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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好恶 ...

  •   春气已动,洛阳的天气也逐渐回了暖。日色柔和,始雨水,桃始华。连先帝嫔妃居住的宫中,也添了几分生气,少了几分冷色。

      最后的一丝冷色,在宫人们手捧的玉盘中消散了。宫室内光线略暗了些,玉盘却依然华色灿烂,盘中正盛放着颗颗分明的樱桃。虽称不上饱满鲜丽,却颜色红润,有若女儿口色。

      原本这仲春时节,万物尚在生长,江北并没有多少时鲜。然而今年南朝天气和暖,雨水充足,竟然提早生出了樱桃。有见识的人无不感叹,这是春行秋令,四时颠倒,是南朝政局不宁带来的邪异。在南北间贩货的商贾却不在意这么多,南国初产的樱桃被当作珍奇运过关口,通过重重转运,最终送入了禁中。

      北朝皇帝刚接到褚谦亲笔写就的国书,一口闷气无处吐,对南国的樱桃自然也提不起兴趣。夏日未至,现下不是含桃祭庙的时节。又想到兄长去后,先帝一众妃嫔的日子不如从前,北朝皇帝搁下那封字字淬着毒的书信,沉吟半晌,道:“将这些樱桃,送与先帝的后妃,算是聊尽心意。”

      他想了想,又说:“拣选其中上好的,先分送给景皇后和菖蒲娘子。”

      宫人领了命,捧着玉盘樱桃,向两处分头行去,一处是景皇后杨瑜寡居的宫殿,一处则是修在冷清处的宫室。

      处置了樱桃,北朝皇帝又把视线投向书信,揉了揉眉心,殿中除去侍奉的宫人,也便只有文书官,以及皇帝面前站立的一个年轻官员。北朝皇帝回了心神,开口问面前的年轻官员:“好了,韦尚书,你来说说,这封书信应当怎么处置?”

      那被唤作韦尚书的官员年纪不大,容颜清秀,眉宇间却带着病容,穿着一身面见君王时的官服,似乎有些弱不胜衣,还未开口,便带出了一串咳嗽。他也不慌不忙,掩了掩口,应声答道:“陛下,南人写出此等谤书,反而是损彼之德,贻人以口实,成了我朝的良机。”

      “谤书,这话说得是不假。”北朝皇帝伸手按在信上,眼神暗沉,“当年奸臣乱国,朝纲不振。母后被逼无奈才亲自整肃朝廷,令先帝与我兄弟二人为援。这一桩桩一件件,韦尚书应当是最清楚的。”

      “是。”年轻官员回应道,不曾有半分犹豫。

      北朝皇帝见他如此,有了几分满意,继续说道:“他南朝有褚元冲,号称博闻广识,说到底比不过我中原人物。这封信,你斟酌着回复。其余事宜,朕再与群臣从长计议。”

      君臣之间又谈了些旁的事宜,农田水利、桥路钱粮,韦尚书都能娓娓而谈,听得北朝皇帝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过了许久,两名官员一并告退出宫。文书官的从吏径自去牵马,文书官上马时,那韦氏官员却等了一辆牛车来,再由人慢慢扶上车去。牛车行路比马车平稳,他的病却像是不见缓和,车中传来声声的咳喘,听得人不由心悸。

      文书官与小吏骑着马前行,小吏忍不住朝牛车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悄声道:“郭主簿,那位可是——”

      “不用你说,我自知道,”姓郭的文书官冷冷道,“韦废,如此家世,如此人才,却德性寡薄,叛离了他父祖的高节,要做天家的驸马。”

      “主簿言重,若不是搭上了公主……这等家世,就算韦尚书是个人才,也难有出头之日了。”

      郭主簿扫了那小吏一眼,淡淡地说:“那是他韦废重利轻德,我郭业,只看重德才兼备之人,可惜洛阳寻不出这般人来。”

      “听说杨氏一族有一个杨屏,拒绝了陛下的征辟,游山玩水去了,不少人称赞过他有德有才还有……天命,主簿可曾见过?”

