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想和我做一辈子室友》芭蕉吃老虎

2、挽留

　　“——为什么把旺柴扔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关河心底岩浆一样突突突翻滚的怒气冲破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客套亲和，也拔高一个音度，“我不喜欢养小畜生！你为什么不带走它？”

　　当初秦岭不声不响挪空自己在这套公寓里的所有衣物细软，连床底一只臭袜子都没放过，关河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故意”是故个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喜欢它。”秦岭脱口而出，头顶滑稽地突突冒白气——好像是关河在欺负他这只落水狗，好像他才委屈得很。

　　我以为你喜欢它。关河没好气地笑了。

　　秦.大漠仙人掌.岭，是个宁愿跑遍全校三家小卖部，把二十种不同品牌和口味的薯片买回来摊到关河面前，也不愿意先开口问一句关河想要哪种的重症社交障碍患者。

　　笑完关河又想起他这一点的好来，心底钻出一丝酸涩和不忍。

　　关河放缓语气：“行，行......湿衣服先去换一下吧。来都来了，有事慢慢说。”

　　秦岭像突然得到什么赦令，浑身紧绷的姿势悄悄一松，看向关河一眼，抓起毛巾闷头走进浴室。

　　片顷哗哗水声响起。关河起身给自己搞了杯特苦超浓加量黑咖啡，灌下肚后窝进沙发里等秦岭出来。

　　秦岭，这人是他这辈子至此交情最铁的哥们。主要铁在秦岭曾帮他打架，字面意义“两肋插刀”地揍翻了十八批讨债的黑恶势力杀马特，并执着地要求帮他偿还关家破产巨额债务和赎回抵押资产——尽管他并没有同意。

　　秦岭家境挺不错，具体怎么个不错法，关河没听他具体说过，是不是真有个狼灭亲哥不知道，但应该是和当官的做生意的都有些关系。关河知道自家那小破企不够看的，好在后来挺过去，不然搞不好他真的需要接住这份不明不白的恩情。

　　然后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不明不白。

　　关河打算回去继承小破企了——刚毕业，工作没干几天，他爸就声称自己得了大病，催他回去。真病假病不清楚，他也不甚在乎，打定主意回去只当个签字开会喝茶的吉祥物。左右先应付一下他爸再说。

　　关河在咖/啡/因的刺激下，思绪如天马行空。

　　直到浴室水声骤停，秦岭腰间裹着一片毛巾赤脚从眼前走过。

　　秦岭只是面相凶，脱了衣服并非讹传中那样强壮到肌肉贲张、硬汉到刀枪不入，甚至有点偏瘦。他的骨架瘦削匀称，肌肉紧实削薄，身体线条流畅劲利，即便以最挑剔的审美眼光看，也堪称赏心悦目。

　　秦岭对自己的身材大概也是比较自信，昂首阔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毫不羞怯地问：“内裤在哪儿？”

　　关河眯起眼缝，越过沙发背，转头看秦岭在衣柜前大肆翻捡，一声冷笑，语出嘲讽：“没有。当这自个儿家呢？”

　　秦岭没找见新内裤，扒拉出一条关河的灰色居家大裤衩，胡乱蹬上，又摸了件关河的棉白旧T恤，一气呵成套上身。

　　关河回过头，琢磨着秦岭和谭健这俩人一个闷葫芦一个尖叫鸡，为何会隐隐有某种神似和共通之处。

　　秦岭抱着自己换下来的那团泡咸菜一样的湿衣裤，站到关河面前。

　　他实在有些高，面前杵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压迫感比空调16度的冷风还犀利真实，关河雄性生物反领地入侵的本能让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像警觉的刺猬。

　　而人类文明法则让关河重新端出礼貌的微笑：“放洗衣机去吧。”

　　秦岭像只听懂人话训练有素的大狼狗，指一步，做一步。关河知道秦大狗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就像旺柴那只特别灵性的猫小狗在扒拉掉壁柜上的手办小人前，无声望向自己的一眼。

　　秦岭在关河无声的注视中放好衣服，沉默地坐到关河先前坐的矮凳墩上，谨慎地沉默良久，抬眼看关河，发问：“你要回庐宁？还要卖房子？”

　　......

