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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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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初见
我第一次遇见张元吉的那天,恰恰是我的八岁生日。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一张张欢笑的脸庞,天已经黑了,我在小区里溜达着,迟迟得不想回家。我的父母在我七岁那年失业了,处处都要花钱,房租、水费、学费……,后来,父亲在一家出租车公司里开夜车,母亲在一家服装店里打工,处处看人眼色,他们的脾气也越来也坏,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又是无穷无尽的争吵,父亲开始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出气,开始用拳头,后来是皮带,再后来,他会搬出修车的全套工具,让我挑一样。母亲一下子变得苍老丑陋了,父亲在外面找了个舞女,母亲就成天污言秽语的骂,糟糕地是我长得越来越像我父亲了,母亲说:“你这个小兔崽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后就用针扎我,用指甲掐我。
那天是我八岁生日,我不想挨打。可是,我已经晚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后来走累了,就在小区的停车坪上捡了个地方坐下,旁边停着一辆很漂亮的红色跑车,“开这车的人一定很有钱,”我想。
然后,张元吉就出现了,我想,那时他一定把我当成偷车的小贼了,“小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这干嘛?”我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极其漂亮的男人,穿着一套考究的黑色西装,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天然的风流优雅。那时,他儒雅俊美的脸上,却是近乎严厉的神情。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皮肤几乎熠熠发光,呈现出一种柔和而剔透的蜜色,像黄金和琥珀一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肤色,我几乎看呆了。一瞬间,他似乎认出了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你是18栋11楼那个夜车司机的儿子?”
“你认识我爸爸?”
“只是见过。今天也见过。”
“他带酒了吗?”
他一楞,说带了,然后又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家人要担心了。
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挨打。”
他看起来又吃了一惊,“你爸打你?”
“还有我妈?”
“为什么?”
“他们天天吵架,因为我爸爸在外面又别的女人,吵完了他们就打我出气。”
我看到他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他曲下身,抚摸着我的脸颊说:“可怜的孩子,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我老实的回答说,我不知道。他说,“先跟我回家吧。”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呢?”他笑了,露出两排整齐好看的牙齿,“真是个早熟又冷漠的孩子。但是,你应该相信我。”
他把我抱了起来,像是捧着一根羽毛一样的轻松又小心翼翼,他的怀里冷冰冰地,有古龙水的淡淡香味,我说:“我要把你的衣服压皱了。”他说。没有关系。他走起来很轻快平稳,没有一点声音。
他在一栋离我家只有50米左右的小别墅前停了下来,轻轻的把我放下,我说:“原来你就住在这,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他沉默的打开了门,屋子里布置得很精致,意想不到的华美。他把我领进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其实早就饿坏了,于是狠狠地点了点头,“你等一下,”他说,然后拿起电话订餐。20分钟后,他们送来了一桌很精美的西餐,饮料和双层的蛋糕,几乎够10个人吃的。他让服务生把这些都摆在一张铺了白桌布的长桌上,桌子的正上方式一盏很大的玻璃吊灯,他满意的看了看,然后给我拉出一张红色天鹅绒面得椅子,说:“坐吧。”然后自己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来,“孩子,吃吧。”他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用那双漂亮的有一点妩媚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禁发窘了,那时的我从没吃过西餐,拿起刀叉,却不知道怎么使用。看到我羞得红了脸,他笑着说,没事的,我来教你。他拿了套餐具给我做起了示范,却什么也不吃,“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我当时想,这菜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呢?于是说,不行,你先吃。他的脸上竟然现出了半是怒揾半是为难的神情,“你这个难缠的孩子。”他叉起一小块牛排,放在了嘴里,之后就一点东西都不吃了,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观察我,好像我是一只用于试验的小白鼠似的,让我觉得不自在。不过,他的几乎是用对成人的语气和我说话,这一点我很喜欢。
