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淳于歌

1、将军

　　北凉关外，巍峨的山脉中间，一道狭窄的峡谷中间，嵌着一座孤楼。

　　孤楼左右连山，楼前遍布防御工事。两旁山脉奇陡险峻，难以攀越。因此这座孤楼一夫当关，数十年来阻挡着关外来犯之敌，从未被彻底攻破。

　　它就这样挡住了关外的风雪刀兵，守卫着千里之外那座富贵繁华的都城。人潮如织，花团锦簇，玉壶光转，秀丽堂皇。

　　然而，每当寒冬降临，关外气候恶劣，外族人难以生存时，总会甘冒奇险，只为闯入那座传说中的天上仙都，但最终无一不是血洒荒原，陈尸于这座如天堑般难以逾越的石楼外。

　　城楼的石墙早已被无数血渍浸染成暗黑色，在冷冽的霜华下，好似有幢幢鬼影扑贴在上面。

　　疾风中烈烈作响的旗帜下，盔甲声动，将军走上城楼，巡视城防。
　　风沙扑打在坚硬的铁甲上，发出叮叮的声响。将军守卫北凉关已十七年有余，伤疤累累，亦战功赫赫，没让来敌踏入过北凉关一步。

　　距离他上一次回京已有三年，因边关战事紧急，他离不得一步。如今敌军已退，至少数月难以再起战事，他望着月色下那十数年不曾变过的高山峻岭、荒草沙石，握紧了腰间的刀。

　　我静静悬在他腰间，看着远处天幕中那一轮十数年亦未曾变过的冷月，从将军握住我的力度上感受到他深深的思乡之情。

　　他不仅怀念故乡，更怀念都城的富贵，有美酒、美食、美色，有永远温暖的裘褥和炉子，有百花齐放的绚丽春景，有波光粼粼的深绿湖水，有可以安然入眠的每一个夜晚。人人尊奉他，因他手握十万大军的兵权。

　　他曾进宫觐见皇帝，看见那个肚腹因肥胖微微隆起的人华服锦衣，端坐于高堂，垂眼看向他。他知道，全天下的肥脂，大多进了此人口中。隆冬的寒风，一丝也透不进此人的寝宫。
　　而在千里之前的边关，他们盖的是发硬的被褥，喝的是冻嘴的河水，一年四季吹干燥的风，每个人唇上的皮掉了一层又一层。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开始理解那些外族人何以一次次尝试闯过这座孤楼，不死不休。

　　我跟随将军征战数百场，刀锋划破了无数人的喉咙，刺穿了无数人的胸膛，如今饮血恐万斗。将军声名赫赫，我的锋利和无情亦叫来犯之敌闻风丧胆。

　　我见过天，见过地，见过日月交辉、昼夜轮替，见过辽阔苍莽的荒原，自然也见过富丽辉煌的都城。但我不知自己来自何处，亦无法感知冷暖。
　　我一直觉得，和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就是我作为一把刀的意义。
　　我为自己的锋利感到骄傲。

　　将军终于熬过了又一个寒冬。
　　三月春暖时，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边关的安宁让新皇帝安心享受祖辈打下来的江山基业。

　　京城里的华楼起了一座又一座，天下的上供一船一船地运了去。官员们的腰包塞得鼓鼓囊囊，户部的人捧着全是赤字的计帐愁白了头发，谏官们被拖出了宫门。
　　最终，皇帝大笔一挥，削减了军费，层层盘剥后，将士们拿到手里的是掺了谷壳的米。

　　军心摇动，将军却露出难得的笑容。边关正安宁，但他将我拔出鞘，这一次，他将我的锋挥向了那座华丽的仙都。

　　但他失败了，被千军万马围困在都城之外。与仙都内的繁华绮梦仅一墙之隔。
　　我的身上沾满了已经逐渐凝固的鲜血，和将军的铠甲一个颜色。

　　他不甘心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城楼，一如那些试图翻越孤楼却失败的外族人。
　　“哈哈哈哈哈！”将军仰天大笑，“君不君，臣不臣。兵困民苦，盛世黄粱！今日身死，乃吾之幸也！惜不见昏君授首！”

　　他抬刀一绕，温热的血浸透我的身。
　　我未曾料到，最后划破的会是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