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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促膝长谈夜 ...

  •   凌晨,他提着一袋东西,掏出外套内衬口袋放着的一把钥匙,打开房门,洋房有微弱灯光,只因过道灯点了两盏,营造出昏暗却温暖的错觉。

      门口有声响,董曦吃惊地站了起来,像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小女孩。

      回过头,看着去而复返的相逸。她心一沉,结巴道:“你怎么回来了?”

      他往前走,才听清她面前有声响,大约是什么狗血晚间档,电视上是映着男主演年轻帅气的脸。董曦用遥控器,将电视熄灭。

      “......”他有点后悔回来这么一遭。

      董曦根本就像个没事人,他居然会觉得她现在有可能躲在被窝里哭呢。

      也不是完全没事,平日早就入睡的时间,她却没换衣服没卸妆,抱着膝盖,坐在沙发前的软垫上,呆呆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视。

      董曦将脚边的零食袋子往沙发底踢,藏匿住自己刚刚做过的不好看的行径,挠了挠头,很是不解:“现在很晚了,你......”

      “我是为你回来的。”相逸软软地说。

      他将手提袋里热气腾腾的食物,以及被他捡走的那个坏了的的相机,摆到她的面前。

      董曦轻声询问:“保安已经把内存卡给我了,有关我隐私的东西,里面应该都没有了,你还专门到保安那边跑一趟取回来干什么?”

      “我只是不放心这些东西,落入外人手里,图个安心。”他闷声解释。

      董曦:“你有心了。”

      “不,是我的无心之举,让老师您失望了才对。”相逸红着双眼看她,“当时没有冲上去,让老师对我失望了。”

      “你别听那个阿姨说的话,你才多大啊,遇到这种事情害怕,没办法帮我,我能明白。”董曦微笑着,褪色的口红和完美的笑容一点都不搭调,她将一侧过长的刘海别到耳后,露出一双黝黑的无波澜的眼眸,长长的发丝有些凌乱,让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抚平。

      相逸眼巴巴盯着她,视线焦灼不加掩饰。

      “说起来,你今晚能够出现在那,我已经很惊喜了。”她想了想,继续说。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站出来,老师根本就不会受伤。”说出这种别扭的话,他后知后觉心中凛然,心中至少也是有点小小的悔意的。

      其实,以马小凡当时的气焰,他就算站出来,她也不会住嘴,董曦也绝对不会轻易开口泄露自己的过往。

      董曦当时被打的那一巴掌,原是可以避免的。

      “这种事——”董曦哑然,脑子转了一圈,强颜欢笑道,“这种事,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若是下次,我一定会远离危险的,不会再......”

      “不会有下次了。”相逸果断道,“我会保护好你,就像你对我那样,寸步不离,绝对不会有下次的。”

      她为他在校园赚来安宁时光,他也要为她守护好得来不易的乐土。董曦说自己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可她还是强硬着,直着腰杆,仰视着少年身上的半成熟半青涩的脸,不做应允。

      相逸:“老师,是不愿答应了吗?”

      董曦半阖眼皮,摸着她手里那个镜头破碎的相机,“我想问你,相逸,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相逸垂眸,神色懒懒,闷声道:“我相信,老师总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想理会那个女人说的话,只是老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年纪小,我容易胡思乱想,可我最终都会等你告诉我的。”

      他说得无比肯定,“只要你说,我一定会相信。”

      董曦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她觉得自己绝不繁杂,也并不简单,“你就不担心,我骗你吗?”

      相逸:“骗人是因为有所图谋,老师,假如你需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尽管来拿,我不会后悔的。”

      他是铁了心,要盲从于自己——董曦忽地笑了声,捧着脸,倚着沙发滑坐在地,她脸上焕发着奇异的神采,原先形容枯槁的神情如同回光返照。

      相逸被她这样的反应吓得想要赶紧扶她起来,董曦从他的臂弯中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他一块坐。

      相逸:“我给你买了粥,趁热先吃吧。”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把专门研磨成粉剂的药品,洒在他买来的粥里,均匀地搅匀。

      他靠在她身边,董曦端着粥,并不急着吃,搅动的同时,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很害怕。我没有你想象得神通广大、坚不可摧。”

      他心知她绝不是脆弱不堪的。

      “我无知,我也很愚钝,我连自己都读不懂。”

      “小时候,我的家人将我保护得很好,我自己也没有想过跨过那一扇围墙,自己到门外的世界闯一闯......到现在,事态已经发展到,我的家人们护不住我,我只能给她们带来无尽的耻辱和流言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面对这个世界。”

      “有些人,天生为自己而活,可我不是......”

