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光》长生不老汪

1、跑腿

　　陈青雨讨厌上学，也讨厌在家。

　　所以每天早上醒来时总是悲喜交加，或者可以说是悲悲交加。

　　只是去上学的悲和在家的悲相比哪个更悲，常常分不清楚。

　　这些天陈青雨睡眠不好，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导致早上醒来腰酸背痛两眼发胀。

　　就像现在。

　　大概是被紧杂物箱上放的腊肉给熏的。

　　陈青雨的房间百分之八十用来放杂物，百分之二十用来放陈青雨的床，或者说是杂物间里刨出来一个百分之二十的空间塞进一张陈青雨的破烂单人床，再塞进去一个破烂陈青雨。

　　但是，腊肉？非得这样吗？

　　“陈青雨！你怎么回事！”顾秀梅气势汹汹撞开门，门把手掉在地上，它坏了很久，一直没修，“几点了！”

　　陈青雨看了眼表，七点零五分，顾秀梅对他的要求是七点整起床。

　　一般顾秀梅不至于管得这么精确，骂得这么准时。

　　除非前一天打麻将输了。

　　陈青雨套上被油烟熏得发黄的校服，叠好被子。

　　顾秀梅嫌恶地看着陈青雨叠的不怎么整齐的被子：“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被子都不会叠，别看陈一平时什么都不做，可是他什么都做得比你好。”

　　也许吧，陈一什么都比陈青雨好。

　　陈青雨蒸热馒头，炒热剩菜，摆好三个人的碗筷。

　　顾秀梅敲陈一房间的门：“陈一，起了。”

　　里面没动静。

　　陈青雨坐在茶几旁的小板凳上，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顾秀梅朝陈青雨飞来一个眼刀：“吃的时候你倒积极了！”

　　陈青雨把馒头放了回去。

　　顾秀梅朝陈青雨飞来一个眼刀：“咬过一口的馒头你还放回去！”

　　陈青雨把他咬过一口的馒头拿回来，但不咬第二口。

　　顾秀梅再敲陈一的房门:“陈一，起了，迟到了。”

　　陈一烦躁的声音从他的房间里传来：“知道了知道了！”

　　“今天比昨天冷，穿上你那个黑毛衣。”顾秀梅走到鞋柜旁，拿起陈一的运动鞋细细地擦：“你昨天上哪儿疯了，鞋边上都是泥水儿。”

　　陈青雨手里的馒头软软的，冒着香气。他肚子里空空的，有点返酸。

　　“起了没有啊。”顾秀梅拍陈一的门。

　　“哎呀烦死了，别拍了！”

　　“我不拍你怎么起来，天天催你上学跟打仗似的，快起来！”

　　陈青雨在心里期盼陈一快点出来，这样他就能吃到手里香香软软的馒头了。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陈一像颗子弹似的从他房里射.了出来：“迟到了迟到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顾秀梅把两个鸡蛋清剥下来放陈一碗里，剩下的鸡蛋黄给陈青雨。

　　陈一不爱吃鸡蛋黄，虽然陈青雨也不爱吃，但陈一爱吃鸡蛋清，陈青雨就只能吃陈一剩下的鸡蛋黄，或者什么也不吃。

　　“吃点儿再走。”顾秀梅招呼陈一。

　　“不吃了不吃了，来不及了。”陈一背上书包。

　　顾秀梅拿纸包了两个蛋清往陈一手里塞：“带上，课间的时候吃。”

　　“哎呀不带了，在教室吃这个都是味儿，给我钱，我买面包吃。”

　　“天天要钱，让你早点起你不起，有饭吃你不吃，就知道要钱。”顾秀梅找出十块给陈一，“下次就没了，起迟了你就饿着去学校。”

　　“人家现在谁还用现金，让你给我买手机你不给我买。”陈一接过十块钱。

　　顾秀梅把陈一推出去：“没有手机你都不好好学习，有了手机你更要疯了。”而后看向陈青雨：“傻愣着干什么？他迟到你不迟到？”

　　陈青雨拿着剩下的馒头站起来背上书包跑了出去。

　　他还想把馒头撕开一个口往里面塞点剩菜的，可他怕顾秀梅骂他。

　　陈青雨一面往楼下跑一面住嘴里塞有点凉了的馒头，还一面想到，今天没看见周玉邈。

　　可能他从来不迟到吧，也就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下楼。

　　陈青雨迟到了，比陈一进教室的时间还要晚。

　　“报告。”陈青雨站在教室门口小声说。

　　数学老师暗沉的目光落在陈青雨身上——数学老师不喜欢数学成绩差，长得难看，性格阴郁，邋里邋遢的学生，而陈青雨是个数学成绩差，长得难看，性格阴郁，邋里邋遢的学生。

　　“笨鸟就该先飞，成绩差还不知道努力，不知道你这样的人将来能干啥。”数学老师阴沉的目光落在陈青雨身上，就像落在一个没有生命的垃圾堆上。

　　班里许多同学的目光投在陈青雨身上，其中有周玉邈的。

　　陈青雨的脸烫了起来，他应该是脸红了。

　　“进来，”数学老师说，“下次早点来，不然就别进来，别耽误别人上课。”

　　陈青雨沉默地垂着头，快速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来。

　　数学老师讲得热情洋溢，陈青雨听得云里雾里。

　　可能每个人的大脑和知识信号的匹配度是不一样的。

　　数学老师发出的知识信号，周玉邈那样的人能接收百分之百，还能进行复杂的处理后转变成自己的东西；学习成绩中上游的同学能接收百分之八十；学习成绩下游的同学能接收百分之三十。

