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圆》阿吉

1、赐毒

　　厚重的雕花木门迟钝而笨重地缓缓开启，门轴发出卡卡的声响，好像它们早已不堪重负，随时可能崩断一般。
　　一年轻女子立在门前，表情平和，合手挺颈。
　　忽然之间，起风了，鼓鼓的风吹得女子的裙摆上下翻飞，她微微抬起头，向远空望了望。天际畔，团团乌云来势汹汹，迅速聚集，气势逼人地盘踞在一起，暴躁不安地翻滚涌动着，晴空好像被威吓到了，灰溜溜地退逃而去。天一下子阴暗了下来。
　　女子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屋里，厚重的雕花木门在她身后又慢慢关上，屋里显得更暗了。堂上正襟端坐着一名老妇人，一侧坐着一名中年妇人，另一侧并坐两名年轻女子，四人皆是华衣裹身，贵气逼人，另有数名婢女身立于她们身后。
　　女子转眸一一扫过她们。那一张张脸，全然被笼在昏暗中，几乎看不清他们的神色表情，只觉得满是说不清的压抑与凝重，女子暗下叹息，垂下眼睑，欠身道：“太夫人，二夫人，萧夫人，秋夫人，各位夫人安好。”
　　太夫人面无表情，顿了片刻，才道：“花夕梦，你可知自己罪无可恕？”她的声音不高不响，却在低沉中生出强烈的压迫感。
　　花夕梦嘴角带笑，鄙夷不已，既然执意要自己死，又何必还多此一举，说浪费气力的废话。
　　太夫人面色凝重地列出数条罪状，花夕梦没有心思去听,听得并不真切，只觉得在太夫人的言词间，她成了十恶不赦的毒妇，让她服毒自尽留下全尸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花夕梦，太夫人怜你，才允你留下全尸，还不感谢太夫人的大恩大德！”二夫人见花夕梦毫无反应，厉声道。
　　忽然，秋夫人一下子扑倒在花夕梦的身边，声泪俱下地求太夫人放她一条生路，秋夫人好像说了很多有道理的话，她仍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听进去，可心里却充满了感激，感激她最后的帮助。可是眼前这番形势，花夕梦明白，再多的游说也无法挽回自己的性命。
　　“在死之前，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吗？”萧夫人的淡漠声音缓缓传来，花夕梦转目望去，萧夫人淡漠眼神在自己的脸上徘徊，那种感觉很熟悉，很亲近。似有若无的笑容在花夕梦的唇边泛起，在萧夫人透亮的双眸里她努力找寻着自己想要信息，她为何要这样问，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不加任何思索，花夕梦脱口而出：“我想见颜墨斐最后一面。”
　　“是想去求城主救你吗？”二夫人很不屑地反问了一句，但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她的心里显然揣着丝丝慌乱：“你当我们——”
　　“二婆婆！”萧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她都要死了，你还怕什么？”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必须先服下毒药，你放心，毒性不会立刻发作，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见他。”斟酌片刻，太夫人同意了。
　　一名婢女端上了托盘，盘子的正中央优雅的立着一个小瓶子，瓶子精巧而漂亮，半透明的瓶身上绘制着一朵妖冶的花，蓝紫透红的花瓣狂野不羁地四散张开，隐约看得见里面摇晃的深色液体。
　　刹那间，一道霹雳在空中暴闪，耀眼的白光驱散了整间屋子的阴暗，将每个人的脸映得惨白如纸，隆隆雷声震得人心发慌。婢女浑身猛然一颤，脸色苍白，低头不敢看她。或许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送毒药，是害怕了吧。
　　花夕梦执起瓶子，仰脖一口喝下，浅笑间，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毒药是甜的。”

　　暴雨磅礴，如注一般倾倒下来。
　　花夕梦抬眸凝望，风雨飘摇中，颜墨斐跪在“诫碑”前的青石板上，无情的雨水浇湿了他的衣衫，他的伤口裂开了，殷红的血迹映在衣裳上，然后一晕晕化开，犹如一朵艳丽而妖冶的曼沙珠华。
　　她撑开油纸伞，提起裙摆走入雨中，轻轻地走近他。她转过油纸伞移到他的头顶，可是雨势太大，仅能为他挡去些许的风雨。她递上手中的包裹，里面是她为他热得烧酒，她想这些可以为他御寒吧。
　　“你怎么来了？”颜墨斐的声音冷得像天气一般。
　　“我来看看你。”她的语气平静如旧。
　　“快回去吧，擅自探望受罚者是违犯城规的，到时候重罚了你，我也不能偏袒。”
　　“呵呵。”她笑了，似乎笑得很开心：“我知道，我看看你就走。”说着，掏出绢帕为他擦了擦满脸的雨水。
　　“你还会不会离开？”忽然他抓住她的手，颇为认真地问了一句。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静静地看着他。
　　“不要离开我好么！”他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搂住，他衣衫上的雨水慢慢浸润她的霓裙，她已感到那刺骨的冰凉，同时又分享着他身体内散发出来屡屡温暖。这真的是一种美好的感觉，美好的让人希望一辈子都能拥有。
　　“我……我不会离……离开的。”她的声音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她很想把话说清楚却面临前所未有的艰难。身体内忽然有了种很强烈的不适感觉，像是火烧一样的灼热。一股股腥稠的东西正无法压制的向外涌，她抹去渗出嘴角的液体，抬手一看，那颜色居然是墨黑墨黑的。
　　她震惊地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死亡居然来的这样快。她捂住嘴，可仍然无法阻止乌黑的血液向外涌，它们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正诡异而迅速地噬走她的性命。
　　“你怎么了，冷吗？怎么抖得这样厉害？”他似乎觉察到她的异样。
　　“没……没……”花夕梦本想打消他的猜忌，可惜毒性发挥地太快了，她无从控制，一口鲜血汹涌喷出，混杂着雨水散于空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急剧失去份量，很快便如同蝉翼羽毛般无足轻重，无法掌控。恍惚间，有液体从她的眼角处淌下，那是眼泪还是雨水？她无力辨析。
　　花夕梦仰面倒了下去，她睁大眼睛看着硕大的雨滴从天而来，密密麻麻，覆天盖地，如一张无法摆脱的大网。人们都说那是世间最洁净的水，那就让它们洗净她这一生的所有污垢，这样她就可以带着无瑕的躯体去另一个世界，也许这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我清醒过来，抚去眼角的泪水，我又梦到那天的情景，我便是梦中的女子——花夕梦。
　　由于及时救治，剧毒虽没有要了我的命，但一时还无法彻底清除，残留在体内的毒素严重影响了我的记忆。我的记忆犹如破碎的瓷器，虽然不曾失去，却再也无法完整。我究竟是谁？我努力回忆着，我好像是沐花族的祭天司，又好像是擎威镖局秦家的三女儿，为何我会有两重不同的身份？那么沐花族与秦家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不起来了，准确地应该说我还没有找到那块破碎的记忆，或许在某一天，我会在不经意之间找到它。
　　这里是破忧城，破忧城方圆数十里，依山而建造为武林第一城。颜墨斐便是城主，太夫人是他的祖母，二夫人是他的二娘，而萧夫人和秋夫人便是他的两位夫人，萧紫若与秋月柔。
　　我记不起她们为何要我死，也记不得为何颜墨斐自行受罚，跪于诫碑前思过三天。我只知道，当我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便当众宣布，我，花夕梦，即将成为他的第三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