      “未曾,”郭业驱马前行,语气平静,“不过听闻他与韦废私交甚好,想来和韦废是一路人。”

      小吏讪笑着,眼睛还禁不住向远处瞟,直到主簿上司的马远了,他才惊觉,狠狠地抽了胯底马一鞭子,那马一声嘶鸣,撒开四蹄,攒着劲向前奔驰,也渐渐消失成一抹影子。

      而远去的牛车里,韦废咳嗽了好一会,这才顺过气来,倚着车壁深深地叹息一声。

      每次御前召对完毕,他都会感到说不出的疲乏。

      他的父祖都是清流文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在文宣太后掌权时,为了给自己亲生的皇子铺路,太后诛杀了无数不依附自己的臣子,株连极广,洛阳血雨腥风,一时怨声四起。

      韦父是清流士人,自然怨恨太后的雷霆手段,反而去维护不是太后亲生的皇子,极力反对先帝继位。在太后的打压之下,韦父虽然没有被诛杀,却也郁郁而终,韦家也没落下来,所有的担子,压在他一人头上。

      韦父临终前,握住他的手说:“父亲为你取名废,反而是盼你不废则不立,望你之后能够振兴我们韦氏,成就功业……”

      韦废体质羸弱多病,便专心博览群书,研究典籍。他博学多才,风姿俊雅,连深居简出的杨屏也与他往来交好,两人常常在一处谈论诗书。然而身为太后的政敌之子,他却寻不到出仕的门路。

      连出仕都无门,他如何振兴韦氏,成就功业?

      他把自己锁在房中思索了整整三日。

      最后,他想到,太后所生的子女中,还有一位待嫁的公主。

      忆及往事,韦废随着牛车摇晃,心也禁不住摇荡起来。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论他人如何看,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想起年少时的那些交游,想起友人无拘无束的风姿,他只是垂下头,低声叹着:“翰之,我真是羡慕你啊……”

      尚书韦废与主簿郭业退下后,北朝皇帝独自负手而立,在殿门站了许久。见日影已斜,他才吩咐侍从:“今日赠了樱桃给景皇后,朕也要亲自去一趟才好,让宫中准备准备,朕带着妻儿去看一看皇嫂。”

      侍从垂首称是,心中却忍不住笑。陛下每次都打着慰问皇嫂的旗号去景皇后宫中,却是放不下自己过继给亡兄的幼子。每次过去都要把小齐王抱在膝上左看右看,像是永远也看不足,实在是舐犊情深。

      景皇后宫中,依旧是处处清幽宁静,静寂犹如水波漫入,却不兴半点波澜。先前送来的红樱桃摆在玉盘中,色泽莹润。

      齐王在临窗习字,他年纪虽幼小,捉起笔来却已有了书家的老成。窗外的花影投映在字帖上,他不像寻常孩童一样偷看窗外的桃花,反而一笔一划写得更为用心。

      杨瑜一边看着养子凝神运笔的模样,一边同妹妹说话:

      “季莹,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杨屏走后,北朝皇后念在皇嫂寡居无依,便让杨珥多进宫陪伴长姐。名为照顾姐姐,实则让她多在宫中熟悉,特别是熟悉东宫。

      若是皇后知道,她与太子早已经熟悉到了床榻上,皇后又作何感想?杨珥托着腮,眼睛盯着玉盘樱桃,在心底无声地嗤笑。

      “季莹。”杨瑜见妹妹出了神,探过身点了点她额头,嗔道,“想什么呢,这样高兴?”

      杨珥这才回过神来,思索了一会,说道:“我是在想,阿姊将齐王教得这般好,他这样的年纪就能通诗书,我替阿姊高兴。”

      “你平时看见小孩子就要躲,倒是对桃符上心了?”