他说他叫张元吉,然后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杨柯。他开始在蛋糕上插蜡烛,“七岁吗?”他问,我说我已经八岁了,他说:“你看起来还要小的多。”
这一餐吃的还算愉快,知道十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想起了我还要回家,而且,已经晚了很久很久了。张元吉说,“这件事交给我好了。”他把我领会家,开门的母亲几乎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阔人和我会有什么联系,张元吉说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没有孩子,希望我能常到他家里去。后来母亲没有打我,父亲会来时却把她臭骂了一顿,“你怎么不问他先要个十万八万的,那个阔佬说不定已经操过咱们的儿子了,便宜可不是白占的。”
张元吉对我说,每天晚上7点钟以后我都可以来,只要我愿意。
后来我父母一直断定,这个有钱人一定是个恋童癖,不然怎么一定要我晚上去呢。父亲逼问我他让我做了什么,我如实的说了他对我很好。于是他又狠狠地打了我一顿,说你这个瞎话连天的小东西,下次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次去张家时,张看到我父亲很不高兴,“下次你就不用来了,孩子在我这,你尽可以放心。”父亲很是谄媚的说:“我当然是放心的,这孩子就算交给你了,保证随叫随到,只是,把这孩子养这么大也不容易……”张皱了皱眉说:“钱的事好说。”随手给他签了一张支票,父亲对我说:“张先生对咱们这么好,你就认他做干爹吧,叫干爹。”张说:‘那到不必了。’
后来,我每天晚上都到张家里去,从7点到9点,我在他那里吃晚饭,但他从不让我在那过夜。开始我们只是聊天,像成年人之间一样的对话,他问我现在痛苦的生活以及对以未来的设想,并带着赏玩的态度品味我的话。我说我要做更优秀的人,要脱离这个只有痛苦和污浊的地方,他说他可以帮我。后来他开始辅导我的功课,他是个博学的人,从他那里能学到很多。父亲从他那里骗钱他也从不过问,他知道我父亲是个无赖,后来我劝阻过他,“我爸只会把钱花在酒和那个女人身上,回来还会照样打我,你的钱没有让我们的生活更好,反而更糟了。”他用他冰冷的手拥抱我说,他知道,‘痛苦对你有好处,它让你变得聪明而早熟,它也会叫你如何驾驭金钱,而不是被它驾驭。我爱你,我的孩子,我想让你成为更好的人。“
那些年里他一直是这样称呼我“我的孩子”,他拥抱我,吻我,他说他爱我,我知道那爱就像圣母对圣子的爱一样圣洁,不掺杂丝毫欲念的成分。我告诉他我也爱他,爱他的美丽的蜜色脸庞,爱他高贵非凡的气度,爱他的神秘,爱他对我无条件的爱。有些年,他在我心目中就像一个神灵一样,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深深地错了,并深深地失望。
第二节非正常生活
那些年我一直过着这种非正常的生活。
他似乎有花不完的钱,他娇惯着我,给我买名牌的衣服、文具还有一切能想到和买到的奢侈品,每天他的司机接我上学下学,同学们都以为我是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外加优异的成绩,他们对我都几近崇拜了。但是我只能微笑着,离所有人远远地,我不敢和任何人成为朋友,或邀请他们到我家里去,我在虚荣里得到满足,害怕这个谎言被戳穿。“总有一天,我会有自己的事业,成就,能够彻底的脱离这里,无依无傍的自由生长。”我学习更加用功了,于是他们都远远地看着我,用崇敬的语气对别人介绍说:“瞧,那个孤傲漂亮的完美男孩。”
可是我并不完美,晚上和张两小时的约会后,我还要回到那个酒气熏天的家里,他们依旧争吵,然后打我,只是小心的不要留下伤痕,以免被张发现。
其实问题有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我本来不用奋斗的那么辛苦的。当我长大一些以后,我对张说,我想让他收养我,我说他们还在打我、虐待我。张说他早就知道。我生气的问他:“你说过你爱我的,为什么还要让我忍受这样的生活?”他知道我也爱着他,胜过爱一切,而我对我的父母只有怜悯和不屑。
他用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说:‘相信我,我的孩子,我会让这一切结束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室内熠熠的灯光映在他的皮肤上,像黄金样样闪闪发光,美丽的炫目。
对于他的回答,我觉得无可奈何,相处了这么有,他对我来说依旧是神秘的,他总让我谈我自己的生活,对于自己,却绝口不提,每次我问起他的时候,他总是模糊地搪塞过去。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年龄和工作,更不用说他巨额财富的来源了。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日子里,我们之间的这种奇异的情感也越来越深了,我不知道怎么来称呼它,张管它叫做“爱“。那些日子里,他做在钢琴旁用他那纤长的金色手指弹钢琴,伴唱着一支没有年月的小调,他的音调很高,甚至超过了女声和童声,但很有力度,很美。他会轻轻的抱起我坐在钢琴前,教我怎样弹奏一支练习曲,在我耳边低语,温柔而亲昵。每一次,窗外都是路灯昏黄。这个神秘而博学的男人,他跟我聊文学聊艺术聊哲学,却从不谈及自己。我对他说着我对他的爱和对我的家的厌恶,一次次无力的向他说明我多么希望脱离这种天堂与地狱间的生活,摆脱这无尽的谎言和伪饰,我说着说着,一直说到这爱熄灭了,我的冷漠变成了孩子气的泪水,他只是轻轻的用冰冷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亲爱的孩子,你还要经历更多呢,你要学会习惯和忽视现在的生活。”我们从没争吵过,我还不懂得怎样争吵,而张太懂得如何避免争吵了。
这个奇怪的男人,他口口声声地说他爱我,却不让我了解他,融入他的生活,那么这些又算什么呢?这畸形的爱?
