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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荣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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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作息颠倒的太上皇如何折腾他那些个太妃,单说宁荣街上的荣国府。
白日里荣国府那几个三等仆妇没接到林家姑娘,只得回去报信,得了信儿的王夫人无法,去回了正翘首以盼的老太太,说人没接来,倒是有宫里的人直接登了船,大姑娘许是可能大概保不齐,是被宫里来人带走了。
王夫人话说得不清不楚,故意含含糊糊地,倒像是林黛玉行踪不明了一般,老太太心里焦急,捂着胸口直往后倒,口里嚷着,“我的儿啊......”
众人连忙一拥而上,拍前胸抚后背,只道“老太太莫急!”,贾母骂道,“如何不急,那是我敏儿的亲骨肉!”又指着人道,“快去叫你们老爷来!”
邢夫人忙道,“大老爷连日来身上不好,叫了太医来家看,说叫少思少虑静养为要,今日我来时方喝了药睡着呢......”谁爱叫谁叫去,她是不去的,总不能老太太做慈母只疼女儿一家,不疼生病的儿子吧。
王夫人慢了一步,不能也说贾政生病,只好满脸为难,“老爷正待客......”
贾母气得不行,怒道,“阖家上下,一个顶事儿的爷们儿都没有,就指望着娘们出去办事不成!也好,我老婆子今儿便舍了身,去宫门口讨我的外孙去!”接着便叫鸳鸯琥珀,叫拿自己的诰命朝服来。
众人如何肯依,鸳鸯琥珀立时跪下了,纷纷出言相劝。
正闹着,一把清脆的嗓子在屋外高声笑道,“哎呦呦,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我可是错过了什么?”
门帘子一掀,王熙凤穿金戴玉地走了进来,见室内情形不对,面上只一怔,紧接着又笑道,“不是说,去接我林姑姑家的妹妹,怎么老祖宗这是要亲自去不成!哎呦,若能出门去玩,老祖宗可疼我一疼,也带上我吧!”
一边说,一边过来扶贾母坐下。
贾母正在气头上,只是却不是对着王熙凤,见她来了,心里倒还松快些,拉着孙媳妇的手,只道,“这府中爷们都是没用的,咱们娘们一同去了吧!”
王熙凤伸手拿了个靠垫,塞在贾母身后垫好,“老太太说得我都糊涂了,这是怎么了?我林妹妹如何不见?”
贾母一指王夫人,“叫你太太跟你说。”
邢夫人在一旁听了,暗地里撇了撇嘴,没吭声。
王夫人只好又把事儿说了一遍,王熙凤听了,笑道,“哎呦我的老太太,这不是好事儿么,皇宫里那岂是一般人去的,林家妹妹叫接了去,指不定有什么好前程呢。老祖宗也别着急,林妹妹是小辈儿,不好叫老爷们劳动的,您是咱们家老祖宗,更不好轻易挪动,等下叫个小厮,到前面支会琏二爷一声,叫他去各处打听打听,看看是什么情形,再做定夺也不迟!”
贾母上了年纪,又金尊玉贵的养着,闹了这一通,体力不支,已经有些乏了,见王熙凤说得妥帖,便也不折腾了,歪在靠枕上,点点头,“到底是凤丫头贴心,有你一个,胜过旁人无数。”
王熙凤听了,心中自是得意,只口中却说,“哎呦呦我的老祖宗,您可是折煞我了,我小小年纪,可禁不得夸。”
把贾母哄安稳了,众人一一散去,邢夫人自上了马车回东跨院了,王熙凤跟着王夫人回荣禧堂,路上问道,“太太,虽把老太太哄住了,可我心里还糊涂呢,怎么就没接着人,这宫中行事如此唐突的吗,说接走便接走,连个说法也没有的?”
这事儿说起来,却怨不得去接黛玉的姑姑办事不利,实在是贾家只派了几个三等仆妇去码头接人,皇家车架一到,他们身份低微,哪里敢上前,不要人撵就早早地退得远远的了,姑姑在车上打量时,根本未曾见着贾家车轿影子,却叫她如何交代。
王夫人叹口气,“谁知道他们怎么办差的,去了的人稀里糊涂的,回来了,连个话都说不明白,本是件轻松差事,空轿子去,空轿子回的,叫人生气!”
王熙凤笑道,“太太何必跟那些奴才秧子生气,办不好差事,打一顿就是了,长长记性,免得下次又连累了主子。”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屋,王夫人拉着王熙凤往炕上坐,“不过几个三等仆妇,有什么要紧。你也少和她们计较,宽和些才是。”
王熙凤便不提了,只道,“倒是林姑父家怪奇怪的,送了姑娘上京来,人被皇家接走了,竟也不到外祖这里来通秉一声,好生失礼。”
被皇后娘娘关在宫中的嬷嬷有苦说不出。
林家老宅里,够不着荣国府门槛的老仆和粗使下人风评被害。
王夫人也只道,“谁知道呢!”旁的一句不说。
王熙凤便叹,“到底小门小户的,不知礼数,也不知那林妹妹在宫里,会不会冲撞了贵人,倒是不要连累了大妹妹才好。”
王夫人做惯了泥人木雕的,这会儿听王熙凤提起女儿,心中一紧,眉头才皱了皱,“可派小厮去找琏儿了?”