      杨珥听出姐姐揶揄的口气,又说了些甜话搪塞过去。两姊妹正在谈笑,就听门外宫人高声悠长的通报。

      帝后携着太子,来到了景皇后宫中。

      双方见了礼。北朝皇帝的皇后家族与杨氏有姻,两人在先帝当政时就多有往来。皇后就坐到杨瑜身旁,执起她的手唤她“阿姊”,问她近来可好,起居如何。

      太子坐在父亲身侧,目光却禁不住往杨珥身上落。杨珥见帝后与姐姐交谈,也偷偷看着太子,剜了他一眼刀。太子也不恼,两人眼神你来我往,打得火热。

      “来,桃符,许久不见你了。”北朝皇帝席位还没坐暖,就迫不及待地唤了小齐王来,将孩子抱在膝上,说道:“你每天习字读书,偶尔也出去玩玩。小小年纪,不要看书坏了眼睛。”

      齐王在生父怀里,仰起头认真地说:“我也练习骑射的,陛下不必担忧。”

      北朝皇帝见他模样,又是喜爱又是疼惜,捏了捏他的小脸,道:“那下次朕带你去骑马,考一考你的本事。”

      太子面上不动声色,笼在袖中的手却攥得死紧。

      杨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皇帝怀中的小齐王,抿了抿唇。

      他们的眼神交错,其他人却浑然不觉。杨瑜与皇后正腻在一处交谈,闻言笑道:“桃符今天还在习字,不如让陛下看看这孩子的字?”

      “好,你写个字给朕看看,朕把江南的樱桃奖给你。”北朝皇帝更是欢喜,亲自从玉盘里取了樱桃来,就要往齐王的手中放。此时,忽然听见门外钗环作响,衣裙綷縩。在宫人通报前,一道女声在宫门响起:

      “这般欢乐景象,我来得大概不是时候。”

      听见这声音,北朝皇帝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皇后却脸色一白,握着杨瑜的那只手更紧。杨瑜触到她掌中沁出的汗水,伸出另一只手来,安抚地将皇后的手轻轻覆在自己膝上。

      太子的呼吸也凝滞了一瞬。杨珥隐隐猜到来人是谁,垂下眼去,暗自端详着这人的身姿。

      随着脚步,女子的裙角缓缓展露在她眼前,衣裙一色偏淡,但杨珥平日就好纷奢,立即认出了这裙上的织绣不是凡品,恐怕还是宫中少有的华贵御物。那女子装束颜色看似素净,环珮却一丝不缺,甚至比皇后的佩饰还要盛上几分。

      再往上看,是纤腰修颈。态浓意远,肌理细腻。眼里光华流转,仿佛将宫中都映照得明丽了几分。她眉眼虽然生得娇媚华艳,但含着不容亲近的冷淡与傲气。这样一个眉颦笑浅的绝色美人,却令人望之如观刀兵,自然生畏。

      惠夫人。

      杨珥想起了,北朝后宫设贵嫔、夫人、贵人三夫人,这是受先帝盛宠的惠夫人。听说她曾是太傅的幼女,夙慧天成,才色名满洛阳。入宫后极受先帝宠爱,还许她参预军国大事。据说当年先帝原配皇后之死,也与她脱不开干系。

      先帝去后,一众妃嫔都困守深宫,连贵为皇后的长姐杨瑜也只能在宫中独自抚育齐王。皇帝却称北朝时疫多发,恐有瘟神作祟,需要舍一个有天命的贵女去清修祈福。

      于是,惠夫人就免去了困在深宫的命运,她被赐号“菖蒲娘子”,皇帝专门为她在冷僻处修了一座清修的小殿,遍植有清瘟之效的菖蒲。

      惠夫人独居清修宫殿,依旧为当朝皇帝谋划执掌军国机要,圣宠不衰。朝野上下,前朝后宫,都要怕她几分。皇帝还时常独自去看望她,只是不知是问策,还是问些什么别的东西。

      惠夫人走过她面前,杨珥收回思绪,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感觉惠夫人的眼神在她身上多驻留了一会。

