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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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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谁?”
廖村长挥手让自己老婆先进屋子里去,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一双凶戾的大眼四处乱晃,最终定格在墙角的铁锹上。
“我当然是你找来帮忙的。”郦也好整以暇道。
这时候,地道里急忙地冲出来几个人,走在最前的是李三,然后是贺兰随和余凌,他们看到郦也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李三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没死?”
“怎么,”郦也唇角一弯,露出人鬼无害的笑容,“你希望我死?”
“不——不是,”李三大声辩解,“是你自己乱跑,在树林里和同伴走散的,你明明知道这么做很危险——”
“他有可能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人了!”廖村长大喝一声,手里执着一把铁锹,眼睛死死地盯着郦也,“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从我家里滚出去!”
被廖村长这么一喊,李三的神情顿时警惕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迟疑,唯有贺兰随往前迈了一步,但被余凌拉了回去。
“我说了,我是人。”郦也有点不耐烦,“你还想让我解释什么,最好一次性说出来。”
廖村长瞪着眼睛,断然道:“这不可能!你一个人是怎么在外面度过白天的?”
郦也抬了抬眸子:“谁说我在外面?”
廖村长愣了一下:“不在外面,那你在——”
“我在一个大婶家躲了一天。”郦也道,“村北林子边上的大婶,穿着绿色部衫,眯缝眼的那个。”
廖村长想了一下,大概认识那大婶是谁,却还是驳道:“她让你进去了?我一会就去问他她。”
“她没让我进去。”
“那你胡说——”
“我自己进去的啊。”郦也眯眼笑了起来,漂亮的脸颊被灯笼的红光映照得几分邪气,他懒洋洋道,“我偷偷跑进去,在她家厨房躲了一天。”
“我回来的路上还和她打招呼了,”他笑眯眯道,“你尽可以去问。”
他说完打了个呵欠,迈步要往里走,廖村长手里横着的铁锹却不肯收起,贺兰随拨开余凌的手走过来道:“我认识他,问他几个熟悉的问题验证一下就行。”
村长将信将疑地道:“你问。”
贺兰随回过头,问郦也:“你让我叫你什么?”
郦也道:“布鲁斯。”
贺兰随又道:“我们在底下的院子里说过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让我想想,”郦也的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下巴,慢吞吞道,“你说,如果我被吓哭,会帮我递纸巾。”
其他人:“……”
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贺兰随看向村长:“他是我们的同伴,外面那些东西不会知道这么详细。”
廖村长这才收了铁锹,贺兰随走过来低声问郦也:“怎么回事?”
余凌也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白天去哪里了?”
“不是说了,”郦也没有看她,他轻而缓的目光越过李三,看向昨天夜里和他同行的那两人,嘴唇张开,继续道,“在村北的大婶家里躲了一天。”
“可——”
“你刚才说什么?”郦也眼皮一掀望向了李三,“什么叫‘我自己乱跑’?”
他再度看向高个儿和瘦子:“你们是这么说的,嗯?”
瘦子面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不就是你自己乱跑才跑丢的,我们去找你也没找到。”
“当时为什么跑?”郦也往前踱了一步,语气饶有兴致,“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藏在树丛里的怪物——可如果我自己先跑了,灯笼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隐约想起,昨天半夜离开的时候郦也手中是挑了一个灯笼的,而李三他们这一队只有郦也和李三拿了灯笼,昨天晚上的回来的时候他们队伍里少了一个人,灯笼却没有少。
“我要自己先跑路,会把灯笼给你们吗?”
瘦子嘴唇嚅嗫地张了张,咬牙道:“那也是你自己乱跑才和我们走散了的!”
“你要走了灯笼,跑得和兔子一样快,灯笼光还灭了,你要我怎么在黑灯瞎火的树林里找到你?”