别真的去了宫门外打听才好,她女儿虽命格尊贵,可正因如此,在宫中的日子也难熬着呢,侄女往日里糊涂,只这一句说的在理,别因为这事连累了元春才好。
好在王熙凤道,“嗨,姑妈还不知道他,镇日里不着家的,今儿早起了人就不见了踪影,许是不到天黑掌灯是不见回的,京城这么大,到哪里找他去,方才我不过那么安慰老太太罢了!”
王夫人这才放下心,只多嘱咐了一句,“莫叫琏儿去宫门口晃,万一惹着了哪个贵人,反倒不美。”
王熙凤笑道,“姑妈放心,我不是那不晓事的性子!”
姑侄两个叙一会儿话,便各自散了,王夫人自去佛堂念佛,王熙凤回了自己家。
路上,平儿小声儿道,“奶奶,那林姑娘那处......”
王熙凤一挥帕子,“与咱们不相干的,这事儿打开始起,老太太吩咐的就是太太去办。接没接着的......”如今她当家理着事,这府中上下大事小情就没她不知道的,林姑娘要来,老太太和太太竟都没说给准备屋子和院子的事儿,岂不奇怪?
这里面,说不准有多少事儿,又是她不知道的呢。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皇家办事,哪有我们指手画脚的道理,等着吧,许是过两日便有信儿了,再说了,那是林家姑娘,他老子乃是巡盐御史,千金着呢,怕什么。”
平儿便不言语了。
如此荣国府安静地过了一晚,便有老太太询问,也叫鸳鸯琥珀给百般劝慰,糊弄过去了。
谁知到了第二日一早,竟有天使来宣旨,着一等将军贾赦贾恩侯入宫觐见。
来宣读口谕的是太上皇宫中的人,昨晚慈安宫太妃们搬家,因太上皇催得急,阖宫上下没一个捞着觉睡的,连不是值夜的都被撵了起来,折腾了足一宿,一直闹到五更天才搬利索,大家伙儿都困得不行。
来荣国府宣旨的,恰巧是一个白日里才当值的倒霉蛋,一宿没睡,困得路上直接便在车上睡死了过去,瞧见贾赦来了,眼底发青的內侍宣了口谕,给他留了入宫的牌子便走了,连红包都没来得及收,回了车上,眼睛一闭,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留下荣国府一大家子,站在荣禧堂内急慌慌的,贾母拄着拐骂道,“你个孽障又闯了什么祸事,竟叫天家找上门来。”银子都不收,这不是明摆着对荣国府不满了?
低头站着的邢夫人白眼都快翻到脑后去了,贾赦也挺生气,“儿子这把年纪,这几日又病着,窝在家里没动弹,能闯什么祸事,母亲不若想想别人吧。”
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贾母急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贾赦头也没回,“儿子回去收拾收拾,准备进宫。”还能干吗去,到荣国府大门口,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行不行?
邢夫人急急忙忙对着贾母行了个礼,“儿媳也去看看。”说罢不待回应,起身也走了。
因为困得不行,心中不耐烦的內侍当时也没叫荣国府姑娘们也一并出来接旨,若不是贾恩侯并未住在荣禧堂,从东跨院过来需要些时间,站着都直打晃儿的內侍早就只对他一人读了口谕便走了。
因此上,老大两口子一撤,贾琏并王熙凤也紧随其后的走了,偌大荣禧堂,就剩了贾母,并贾政夫妇两个,还站着一个宝玉。
贾母还想交代两句呢,这可好,人都齐刷刷地走了,只是便是生气,糟心,也不好对着二儿子一家发,只挥了挥手,疲惫地叫丫鬟扶着回了后院。
宝玉昨天被他母亲遣去庙里还愿,回来得晚些,今日里就没什么精神,心中憋气的贾政见了,面上难免难看,口中“孽障逆子”的骂了一顿,把宝玉吓得鹌鹑一般,直到王夫人又哭“珠儿”,才怏怏地转身走了。
不提他们,单说贾赦,回东跨院换了正经大衣裳,也没敢吃饭饮水,只噎了两块干巴巴的糕点,便带着入宫的牌子,坐上马车去了宫门处。
车声辘辘,贾赦心中也有些恍惚,他年幼做皇子侍读时,这条路是常走的,顶着星星赶路,踩着月亮归家,只是时光须臾,如今他连白头发都有了,废物一般窝在家中角落,而他曾经陪伴的人,却死的死,亡的亡,尸骨都已经......
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流程还是和当年一样,验明正身,看过牌子,自有小黄门领着贾赦往里走。
路面也还是当年那个路面,红墙还是那样的红墙,一直到站住了脚,小黄门说了声,“贾大人稍候。”贾赦才稍微抬起头来,只是他瞬间便大惊失色。
眼前宫门牌匾上,写了三个大字。
慈安宫!?
这,这不是老圣人所在?
贾赦正呆愣着,只听院内一声狮吼,“让那蠢货滚进来!”
贾赦吓得就地一滚,变作一只梅花鹿,四肢伏地,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