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深海（重生）》山行兔

1、太平洋海啸

　　路灯昏黄，下晚自习的学生稀稀落落地推着自行车回家。
　　“蒋云凡怎么回事，放个假回学校就没看见他人了。”
　　“你不知道啊，他爸出车祸了，肇事司机逃逸，他们家条件本来就不太好，这一下没了顶梁柱，又欠一屁股债，他还不得辍学养家。”
　　“还真是这也太惨了吧。”
　　“小声点，他家就住这一块呢。”

　　——

　　学生们的唏嘘就像阵轻飘飘的烟，过了就过了，别人的惨痛永远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蒋云凡等人走了，才从巷子口走出来，回头默默看了远去的那行人一眼，闪身钻进一座破旧的筒子楼里。
　　老旧的筒子楼常年没有人打扫和维护，天花板上结着蜘蛛网，还有经年累月的尘埃，蒋云凡不在意这些，他目不斜视地走上去，径自走到自家的门前。

　　今天师傅催得急，他出门忘记带钥匙了。
　　笃笃笃——
　　蒋云凡敲几下门，“吱呀”门从里边打开，蒋蓓叼了根黄瓜没什么形象，小姑娘瘦得跟根柴似的，睁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道:“哥，吃饭了吗？”
　　瓮声翁气，蒋云凡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露出温和轻松的笑容，其实他今天当学徒快累死了，师傅喊得又早，待遇也一般。
　　“吃过了，”蒋云凡走进屋里，“妈呢？妈回来了吗？”

　　爷爷奶奶生病的时候花了很多钱，自从爸爸意外去世后，家里没有收入来源，妈妈迫不得已从家庭主妇转变为了上班族，挣得不多，再加上他的一点工资，勉强还贷款和维持生计。

　　“妈还没回来，她不听我劝，又找了份工作上夜班，”蒋蓓关上门，难过地说，“妈想让你回学校读书，她多打份工。”

　　蒋云凡在学校的时候默默无闻，学习成绩本就是垫底的份，初入社会也学不来风清云淡，听着话霎时就转身拧紧眉毛，攥紧拳头绷着脸朝蒋蓓怒吼。
　　“我不是说了吗，我学习成绩不好，在学校混日子还不如出来打工减轻家里负担，她身体不好出去打什么工，万一她病倒了该怎么办？这是儿戏吗？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她。”

　　蒋蓓兜头被她哥吼一脸，委屈极了，小姑娘生气的哭腔上来了，“你骂我做什么，你让我也退学不就好了，我白天上学哪来的时间看住她阿……”

　　还没等蒋蓓说完，蒋云凡就气冲冲把卧室门“嘭”地一关，昏黄的灯光震了两下，蒋云凡心累不堪，他本来结束一天的工作就累了，不想再管妹妹复杂的心理世界。
　　洗漱完毕就爬上床，侧躺在床上打算玩会手机再睡。
　　通讯软件上没几个同学给他发消息，他今年十七岁，少年人对不幸的事情向来富有同情心，而选择不打扰，况且他和同班同学的交流不多。
　　他登录聊天，主要是偶尔玩玩随机信件，反正大家都不认识，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牢骚都可以随意宣泄。
　　“随机”发出。

　　不一会，一封信就抵达了他这一端，蒋云凡像往常一般点开，而信的内容却不像往常那样简单轻快。
　　对方是个女生，跟他一样是个高中生，家庭不和睦，父亲长期对她拳打脚踢，年幼的弟弟也有样学样，母亲是个软弱的人，从来没有给予她一丝一毫的温暖和帮助。
　　字面透着仓惶无助，蒋云凡皱了皱眉头，也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遭遇，也许是少年柔软的内心。

　　【云不凡】:说起来我现在状况也挺糟糕的，家庭的不幸在你悠长的生命里，只会强行占有十几年，往后的日子，山高水远，当下的日子，咬咬牙就过去了。
　　言尽于此，毕竟他现在状况比对方糟糕多了，蒋云凡一下子没了网上冲浪的兴致，不幸的人各有不幸，他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没时间去过多关心别人，把手机扔到枕头边充电，就窝着枕头入睡了。

　　城市的一隅，同样是破落的居民区，林惊落看着屏幕上的话，心口暖暖的，低头想了想，在对话框里打上自己账号，鼠标点击发送。
　　期待涌上她的眉梢，良久之后又落了下去。
　　“扫把星。”
　　后脑勺突然给人打翻，林惊落额头砸在键盘上，林惊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她那个爱酗酒打人的父亲。
　　“你还玩电脑，弟弟不用学习啊，快滚下去。”
　　“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扫把星。”
　　说完林虎还啐了口唾沫，多看不起她似的。