郦也说着笑了起来。他面容昳丽,眼尾略微上挑,扇形的双眼皮很宽一道,压着乌黑如鸦羽的睫毛。大多数时候那眼睫都倦懒地耷拉着,遮住了眼睛里的光。而此时他面上带笑,眼睛弯成一勾月亮,唇角也抿起,看上去一副温柔缱绻的模样,可眼里全无笑意。
他的眼白非常干净,几乎毫无杂质,却并不因此显得清澈懵懂,这大概是因为他的瞳孔,那双瞳仁颜色很深,倘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不完全是黑色,灯笼的红光映照其中,仿佛沉淀着一层绯红,潜藏在他的笑意之下涌动。
纯粹的眼白和深邃的瞳孔两相一对比,那双眼睛就多出了几分无机质的死寂与冰冷。
“好了。”余凌出声调和,“既然平安回来了,这件事就过去吧?‘失序世界’里大家的情绪都高度紧张,他们俩当时肯定也吓坏了——你说,你们当时在树林里遇到了怪物?”
郦也耸了耸肩:“没看清。”
他走到贺兰随身旁:“他们昨晚回来的时候,灯笼是燃着的吗?”
贺兰随点头。
郦也冲那高个儿和瘦子抬了抬下巴:“打火机借我。”
高个儿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有打火机——”
“给我,”郦也伸手过去,“不然睡觉梦到昨天晚上的那个怪物。”
高个儿极其不情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他。
贺兰随挑眉问:“你要打火机干什么?”
郦也瞥了余凌一眼,道:“我也吓坏了,得抽根烟冷静一下。”
“……”
“真是看不出来,”贺兰随哂笑,“原来你还有抽烟这种爱好?”
郦也摆手:“好说,好说。”
两个人闲聊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地道里,余凌低声对李三道:“这次,他恐怕不是因为运气好才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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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白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回到窑洞时,贺兰随问。
“没去哪,”郦也耸肩,“就在别人家里躲了躲。”
这可是大实话,只是这个“别人”不是人,是个小怪物而已。
贺兰随倒也没有追问,只道:“没事就好。”
“到村北后李三先让我们去找村民打听情况了,”郦也道,“你们呢?”
“同样的步骤。”
“那看来余凌和李三提前商量过啊。”郦也盘腿坐在土炕边,手肘撑在膝盖上,道:“我无意中听村民说,这里的村民管他们供奉的神叫‘天姥娘娘’。”
“天姥娘娘……”贺兰随沉思了一会,摇头,“没听说过。”
郦也问道:“那你们有打听到什么信息吗?或者,除了阴阳先生很有可能已经被村长杀死,余凌还有什么别的信息吗?”
贺兰随幽深如夜的目光注视着郦也一会,道:“有。”
郦也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贺兰随径自道:“你先告诉我,出门和回来禁忌。”
郦也“咦”了一声:“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不然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贺兰随没有回答,郦也道:“就是大门门楣上那面八卦镜啊,那是个钟表,廖村长说的‘逢七不出门,逢八不归家’指的是这个世界的时间,‘出门’和‘归家’都要经过大门口,那种八卦镜应该是每家门上都有,这是他们唯一获取时间的依据,村长家其他屋子里都没有钟表,他们也不戴手表。”
“你早就发现那面八卦镜其实是钟表?”
“也没有,是出事后才知道的。”郦也唏嘘道,“我以为他们至少会谈论一下这个所谓禁忌到底是什么含义。”
“这是你的想法而已。”
“如果,”贺兰随斟酌道,“那一男一女没有出事,到了晚上要出门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郦也笑眯眯道:“当然是直接走出去,我运气很好的。”
贺兰随也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似乎是个浅淡的微笑,但就像是水面上的波纹,转瞬消失了。
小说家的声音冷不丁出现:“你也不相信他。”
“我连你都不相信,”郦也嗤道,“为什么要相信他?”
事实是他从一进门就发现了八卦镜是钟表,在听到村长说出那句禁忌时候他也有所猜测。而之后每一个环节都得到了验证,这里的人以数字八和数字七为不吉,却以数字四、六为吉祥的象征,十字路口的东南西北、院子里灯笼的位置、不论是地面还是地坑院里房子都是三三相对,吃饭时菜和馒头的数量同样如此……而村北田地里的大妈在向“天姥娘娘”祈祷时的念词则是更直观的印证。
“村里的人都不太理会我们,”郦也清了清嗓子,对贺兰随道,“你们是怎么打听到消息的?”