      “我想成为值得被她们爱着的,不想成为家人朋友们下意识要甩掉的噩梦。”她眼眶红红的,到底是没让一滴眼泪流出来,“我刚刚很担心,你会不会也无法面对别人眼中‘不堪’的我。幸好,你没有。”

      还好,他回来了,来得那么早。他的态度比她最好的假想,还要坚定。

      她吸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但她没有哭,仍是矜持优雅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冬日窗台懒懒落下的雪花,“我现在有点想明白了,我只想去往我需要的也需要我的人身边。”

      “所以,我真的很高兴,相逸,你愿意回来陪我。让我知道,我还是被人需要着的。”

      晶莹的双眼,如同两道光束,投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有些难得的无所适从。

      他不愿承认自己心虚了。

      他难看地笑了一下,自我解释:“可能因为我还小,在意的东西和世俗的大人不一样。”

      董曦并不饿,手中感受的粥的温度越来越低,她才赶着喝了几口,“你没有什么在意的吗?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我还打算解释一下的。毕竟果果妈妈说的......真的太难听了。”

      他长长吸了口气,想要帅气地告诉她,自己什么都不信,无需多言。但是在董曦撇过头来,坦诚的目光中,“不......”他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调转成其他:“好吧。我想听的......难得有机会,能听老师说说你自己的过去。”

      “过去?”董曦放下剩了大半的粥碗,愣了下,歉意笑道,“我活了二十多年了。也没打算说那么多的。”

      相逸果断退而求其次,“那我随便问几个问题,老师想要回答就告诉我。”

      看到董曦不假思索地点头,他故作天真地问道:“老师家里是不是挺有背景的?”

      董曦迟疑了一下,相逸补充道:“你很有钱,也很有势力不是吗?封杀了那个女人的职业生涯,只是一句话的事。”

      董曦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狐假虎威,这些都是仰仗我在首都的家人。她们确实,有些权势。”

      他根据她之前透露过的事情,推论出各种各样的可能,但怎么都绕开了原先龌龊的猜想。

      相逸:“为什么你年纪轻轻就离家,没有正常升学?”

      董曦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无奈地说:“相逸啊,你提的问题,还真让我有些无颜面对,希望你面对别人,就不要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了。”

      “那我换个问题......”

      “算了,只是让你在别人面前收敛一点,我的话,只是有点尴尬,也不是不能答。”董曦的食指在茶几的桌面上滑动,她的目光有些溃散的集中在自己的指尖,看着自己将果盘里一颗糖果,推到了桌面的边沿,“我考上过宁大,是我自己生病了,我害怕人群,所以,我逃避了。”

      她依旧在遮掩着什么,不过,她能开诚布公地和他谈上这么一谈,他就不指望什么自行车了。

      相逸拿过她手心的糖果,剥开糖纸,送到她嘴边,同时说道:“嗯。可惜,但你并没有后悔。”

      “是啊。我家人让我报的专业,不是我喜欢的,我当时虽然遗憾,后面选择破罐子破摔,反倒有些爽快。”董曦躲开他的投喂,接过糖果,送进他的嘴。

      相逸微笑着,字音含糊,“迟来的叛逆期?”

      董曦摇头,“不痛不痒的头脑叛逆罢了——是我母亲先说,让我不要来宁垣读大学的,说养我一辈子的。”

      “我大概是芸芸众生里,最没有自我的一个了。”

      他轻笑,惹来她侧目,相逸看着她说:“没有谁是没有自我的,只是你前半生的生活、遇见的人,限制了你。”

      “......”

      “我的事情,你或许比我看得更开。还是说,你是有感而发。”她话头一转,“相逸,限制你的,是什么呢?”

      他脸上的笑意减淡,嘴上乖巧的好听话没收,“老师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不用拐着绕着的,我喜欢你能直接点。”

      董曦:“我在五中上班后,王老师跟我说过你很多情况。”

      班主任王老师受过上面的指点,说要好好看顾这个曾经饱受欺凌的男孩,可是相逸的死对头,是曾副校长的独子,他也是里外不是人。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应付了新生入学月,军训一个月的时间里,相逸因病请假,一天没出现过,十月份入学的第一天,就和曾己在校门爆发了矛盾。

      让董曦惊奇的事情,是这一次的相逸在曾己和他的十几个兄弟面前,全身而退了。

      并非双方僵持,没有发生流血事件,而是相逸胆儿很肥,放了狠话就跑,据群众说,他说的话还有点主动挑衅的意思。王老师收到消息的时候,跑到校门口一看,只有手持凶器被保安制服的几个学生在骂脏话。

      他骑着电动车找了很久,相逸没找着,却在当初相逸被人打破了头的巷角,看见一个被车撞了的学生,是曾己身边最亲近的狐朋狗友吴致。

      吴致当时急着帮曾己找出相逸,自作聪明觉得人会躲在他初中附近,一个人寻找的时候被车撞倒,还步了相逸的后尘,因为相逸一事特意安装的监控停电没能运行,找不到真凶。

      过了两天醒来的吴致躺在床上,身上多处骨折,像只任人宰割的螃蟹,被石膏、钢板和绷带固定在病床上,他说自己只记得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轰鸣的机车声,离他越来越低,在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撞飞......

