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仙子伊布

25、燐火宵飞

　　熊熊烈火包围着一方石壁，姜雾滚下冷汗，周身像是浸在无垠潮水中，阴冷刺痛。

　　她撑住墙壁，竭力按压下心底狂嚣的杂念。

　　可不能这么丢人。
　　以往试炼中，再怎么也提着缎子跟人打了几架，今天若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姜雾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憋屈大发了。

　　神思游走间，计上心头。
　　先来个缓兵之计。

　　“不愧是灵，我师父也是控火自如的修士，可跟你这神通一比，却还是棋差一招。难不成越往后修为，就会臻至你这般境界？”

　　火女但笑不语，那双瞳眸光华流转，逐渐加深浓郁的紫辉。

　　姜雾苦笑，“我也是将死之人了，你何不如让我死个明白？我现下识海已被你的紫焰所困，根本无力逃脱。”
　　许是在火中待得久了，她游曳在火浪中的长发微卷，发尾被火舌一舔，瞬间弥漫起焦枯白烟，散发着一股糊味儿。

　　火女有些相信了，她现在这个模样，倒像是任人宰割。

　　“可惜了，你是这么些岁月里，唯二能让我开心的人。我一点也不想杀你，你死了，岁月又会恢复太平。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想起他了，你知道的，我说的是谁。”

　　火女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现下大脑混沌的姜雾更加混沌。

　　鬼才知道你说的是谁啊。
　　但没办法，生活还得继续，谈判依然进行。

　　姜雾脸上露出痛苦扭曲的神色，这让火女垂下手臂，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一瞬，姜雾就明显感觉到周遭弥漫的阴火微颓。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当然，你先别激动，我知道另一个能让你开心的人是谁。”
　　汗水漫上眉尖，姜雾闭上眼，
　　“是游宵飞，对吗？在我还没出现的时候，他是这些岁月里，唯一能让你开心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你又怎会帮他呢？”

　　“很可惜，你的确是一个聪明的人族，我喜欢跟这样的你们交谈。如果你早一点出现在我面前，说不定我会选择帮助你。”
　　火女认真地看着石壁少女，额角上的曼珠沙华开得极艳，
　　“无上功法，无边富贵，我都可以给你。”

　　时间拖延到这会儿，姜雾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候，识海中的紫焰正被混天绫包裹，再过会儿，估计就会全部噬掉这团灵力。

　　只是这个时间里，她需要分散掉面前女子的注意力。
　　毕竟这团灵力，说不定就是火灵的一部分，任何异动，都有可能引起猎物的反扑。

　　三十六计，如今该换到激将法了。

　　姜雾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反诘，“凭什么？就凭你一个火灵？”
　　火女被这席话激起了兴趣，她周围颓败的火焰，轰然膨胀起来，气焰高涨。
　　“在这之前，我的确是个不足挂齿的火灵。”

　　她又在倏忽间消退了火焰，靠近姜雾。

　　火女冰冷的指尖缓缓摩挲在少女颈侧，待娇小可怜的人族颤着肩膀，她笑吟吟弯起青白的唇角，
　　“可游宵飞是个不错的人类，他为我歃血起誓，以纯阳童血助我修行，你看看，我这株火焰可美？说到底，我如今并不是灵了。”

　　她惨白无血色的掌心微拢，一捧熠熠生辉的紫焰跳跃其上。

　　姜雾猜到了游宵飞不为人知的秘密，却没有猜到这人丧心病狂的程度。
　　那可是一个村落的男童啊，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叙述在一句话中……尚且还不算村庄之外、江都乃至天下慕名求灯的人家。

　　姜雾不是个慈悲为怀的渡世菩萨，她也会万事利己，也会为师门谋算秘境资源，这是任何一个修士的本分。
　　可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会对这样的人间惨剧无动于衷。

　　姜雾握紧了手，指骨被绞得生疼，“那……你是什么？”

　　“是什么——这得让我想想，我也不清楚我现在是什么了……我只是想去见他一面，你知道的。”
　　火女说着说着又开始胡言乱语，姜雾蹙着眉，耐心听她说完，
　　“如果没错的话，如果你还没死，再等一段时日，我应能说我是，”

　　她声音一顿，笑意徒留在嘴角，抬手摸了摸自己垂肩蜿蜒的赤发，
　　“——妭。”

　　姜雾目光凌厉，停在她抚弄赤发的手上，呼吸渐屏。
　　女妭，秃无发，所居之处，天不雨，如惔如焚。

　　姜雾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临行之前，师父再三嘱托，备齐辟火的符箓丹药。
　　山风微停，那树紫荆花簌簌垂落。紫微撑着额角，侧倚在巨石上假寐，她慢悠悠敲了敲沁凉的风音石，呼啸的北风游吟。
　　姜雾这满腹的疑问，终是止于唇齿。