“严格来说不是‘打听’到的,”贺兰随道,“是小文偷听到的。”
郦也惊讶地瞪大眼睛:“小文年纪不大,胆子还挺大。”
贺兰随忍不住道:“小文应该比你大一些,更何况,你胆子也不小。”
郦也道:“我真的只是反应慢——”
贺兰随抬了抬眼皮,接上他的话:“半夜会吓到在被窝里偷偷哭?”
郦也:“……”
“说说看,她都偷听到了些什么?”
“一些村里的八卦,不过里面有一条可能和我们任务相关的信息。王家过世的不是老人,而是王贵的媳妇,得了怪病死了。”
“那为什么村长会说是老人没了?”郦也问。
贺兰随忖道:“这里似乎有一种说法,村民的生命的都是神赐予的,除非寿终正寝,意外死亡或者病死之类都意味着得罪了神降下神罚,所以是不吉利的象征。”
“所以村长才说死的是百岁老人,”郦也挑眉,“借喜丧的名头?”
贺兰随摇头:“具体不清楚。”
“就这一个有用的信息?”郦也看着他,“其他的呢?还有什么。”
他表现出对村里八卦很感兴趣的样子。
贺兰随有些无奈道:“王贵已经决定要娶自己病故的妻子的双胞胎妹妹,也就是小姨子作为续弦,彩礼都给了,只等着葬礼结束就过门。”
“红事连着白事?”郦也有些惊讶。
贺兰随点头,若有所思:“是很奇怪,娶小姨子做续弦倒还说的过去,可是葬礼结束就立刻举行婚礼……”
“这村子从头到尾都透着邪门,白事红事首尾相接倒也不稀奇了。”
郦也兴致勃勃:“还有吗?”
“还有,”贺兰随清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讲述,“廖村长现在的妻子也是续弦,不过他的第一任妻子好像是死于难产。”
郦也一拍手掌:“我就说廖村长的老婆看上去比他小很多,儿子年纪也不对。”
贺兰随:“……”
你的关注点,为什么总是这么歪?
见他一脸奇怪的怀疑,郦也立刻警惕起来,在心里问小说家:“我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正常吧?”
小说家冷笑:“你不是很自信吗,你多正常啊,一点也不像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对,”郦也昂首挺胸,“要自信。”
但是下一秒他还是有点心虚地转移话题:“贺兰,你看到的这里的白天,是什么样子的?”
贺兰随反问:“怎么,你没看见?”
“那个大婶家的厨房窗户上贴了报纸,”郦也眨了眨眼,“我害怕,也没敢开门去看。”
贺兰随笑了一下,随即神色冷却下去,皱眉道:“是雾。早晨很浓,能见度非常低,什么都看不清楚,中午和下午雾稍微淡一些。对了,昨天和你同行的那两个人说,他们在早上在雾里……看到了鬼。那个白卫衣的女生也说,她听见了很奇怪的声音。”
郦也问:“她还好吗?”
贺兰随微微摇头,低声道:“不太好,今天天黑之后一直神神叨叨的,余凌把她带到了自己屋子里。”
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有一些实感的悲哀。在这样诡异而又危机重重的境地之中,他们连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一不留神就丢掉了性命,变成一滩靡靡血肉。明明来到这里才一天一夜,但却好像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对了,”郦也道,“余凌他们有没有说,在这里死去之后,现实世界会怎么样?”
贺兰随低声道:“也会死,而且是找不到原因的死亡方式,或者看上去就是意外事故。”
郦也叹了一声:“真可怜。”
“进入到这里的人,谁不可怜?”
“是啊,”郦也往土炕里边挪了挪,“我也很可怜——我想睡一会。”
贺兰随颔首:“你睡吧。”
郦也躺了下去,他都要睡着了,却总感觉好像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而这屋子里除了贺兰随没有别人了。
他不禁道:“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贺兰随淡淡道:“我等你偷偷哭了好给你递纸巾。”
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