　　回庐宁的事关河只今晚和谭健透露了一嘴，行程都还没定。而这房子是关河大学毕业后才由租转买拿到名下的，当时秦岭已经离开不应知情。如果不是刻意监视，今天没来由这两句问。

　　关河眯了眯眼，姿态随意地把自己平摊在沙发里：“嗯，庐宁是我家，建江是你家，秦二少在建江说一不二手眼通天，我这卫生纸库存和采购明细你都了如指掌吧？”

　　“......”秦岭面不改色，“卫生纸库存和采购习惯我本来也了如指掌。”

　　关河点了点头：“唔，也是。”

　　秦岭像是终于打通了“语言表达”这一关窍，在落地灯昏黄的光照下呼出口气：“是赵小青告诉我你要从建江离职回庐宁，她家和你家公司有合作，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吗？”

　　关河：“唔，挺好的，没什么。公司的事我现在还不清楚，竟然还有这层关系，看来我得再多出点礼金了。她也是庐宁人？”

　　关河脱口而出一个“她”，又觉得不够礼貌，以他和秦岭现在的聊天气氛，想说“赵同学”，显得生疏，玩笑叫句“嫂子”又太过亲厚。一时哑口，只好稍微坐端正了点。

　　所幸秦岭不注意这种细节，只直愣愣地看着关河，和关河一样张口又吞声，欲言又止的样子。

　　关河是个情绪上极其敏锐的人，他不像谭健那样把所有智商和注意力无差别清仓甩卖式大外放，也不像秦岭这样过于内敛而无视外物，他善于捕捉、消化和反馈社交对象身上一切细微的情绪波动。

　　他察觉到秦岭内心正在经历某种不能言说的煎熬。

　　是谁能这样折磨他？

　　关河心底再次钻出一丝酸涩和不忍——第二次了。他抓起手边空调毯丢给秦岭：“所以呢，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秦岭家就在建江本地，估计毕业后除了出去读书其他时间应该也都在建江。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城市很大，他们也像大多数大学同学一样各自铺盖一卷，相忘江湖各奔前程。

　　关河当然知道秦岭不是为了收礼金。也不会是特地跑到跟前告诉一句“我要结婚了”，微信好友没了，别的联系方式总还能用。难道他需要一个伴郎？

　　关河狐疑地盯着秦岭，等对方回答——不可能吧，三年不开腔，开腔要伴郎，不够自然和顺乎情理。

　　那是什么契机促使他这样忽然跑来，在暴雨瓢泼的大半夜堵在别人回家路上？

　　眼下这屋里戏剧化而掺杂一丝丝暧昧和尴尬的氛围，让人怀疑他俩是在演某类国家不让播出的题材电影。

　　秦岭好像浑然不觉，凝眉仔细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慎重地说：“我想让你留在建江。”

　　“哈？”关河不确定地发出一个疑问音。这个“想让”显然是没有道理的。

　　秦岭却立即一字一顿坚定地重复道：“我想让你留在建江。你挂出去房子，我买下。我知道你会给我很多‘礼金’，我不要钱。你要非这样，我只能这么办。”

　　关河立即从这通不着四六的蛮话里理解出秦大狗那复杂而清奇的逻辑：我不想让你离开建江市，你要是辞了工作卖了房子拍屁股走人，还给我一大笔礼金打发我，我就用你的礼金把你的房子再买回来，这样你就没有打发掉我也不能和建江一刀两断，因为我没有收你的礼金，你的礼金买回自己的房子也等于没有卖掉房子，建江市还有你没处理掉的不动产和烦人精，你就不算离开建江市。

　　绝了。

　　秦大狗不愧是你。

　　关河再次没好气地笑了。在碰见秦大狗的短短半个多小时里，第二次问出：“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秦岭是个不会吐露心中真正期望的自闭狂。关河时常怀疑他的家境是不是真的不错，一个家境优渥的孩子很少会有这种性格——这种路过商场橱窗，不敢开口要一件哪怕五毛钱的玩具的性格。

　　关河三年来经常反思，大学时期的自己是不是浑身散发着圣父圣母的光辉，竟然总是有无限的包容和耐心，能和秦岭这种闷瓢凑成“天生一对”。

　　也可能是被秦大狗那二十包薯片里蠢笨的真心打动了。

　　淦，就是缺爱。

　　蠢笨的秦岭耷眉低眼，坚定不移地又说一遍车轱辘话：“我不想让你离开建江。”

　　关河终于爆发了，腾地坐起身：“‘我、不想让你、离开建江’——秦大狗，你又不是我爹，你管我离不离开建江！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天大地大我爱呆就呆爱走就走，你是我什么人！滚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着一抓抱枕狠狠砸向秦岭：“嘭！”

　　“滚！”

　　“咔嚓哗啦”，桌上隔夜茶连壶带杯被横扫飞出碎洒一地，玻璃碴子“刺啦”擦过大理石地面。室内16摄氏度的空调冷风突然不中用了，七月的暑热和燥闷卷土重来。

　　秦岭大手抓住抱枕，凳墩上坐得纹丝不动，眉骨被抱枕套上缝的金属亮片刺拉出一道细长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