上婆婆和两个儿子住进了新家。何大和何二要住进去,阿兰不让。何大和何二说我们是一家人。阿兰说谁和你们是一家人?
      两个男人十分沮丧。
      何二说,阿兰,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阿兰说,谁和你做过夫妻?
      何大说,我们哥俩,你内中选一个吧。
      阿兰说,你们自立门户吧。
      何二说,你才三十多岁,不可能不要男人吧?
      阿兰说,不要。
      何二说,一个都不要。
      阿兰说,半个都不要。
      何二说,一辈子都不要?
      阿兰说,八辈子都不要。
      阿兰住进新房子,更加显示出顶梁柱的超极能力,她起早贪黑,一边照顾三个残疾人,一边开始种植和养殖。
      王勇感到欣慰,觉得这个女人只要有人帮助她,她会更加的阳光,她会更加努力地散发出芬芳,她会更加努力地筑建起幸福和快乐的巢穴,让家人和自己过得安稳和舒适。这样的女人值得他再度拉她一把。
      这天,他吹着口哨走进宜哥的办公室,对宜哥说他要请一段时间的假,送瞎婆婆和何年何月去治病。宜哥叫起来了,王勇,你一送就是仨,你是千手观音呀?!
      王勇笑看着他。
      宜哥不耐烦地挥着手说,别在这里释放快乐!我觉得你还是适可而止吧。
      王勇说,哥们,你到底给我批不批假?
      宜哥说,小弟,就是我给你批了,老大也不一定给你批。
      王勇说,哥们,你不支持我的工作啊。
      宜哥说,你小子,我还没有说你呢。你已经远远超出工作的范围了,你晓不晓得?你还好意思来给我上纲上线!
      王勇不想多说了,他拿上假条直接找老大去了。老大很识实务,拿着假条就批了。
      王勇分别给瞎婆婆,给何年和何月在网上选了专科医院,选了一级专家,挂了号,一一送他们去治疗。经过治疗,瞎婆婆的眼睛恢复了视力,何月的病情也神奇般地好了,何年的病也渐渐地减轻了。
      阿兰的生活里有了色彩,阿兰的家里有了欢声,阿兰的家里有了笑语。
      从此,阿兰的心里驻进了阳光,阿兰的脸上绽放着花一样的笑容。阿兰学会了使用手机,经常用微信视频与父母聊天,常常聊得哈哈大笑。她说,阿爸阿妈,你们放心吧,我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我们有一百平米的房子,家里样样都有,婆婆和何月的病都治好了,何年的病也渐渐地减轻了。
      父母看着她那满是笑容的脸同时问道,用了多少钱?你在哪里借的?
      阿兰笑道,都是政府出的钱,我一分钱也没出。
      父母开心地笑道,这下我们放心了,我们的女儿总算苦出头了。
      阿兰确实苦出头了,阿兰的心里流动着快乐,时常哼唱着歌。她不再哼唱妹妹唱来哥哥合,哥妹唱歌最快乐之类的歌,她哼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王勇空了,会与女朋友一起,带上阿兰一家人出去兜 风。车窗关不住的笑声飘散出去,扩充在空气中,应和在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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