我第一次试着逃离是在十一岁的时候,那天晚上我没有去张那里,一个同学邀请我到他家里去,一个满脸雀斑爱踢足球的可爱男孩,一个平平凡凡的家,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不,这些对我都遥不可及,只能消磨我前进的斗志。那个男孩总是在不停地说啊说,我安静而幸福的听着,绝不提起我那错乱的生活,他说:“杨轲你真是个深沉而独特的家伙,我们都敬佩你,”他又凑过来小声的补充说,“很多女孩子也喜欢你。”我想我当时一定是脸红了,异性的爱,这是一件我从没有注意到得事情。
我回去的时候张的样子像是快发疯了,“你到那里去了?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我?”他紧紧地捏着我的双肩,像是要把它们捏碎似得,“下次不许这样!”我还能怎样?我还不知道怎么去辩解。让我快些长大吧,作为孩子,我还不懂怎样去表达自己,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上初中以后,学校里开了晚自习,于是我们相见的时间就调到了9点到10点,只剩一个小时了,他还是不让我在他家里过夜。现在,我的学业更紧了,晚上他会为我辅导英语,并另外挑出些书让我读——他那里有个不小的藏书间,我惊奇的发现,有四五排堆放着外文书,有英、法、德、俄、日和拉丁文的,还有一些更为冷僻,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这些你都看过吗?”张笑着点点头:“我是一个有语言天赋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我说当然愿意。他是个好老师,我学的也很快。我用初中三年的时间学会了那些语言,连张也不住惊叹。
只是,他看着我的眼睛,漂亮的黑色瞳仁里显现出担忧的神色。
第三节初恋
初二那年,我遇到了纵千阳,她是我的阳光、我的空气。
我们之间本来该有一段故事的。
我已经开始习惯于收到情书,但是,她,却从没有为我写过。
在实验楼明媚干净的走廊上,她经过,像是窗外的樱花一样灿烂摇曳,一个纯净美丽的如同三月的女孩子。
聪明、用功、心情和春季里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这是我后来了解到的。
我一直看着她,默默地,直到有一天鼓起勇气问她:“可以认识你吗?”我紧张的红了脸,她却挑衅的抬头看看我说,“好啊,我是125班的纵千阳。我知道,你是杨轲,204班的传奇。”
我从没向张提及纵千阳,我们一向是无话不谈的,只是,这次不同了,有些事要我独自珍藏。
后来我请千阳喝奶茶,我问她:‘你以前听说过我?“
她说:‘当然了,你那么有名,又优秀又神秘。“她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我,笑了笑。窗外阳光灿烂。
千阳是个古怪的女孩子,有时她会径自出神,笑容像浮云一样飞过脸颊,我们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闲聊着,有时什么也不说,我试着去拉她的手,又被她轻轻甩开。我从来没有问过她,不过我想她一定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我们太年轻了,但是,和她在一起我从不觉得有负罪感,直到每天晚上下自习的时候张的车来接我,对于我,每天的太阳都是从这时落下的,我的心被阴云遮蔽了起来。
千阳是属于阳光的,而张有种黑暗的气质,这种气质越来越让我觉得窒息。
后来,张自己也发现了,他略略的侧着头,狡猾的问我:“不开心吗?”