　　而陈青雨，一不小心就把数学老师的信号给屏蔽了。

　　这样想着，陈青雨不由得看向周玉邈的后脑勺。

　　周玉邈的头发乌黑清爽，脖子白晳纤长，坐姿很正，不像陈青雨，头发乱七八糟，侧脸到脖子的位置有一道很长很大很丑陋的疤，肤色暗沉，含胸驼背，整个人看上去焉巴巴的。

　　陈青雨不由得大大叹了口气。

　　伴随着叹气声一起的，还有他肚子咕噜噜的响声。

　　好饿啊，早知道再拿一个馒头了，数学课没上完他就饿了。

　　想吃馒头、面条、大饼、包子、大米饭、火腿肠、面包……

　　越想越饿，越饿越想。

　　陈青雨在想馒头、面条、包子、大米饭、火腿肠、面包，周玉邈在想什么呢？大概在全心全意接收数学老师的信号吧，听说他妈妈自学了营养学来给他做饭，肯定不会让他像陈青雨一样饿得胡思乱想。

　　终于，大课间到了。

　　大课间对于其他同学来说是去小超市买吃的补充能量的好时候，对于陈青雨来说就是终于熬完一半时间了，再熬一半时间他就能回家吃饭了。

　　“今天那小子没来，谁去？”郑与诚问。

　　“我不去，上次他没来就是我去的。”李航超说。

　　“我不想去，昨儿打球打得太猛，腿都抽抽了。”王传新说。

　　“哎！”郑与诚叫。

　　陈青雨愣愣地低头看书，他不和别人交流，书上的字也不进他的脑子。

　　“哎！叫你呢，疤脸！”

　　陈青雨迷惑地看向郑与诚，一般他们都不和他说话。

　　“你去给我们买吃的，给你十块钱跑腿费，去吗？”郑与诚说。

　　“好。”陈青雨求之不得，现在他饿得不行，十块钱够他垫垫肚子减轻痛苦了。

　　郑与诚扬了扬手中的纸：“这上面是我们要吃的，别买错了。”

　　陈青走过去，接过那张纸。

　　“我扫你。”郑与诚拿出手机，虽然老师不允许带手机，大家还是会偷带，郑与诚更是无所畏惧，没收一部买一部，叫家长就说生意很忙，没空来。

　　“我没有手机。”陈青雨小声说。

　　“手机你都没有？”郑与诚嫌弃地说，而后打开钱包，里面一沓红色的纸票，他随手抽出几张给陈青雨，“呐，去吧。”

　　陈青雨边走边看纸上的字，这字歪歪扭扭的，肯定不是周玉邈写的。

　　郑与诚：可乐1瓶，辣条2包，火腿肠2根，鸭脖3个，肉松面包1个，海鲜味干吃面2包。

　　周玉邈：绿茶1瓶，椰蓉面包1个

　　李航超：阿萨姆奶茶1瓶，辣条1包，鸡心4包，猪皮4包，紫薯面包1个

　　王传新：营养快线1瓶，酸奶条2袋，三明治1个，鸡肉卷1个。

　　这里面周玉邈吃得最少最简单，陈青雨想要不是郑与诚太热情，周玉邈可能都不会在课间吃东西。

　　陈青雨帮他们四人组买东西也算是跟周玉邈有了交集了吧。

　　想到这个他开心了一点，开心了一点之后就感觉没有那么饿了。

　　他们学校的小超市跟外面的不太一样，货架前面有一排桌柜，把货物跟学生隔开，要买什么不能自己拿，只能跟店员说，让店员拿。

　　里面人很多，陈青雨挤了好一会儿才到前面，对着纸跟店员念他要买的东西。

　　“你哪里来的钱？”陈一挤到陈青雨身旁，“是不是又偷了家里的钱？”

　　陈青雨九岁的时候，有次顾秀梅带着陈一出去玩，陈青雨一个人在家，顾秀梅没给陈青雨留饭，陈青雨很饿，听见外面有烤红薯的叫卖声，就拿了床垫下面放的钱去买。

　　从那以后顾秀梅到处跟人说陈青雨手脚不干净，陈一有样学样，和同学们说陈青雨有第三只手，很爱偷东西。

　　“我没有！”陈青雨着急地分辨，他已经是高中生了，再怎么样也是有自尊心的，决不能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小偷了，“这是郑与诚他们让我帮他们跑腿买的。”

　　“哼，谁信呐，咱们班谁愿意跟你说话。”陈一尖刻地说。

　　“平常给他们跑腿的人没来，大家都出来买东西了，班里就我一个人了。”陈青雨努力地解释。

　　“就你一个人我也不信，”陈一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多招人恶心吗？大家就是饿着也不会愿意找你。”

　　陈青雨觉得陈一已经相信他是跑腿来了，只是故意要那么说，就是要借机羞辱践踏他。

　　“你就说实话吧，这钱是你偷来的吧？”陈一说，“别死不承认了。”

　　陈青雨咬紧了牙，悲愤地瞪着陈一。

　　后面的人不满地催促：“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让开，待会要上课了。”

　　陈青雨不再理会陈一，转而跟店员继续报他要买的东西。

　　陈一一把抢过了那张纸：“我跟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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