      曾己为此大发雷霆,更加频繁地找相逸的麻烦,他油腔滑调,手段狠辣,王老师劝说未果,只能让相逸小心再小心,相逸自己倒是毫不在意,日子照样过,遇见人堵他就言不发隐忍着什么,往人群里藏匿。

      初中的同学见他,都说他比以往更加冷漠,身处人群角落,身上有种厌世感,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隔开。他的旁边,是阳光照射不到的范围。

      董老师的出现,是个意外。

      她们能看出,明显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阴暗中变态的相逸,用讨好的表情,在主动接近她。

      这种情形,如果不是因为她们听说相逸和她是亲戚,还以为相逸打算和这个冬日薄阳一般温和的女老师,要来一段轰轰烈烈的师生爱情。

      唉,可惜,也可叹。

      相逸再冷漠阴沉,也是一个漂亮帅哥,如果她们接近不了,还是希望他能够来上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也算在经历上,和她们不谋而合了。

      董曦当场打断教语文的王老师的侃侃而谈,“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知道这么多,有什么不寻常的吗?”王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点鄙夷地看着无知的她,“少女心事总在周记中。”

      没当过这种少女的董曦,对少女之友王得发老师的敬仰之情暴增。

      农家乐团建时,王得发一看董曦带着相逸出席,就要找他俩的麻烦,董曦让相逸走开,自己单独和王老师聊起来。

      她才知道相逸告诉她的期末考试成绩是假的,他和他的家人压根没有去学校取成绩单和通知书。王老师的号码被他拉到黑名单了。

      董曦:“暂且不说你在期末考试的时候睡觉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你的考试分数上骗我?”

      相逸:“......”

      董曦:“其实成绩差一点,也没什么,只是......”

      他不服气地说:“我是故意的。”

      “啊?”

      他道:“我考一个醒目好看的分数,只会让讨厌我的人更加厌恶我。老师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在初三的时候被人殴打住院,是因为他们看不惯我站在全校面前受到表彰,被老师学校委以重任的样子。”

      仇恨他的人,不说他的优秀会被怨恨,连他呼吸饮食,都是错的。

      董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相逸的目光灼灼,“老师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有分寸的,您要是在意我的学业水平,您可以随时考我。”

      他有自己难动摇的一套,理解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董曦轻叹:“你让我缓缓。”

      “老师,”相逸眼睛中带了水汽,单纯委屈的眼睛圆睁,像某种纯良无比的小动物,“如果我不是弱者,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董曦手忙脚乱地找纸,“你别哭呀。”

      他擦着根本流不出的眼泪,“老师,对不起,我真的没想骗你的。我也很想和你发展成坦然的关系......”

      她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自说自话了?我什么怪你的话也没说呀。”

      他斤斤计较地说:“老师心里也没有埋怨我吗?”

      董曦差点被他气笑,“我不是才说,你能陪在我身边,我是再高兴也不过的。我埋怨你什么,厌烦你天天给我做饭吃,让我胖了好几斤吗?”

      他愣怔地看着她,像是被捡回家的小狗,眼神湿漉漉的,饱含欲念。

      她道:“你不是说回来哄我的吗?一个男子汉,怎么还要我来哄你了?”

      “不可以吗?”他摆明想让她明白,这就是小孩子的特权。

      董曦应和道:“好好好,行行行。”

      相逸吸吸鼻子,鼻头红红的,化身成自己想要一拳捶死的那种嘤嘤怪,“我是真的被老师吓到了。需要老师好好哄我。”

      她哑然。

      相逸转眼看她,红红的眼眶马上就要决堤。

      “对不起啦。你要我怎么补偿你?”心中的违和不值一提,她是真的很怕有人在她面前哭起来啊。

      相逸想也不想,说:“我不想回去,就让我在沙发上睡一夜吧。老师,您唱首歌,给我当催眠曲吧。”

      董曦为难地闭眼,“你真的很会挑战我。”

      相逸不解地看她。

      她捂脸道:“我五音不全,唱歌超难听的。家里人从小请的声乐老师,都被我气走了。”

      相逸:“......”他明白对方为何会那么直接地拒绝他在KTV的邀请了。

      董曦捂嘴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她往后一仰,头倒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相逸有些泛黄的发尾,“我困了。”

      原本她孤身一人,今夜又该是失眠的一晚。

      相逸也往后一倒,转头看着董曦的脸,“你安心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董曦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腿脚在毛绒地毯上卷缩后又伸展,努力寻找着一个舒适的姿势,“可是我还要卸妆,还要洗澡,还要......”

      相逸道:“学会放纵自己,就当作偷一回懒。”

      “......嗯?”声音只余本能的回应。

      他听着她微弱的一呼一吸,忽然觉得神思清明。

      “老师,我给你唱一首催眠曲吧。”

      无人应答。

      磁性的声音仍在低沉的调子中,将他情绪中的珍重与深情,用青涩的笔头缓慢记录。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唱出这样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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