我没有说话,转头看了看窗外,外面正在下雨,路灯把溅在窗上的雨水照的无光十色,“可能吧,天气不好。”
事情开始变化了。
有一天,千阳对我说她昨天在梦里见到了一个怪物,“一个美丽的东西”,她说,带着一种梦幻般迷狂的眼神,脸色却变得苍白。我说:“你病了。”第二天,她死了。在家里,睡梦中死去,没有伤口和病痛的迹象,症状却像是失血过多。据说,法医鉴定也没看出她的死因。
那天晚上,张带着谜一样的微笑说:“孩子,你哭过了吗?”
我摇了摇头,算是撒了个谎。“我的漂亮宝贝,”他看着我,毫不费力的把我举到宽宽的窗台上坐下,“你不知不觉间你就长大了,变成一个英俊少年了。”我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奇迹,那张光滑的脸上没有新添一道皱纹,他还是那么年轻,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样。他的眼神有时甚至是纯净无邪的,像个小孩,我想他不知道我的心在滴血。一瞬间,我觉得离所有人好远。我愤怒,却又很困惑,他像夜间的浓雾一样将我包围,我隐藏其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第四节抗争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千阳的死因。
当心里的伤痛渐渐愈合的时候,我发现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胳膊上也渐渐的有了肌肉。
有一次父亲劈手要打我的时候我握住了他的手腕,当了回去。“好啊”,他说,“翅膀长硬了,不把老子当回事了。”他缓缓地走了,我想,他已经渐渐地老了,而我正在长大,这是好事,这意味着和这种生活永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为什么张没有一点变老的迹象呢?这谜一样的男人。我开始为我们间的关系而觉得别扭和难为情了。
“我的孩子”他还是这样称呼我,我却躲开了他的拥抱,我现在已经基本与他同高了。
“张,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表现的有点生气了。
他笑了笑,“好吧。”
“张,我们之间这算是什么呢?”我问。
“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多年的朋友。”
我希望自己可以表现的愤怒,可他根本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他用温柔的目光爱抚着我,我冷冷的回看他,那时我爱着他,也深深地恨着他。
有天他对我说:“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去旅行了。”
在暑假里,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你不和我一起吗?”
“不了,你可以先去买个相机,我可以看你拍的照片。”
“张,你一直有事瞒着我。我希望了解不,却甚至从来没在七点以前见过你……”
“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张皱了皱眉说。
“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要相信我,这一天快到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可是我恨你!”
他做了一个痛苦的神情说:“我希望这话不是真心的。听我的,去旅行吧,去你想去的地方,至少,暑假你可以不用呆在家里了。”
那张卡里预存了十万左右,密码就是我的生日,我的第一次旅行,就是这样孤单的旅行。张似乎是有意无意的把孤独和黑暗注入我的心里,我去了草原,也去了都市,可每一次都与喧嚣擦肩而过,我突然想起自己这些年里可笑的野心——我努力做我自己,却还是成了他的傀儡,在遇见他时,我还是个孩子,他塑造了我,使我的一举一动都充斥着和他一样的风度,一种空洞的优雅,我的脑子里是他构造过的思想,与他类似而又迥异。我恨他。
他为什么叫这样对我?让我成了木偶,成了实验品?
他每天会定时给我打电话,问我到了哪里,开心与否。
在电话里,我对他是恨不起来的。
他说:“你知道,我想让你成为更完美的人。”
我们间第一次真正的争吵是在这个暑假结束之后。
学校请前联考五十名的学生家长到学校开座谈会,我对张说:‘我希望你去。“
张说:“对不起,我不能去。”
“有重要的事要办吗?”
“我不想对你撒谎……”
“你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对不起,孩子,我不能去。”
我改变了冷漠的态度,对他吼了起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却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你这个变态、控制狂!”
“我会解释清这一切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的,在他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那时我已经感觉到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是吗?”
我说:‘我恨你!’
然后,我逃走了,他给我的那张卡里还有五万多块钱,我买了张火车,并不知道它的终点站在那里——只要离开就好了。
张一定在发疯似的找我,可是他并没有找到,我给学校请了两个星期的病假,我知道自己还是要回来的,回到现实中,并与之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