　　“不过你是见不到了。等你死了，我会好好珍藏这面灯的，不会让他卖出去……你陪着我，再等等，等我能走出这里了，我就会带你去见他的，你应该认识他，毕竟你和他都认出了我。”
　　火女的声音有些缥缈，像盘绕在火浪中的风，
　　“可是，他还会认出我吗……我的头发快掉了。”

　　姜雾已经快分辨不出，她言语中重复的’他’到底是谁。
　　“那可真是劳烦你了，还要帮游宵飞…不，确切来说，是他还要再帮你捉些男童吧？没有了童血的你，又怎么能变成妭呢？”

　　“这你不用担心。”火女转身往石桌走去，“贪婪无尽的人族，永远会为我献上纯阳童血的。”
　　“是因为那些灯吗？”姜雾平静地问出最后的疑惑，“纸上花火，最会迷惑人心，不是吗？”

　　“对。是的，人族贪婪，可也最善伪装。而我，只不过是帮他们撕下外壳，解放天性罢了。”
　　她背上的发尾无声无息缠绕着一簇簇幽紫阴火，
　　“美丽的紫焰，纯真的花火，谁又不会喜欢呢？”

　　“可你变成了妭又有什么用？容颜不再的你，故人又怎能认出？时光荏苒，岁月变迁，连沧海都能变成桑田，更何况人无数转世中微不足道的记忆。”
　　“这不是微不足道！你根本不懂他！”

　　晃眼间，阴冷刺骨的疼痛又席卷过来，像汹涌不止的波涛怒号。
　　姜雾反手召出殷红长绫，翻身一跃，落在火焰之外。
　　紫焰攀绕在那圈石壁，火女欺身而上，声音尖利而愤怒：“你骗我？！”

　　金铃声响，混天绫盘旋环绕，抵御着铺天盖地袭来的紫火。

　　识海中那团灵力早已殆尽，只剩了袅绕滚动的黑烟，被混天绫器灵困在了角落，正无休无止的发出刺耳凄厉的吼叫。
　　姜雾强打起精神，努力忽视掉脑颅里想要爆炸的尖啸。
　　“我何时骗你了？人笨怪刀钝。”

　　“你——？！”她一掌打了过来，手臂上紫焰攀生，“阴险狡诈的人族！受死吧！我要让你灰飞烟灭！！”
　　“拜托。”姜雾一缎子抽开她的手，薄汗滚落耳鬓，“你本来就要我飞灰湮灭好不好。”

　　陆归龄便是在这个时候赶来的。
　　浪潮一般阵阵打来的火浪，舔舐上少女月光白的罗裙，裙花绕着紫焰翻飞，几欲迷乱少年的双眼。

　　他拔出长剑，剑气凛冽袭来，像是一面不透风的石墙，瞬间挡住了澎湃火势。
　　发疯的火女一掌掌打了过来，凝聚的剑气快速消散，那面气墙摇摇欲坠。

　　纷扬红绫电射而去，陆归龄拉住姜雾欲以扬起的手，闪身往外带去。

　　“陆归龄？！你捣什么乱子！”
　　姜雾翻身欲推开他，眉毛倒竖，又急又怒，“闪开！！别让她跑了！”

　　“跟我走。”

　　陆归龄不再多说，只少见的动作强硬，生拉硬拽将她拖出洞府。
　　姜雾这才看清脚下荷叶莲莲，环绕的假山流水之上，八角凉亭一如当初。

　　叶纵云从石头洞口跳了下来，脚踩尚未开/苞的青荷尖，嬉笑颜开，“可算找着了。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兜不住钧净瓶把你一起炼化了。”

　　姜雾即将破口大骂的喷薄怒意，压住了，“钧净瓶？可是你三年前往沧海阁挂售拍卖的那件宝物？”

　　“正是。他们分不清鱼目和珍珠，把我炼出来的边角料买走了，偏生这个宝贝却无人问津，我只好又取了回来。”
　　叶纵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以往托玉壶的手摇着折扇，倒也有些不羁风流，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不过我能这么容易找对地方，还是多亏了陆兄。”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姜雾一眼，惹得后者颇有些不明所以。

　　向来不接话茬的陆归龄，这时开了尊口。
　　“那洞府位处假山之下，辅以乾坤八卦，摆了个招邪属阴的聚灵阵。你若再跟她打下去，不是对手。”

　　他这话说得中肯，却很不中听。

　　姜雾急眼，当即没崩住人设，头回冲着还有外人在场时，大放厥词：
　　“放你娘的狗屁！”

作者有话说

1、“女妭，秃无发，所居之处，天不雨，如惔如焚。”出自《山海经》及《玉篇》《文字指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