      如一柄利刃,在她头上徘徊不去,寒意渗入肌骨。

      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很久,惠夫人从她面前经过,只留下一缕残香,经久不散。

      石叶香,是北朝文帝时外国献上的贡品,可以辟疫,倒是符合她清瘟祈福的身份。只是这香极为罕见名贵,连杨珥也只在宫中闻过一两次,惠夫人居然把它当衣香熏在身上。

      见她走近,皇后的脸色愈发不好看,皇帝却似是不觉,对她笑着招手,示意她再走近些。

      惠夫人依命走到北朝皇帝面前,坐在一旁,取过皇帝手里的樱桃,似嗔非嗔地说:“齐王年纪还小,怎么能吃整个的樱桃,仔细孩子被果核卡住。”

      “夫人思虑深远,是朕欠考虑了。”北朝皇帝重新抱过齐王,笑道。

      素手玉盘红樱桃。惠夫人取了清水,在玉盘中洗濯手里的朱果,一边剔去樱桃核,一边柔声说道:“陛下思虑的是军政大事,这些微末细节,岂是陛下用心所在。”

      她含笑流眄,美人眼波撩动到皇帝身上时,北朝皇帝也忘乎所以,道:

      “朝廷内外,多有细微之处,还是要夫人为朕多多留意——”

      杨瑜身边的皇后咳嗽了一声。

      惠夫人抬起眼,向皇后微微颔首,嘴角笑意却更盛,不顾皇后如何咬牙切齿。

      杨珥看着他们无声交锋,又看了看太子,只见太子正擦着冷汗。她撇了撇嘴,对太子做了个口型:

      瞧你那点出息。

      太子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她。

      不顾皇后脸色,惠夫人剔着樱桃,一面絮絮地与北朝皇帝说着这段时日的要闻。南朝的陆丞相死后,留下南朝荆襄的防务,听说陆丞相的独女被召去了金陵,那陆氏女儿年岁尚小,却自幼被带在军中悉心培养,估计不日就要接替她父亲的防线。

      北朝皇帝沉思了一会,这才开口:“若是如此,我们恐怕还得徐图南征之事。”

      樱桃肉红艳欲滴,盛放在玉盘中,更显剔透。惠夫人又剔出了一个樱桃核,落在清水之中,一声清响。

      “那倒不一定,南征,也未必要从荆州走。”

      “夫人是说——”

      “益州。”惠夫人剔着樱桃,徐徐说道,“川蜀之地,与我朝纠缠多年。南朝益州守将江秉数次北伐。熙平二年,其人率军出川,侵袭我朝积粮之谷,险些酿成大祸。”

      她剔完盘中最后一个樱桃,命人捧水过来净手,又道:“然而益州毕竟地狭人稀,与我朝对垒已大耗元气。妾听闻,江秉的夫人名叫褚远,是他老师褚大将军的小女儿。连他的枕边人,也因为是否继续北伐之事与他争执不下,可见南朝局势,发展到了何等地步。”

      听到褚这个姓氏,北朝皇帝的脸僵了僵。

      “夫人真是朕的知己。”他恢复了冷静,叹道,“江秉原本在我朝军中,却投了江南,以身事贼,最终成了我朝的腹心之患。若是能一举拿下益州,剿灭江秉,也是为朕除了一大害。”

      惠夫人洗净素手,拢了拢鬓发,沉声道:“陛下此时提出南征益州,朝中定然多有反对之声,此事还是慢慢计议为好。”

      北朝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她剔好的一盘樱桃肉,含笑说道:“朕照顾孩子多有不周到处,夫人也算是齐王的母亲,不如夫人来喂——”

      皇后又重重咳嗽一声,见皇帝不作声了,她看了惠夫人一眼,开口道:“不必劳烦阿嫂,我记得太子也许久不见弟弟了。一则兄弟亲好,二则,太子不日就要选妃成婚,也该学着看顾孩子,免得将来像陛下一样,还不知怎样照顾亲子。”

      在皇后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太子艰难地起身谢恩,又迈着沉重的步伐端过玉盘来。齐王原本坐在父亲膝上,见状,从北朝皇帝怀里慢慢滑出来,牵着兄长的衣角走到席上。