　　林虎重男轻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对林惊落爱打就打爱骂就骂，按他常说的，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养了亏本。
　　再加上一周前发生的那件事，林虎对林惊落的态度就愈发恶劣，林惊落怕疼，不敢招惹他。
　　抬起头从电脑桌上挪开，垂着眼帘，她怕林虎看到她眼里的怨毒，慢吞吞像个包子似的回自己卧室。
　　路过客厅，妈妈搂着林嘉浩在沙发上看电视，头都没有回一下，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也不是，林惊落关卧室门的时候，弟弟林嘉浩调过头冲她比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嘲讽她，妈妈顺势回头瞥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扭过头去。
　　林惊落阖上门的那霎，门后的少女滑坐在地板上，苍白无助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又哽咽无声地哭泣。

　　天光洞破苍穹，新日辉照人间。

　　蒋云凡早起匆匆吃了早餐，蒋蓓那个死丫头瞪着双死鱼眼和他同时出门，头都不带回一个的，他捏着手里的包子和豆浆，也懒得多搭理她。
　　偷偷把两百块钱塞进她书包里，蒋云凡就心里安稳地去上班了。

　　“师傅。”
　　“来了。”
　　蒋云凡和他师傅赵冬阳几乎同时到修车店，赵冬阳是他爸生前的哥们，对蒋云凡还算多有照顾，蒋云凡这份月薪3500的学徒工作就是他给介绍的。
　　修车这事挺琐碎考量技术的，赵冬阳跟他说不用着急，慢慢来，蒋云凡心想要踏实好好学，现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初伏天，就已经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汽油味浓重更是不好受，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时间，蒋云凡是学徒，买饭这种事自然是他干。

　　“师傅，蒜条回锅肉。”
　　赵冬阳坐在矮凳上，伸手接过。
　　“云凡，你今天吃什么。”
　　蒋云凡低头打开盒饭笑道，“还不跟以前一样。”
　　“年轻人要吃点好的，尤其是我们这行。”
　　“我明白。”

　　明白条件也不一定允许呀。赵冬阳又想起了，由于是蒋云凡的伤心事，他上下两瓣唇摩挲了下才开口。
　　“云凡，你爸那案子怎么样了？”
　　蒋云凡手一顿，咀嚼完自己嘴里的大米饭，眼里的光敛若尘埃，“我爸那案子还在查呢，肇事司机还没找到，过些日子我再去问问。”

　　蒋云凡他爸蒋跃国出事的那条马路，人迹罕至，摄像头像素高糊，车牌号都看不清，对于警察来说抓捕工作难上加难。
　　“真是畜生，早点抓住让他牢底蹲穿。”
　　赵冬阳没再说什么，蒋云凡是个可怜孩子，要是他爷爷奶奶没得重病，他爸没事，他们一大家子过的也算松快过活。
　　只能说杀千刀的肇事司机，蒋跃国是回不来了，到时候抓住了那杀千刀的让他使劲赔。

　　午间休息的时候，蒋云凡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些信，鬼使深差地就点进了页面。
　　【暖笙】:86××××990，可以加个好友吗？
　　像这种突然和陌生人加好友的事，按他的性格是不会做的，然而他加了，要不怎么说是鬼使神差呢。
　　也许是师傅今天提起了父亲的事，蒋云凡面上不动声色，处事不受半分影响，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坝上的水，积蓄已久，沉闷在少年人胸口的悲伤与压力，急需一个口子宣泄。

　　【您与暖笙已是好友，现在可以聊天了。】
　　【暖笙】:你好。
　　【云不凡】:^_^
　　【暖笙】:在做什么呀
　　【云不凡】:午休。
　　【云不凡】:那个，就像你同我倾诉一样，你愿意听我说说我的遭遇吗？憋在心里很久。
　　【暖笙】:怎么了？

　　人总会有特别脆弱的那个瞬间，蒋云凡吐出一口气，将悬在心口那口气和对面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倾吐。

　　他看起来很好，其实并不是。

　　【暖笙】:你父亲去世了？
　　【暖笙】:是出车祸去世的？
　　【云不凡】:是的，肇事司机逃逸，现在都还没有抓捕归案，做案检的警察说线索不够，很难抓到人。

　　网络那头欣喜过后的林惊落吓出一身冷汗，她镇定了下心神。
　　【暖笙】:你还记得是在哪出事的吗？
　　【云不凡】:我一会给你看个新闻链接。
　　【暖笙】:好。

　　倾吐完那些杂七杂八的情绪，蒋云凡心里好受多了，父亲是个温和有担当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