      杨珥看着太子勉强的神色,还有抱着弟弟喂樱桃时僵硬的姿势,暗自翻了个白眼。

      太子转过头看着她,作势瞪了她一眼。

      所幸,太子并没有受多久折磨,皇后很快就向景皇后告辞,与皇帝和太子一并离开,惠夫人也随他们离去。门外已有了暮色,杨珥站在长姐身边,远望着太子的身影被黑夜吞没。

      宫外,晚风微凉,惠夫人的车辇向她清修的宫殿远去。皇后看着皇帝延颈远望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惠夫人是清修之人,更是先帝的妃子,陛下要注意言行,免得招人非议。”

      “既然是清修之人,就已在槛外不入俗世,不是皇兄的妃妾了。”北朝皇帝收回目光,还有些恋恋不舍:“惠夫人机敏多智,朕在处理政事上还要多多依赖她,这才宠惯些。”

      “陛下未免太过宠她。”皇后冷冷道,“宠过必乱,陛下自己好好想想罢。”

      皇帝不置可否。他最后看了一眼惠夫人离去的方向,忽然想起当年在兄长身边看见她的情景。
      那时兄长还在病中,召自己来寝宫商议国中内乱之事。他踏入兄长的寝宫,被浓郁的药味触了鼻端,心中不禁悲哀,就要落下泪来。

      “不要作小儿女态。”兄长瞥了他一眼,又示意他坐近些,这才缓缓开口,“太后当年扶立我们兄弟,朝中多有不服。当年平了一次大叛,如今他们又率众作乱,还勾结南人。现在率军平叛之人还未定,因此要你过来商议。”

      他掩下心中担忧,说了几个将领人选,兄长蹙着眉头正在深思。此时,却听见病床边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说道:

      “此次为乱,唯有陛下亲征,才能保得安稳。”

      他刚要出言斥责,只见帘后掩着美人容颜,他想起这便是兄长的妃子惠夫人,听说极有才学谋略,常常为兄长参谋大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换了口气:“愿闻夫人高见。”

      惠夫人撩开帘幔,缓步走出来,说道:“叛军与南人勾结,事态紧急,江山社稷存亡兴废,在此一举。陛下虽在病中,然而以陛下才略威望,亲征方有必胜的把握。”

      她看向床前的他,眼波流转:“若是换他人率军,万一有败,局势便无可挽回,悔之晚矣。”

      兄长当即同意了惠夫人的意见,率军亲征,果然平定了叛乱。他在洛阳等待着王师凯旋,却等来了六军缟素,满目苍凉。

      他们都没有想到,在大军班师之时,兄长因病情恶化,崩于军中。过继给兄长的齐王年岁幼小,他就被推上了皇位。

      为兄长守灵的夜晚,他独自坐在灵堂中。齐王实在是年幼,已经哭得昏厥,被同样悲痛消瘦的杨瑜抱走照顾。他挥退宫人,想要独自静一静,刚闭上眼,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再睁眼看时,惠夫人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她一身素服,乌发没有挽成髻,却如墨河一般披肩泻下。她正跪在灵前默念着什么。

      灵堂内的火烛被风吹得明灭。

      他应当怨恨她,若没有她的建议,兄长或许不会御驾亲征,更不会丧命。

      然而在他作此想时,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她也消瘦了,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只一眼,他就觉得心中震动,恍若天旋地转。

      惠夫人沉默了一会,最后轻启红唇,对他说:“若不如此,或许叛军取胜,我们连安坐在这里的资格也没有了。”

      他只觉喉咙干涩,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我知道。”

      她不再说话,却定定地看着他,这注视胜过千言万语。她眼中的哀色逐渐起了变化。犹如死灰之中燃起烈焰,要将他灼烧殆尽。他不能呼吸,唯有凝视着那双眼,心神被攫取而去,恍惚不定。

      风乍起,穿堂而过,吹灭了所有的灯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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