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仙山》谢为

3、第三章

　　谢采葑九岁以前的时光是在临泉寺度过的。

　　据无求回忆，那天清晨，他本是如往常一样在寺庙后院的井中打水，水桶往上拉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沉，等拉上来才发现，桶里竟然有个正在昏睡的小娃娃。

　　无求那时也不过才十二岁，虽是孩童般的年龄却已然有着出家人该有的淡然沉稳，先是寻了块干净的软布，然后不慌不忙的托着怀中的小娃娃去见了主持元修。

　　元修听罢这小娃娃的来历，觉得甚奇，他直觉这小婴儿应该不是寻常凡人，但她周身气息却为凡息，一时间参不透为何如此，道，“便先留在寺中养着。”

　　无求问道，“主持，这娃娃该交由谁来养？”

　　元修道，“她既是你发现的，那便是与你有缘了，好好照料于她便是你如今的修行之一。”

　　无求似懂非懂，乖乖的应了声“是”。

　　这娃娃自然是谢采葑，可以说她是被无求一手带大的。自那日后，无求便认真研究养孩子的方法。毕竟在修行这件事，无求向来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奈何佛经中并未给出任何教导照顾奶娃的方法技巧，而元修自那日后便将寺中事宜交代了几句，第二日便出门云游去了。

　　如此，无求便抱着一颗不懂就问的心去请教众师兄们。奈何，寺中的师兄们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修行，面对无求的那一双求知的大眼睛实在是憋不出一个有用的字，其中无愿建议到：“无求师弟，不若你去问问无垠师弟，他出家前有过孩子，应是有些许经验的 。”

　　曾经沾染过红尘，上个月才出家到临泉寺的无垠挠了挠头，“俺出家前是有过俩孩子，一个男娃一个女娃，他们刚出生没多久俺就外出当兵去了，等回家之后俺孩子都十一二岁了，也不用俺照顾这那了，不过孩子虽然都是俺出家前的婆娘在照顾，但是俺觉着吧这不难，师兄啊，你那孩子是男娃还是女娃啊？”

　　无求道：“是个女娃娃。”

　　无垠听了一拍大腿，“女娃好啊，女娃可好养了，像俺当初那个臭小子经常被俺婆娘抱怨到处调皮捣蛋，俺闺女就乖得很，又贴心又会撒娇，可惜俺当初在家的时间太少了……跑偏了哈哈哈哈，无求师兄啊，这女娃娃你可得给她富养。”

　　无求继续虚心请教：“何为富养？”

　　无垠颇为自信的答道：“只要她没有啥过分的要求你就可劲儿的答应她，犯了错误你就给她好好讲道理，可不能责骂打罚。”

　　无求道：“我明白了，多谢无垠师弟。”

　　谢采葑自懂事起就发现周边的人都顶着光秃秃的脑袋，只有自己长着头发。等到她三四岁的时候，已经跟着无求学了不少字，有一天早晨，无求在给她扎小辫子，谢采葑看着镜子，突然头一歪，好奇的目光望向无求的脑袋，“无求光头，没有头发。”

　　已经成长为清俊少年的无求把谢采葑的小脑袋拨回原来位置，说了声“别动”，继续给她把小辫儿扎好，然后开始认真的给她进行了基础知识普及之和尚都没有头发，以及为什么和尚都没有头发，还有不能用光头称呼和尚......小采葑晕晕乎乎的被普及了一堆道理，就明白了一点光头是不能随便说的。要不然会被无求进行念经般的教育。

　　待谢采葑大了一些，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变得活泼且馋嘴且好哭，来临泉寺送鲜果蔬菜的大叔有时候会带着他的小儿子一起，谢采葑便常同他一块儿玩耍。有天，谢采葑见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花瓣形状的零嘴开始一脸满足的吃了起来。

　　谢采葑眼巴巴看着他，“小强哥哥，你在吃什么，我也想吃。”

　　小强擦了擦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糕，边吃边掉糕渣，“不能给你，这是我娘专门给我做的糕，你找你娘给你做。”

　　谢采葑瘪了瘪嘴，“可是我没有娘。”

　　小强有些震惊和不信,“每个人都有娘，你怎么会没有，”想到自己每次闯祸，娘亲都会一边揍自己一边说，再给我皮就把你扔了，便又说，“是不是因为你太不乖，所以你娘不要你了。”

　　谢采葑眼圈突然有些红红的， “才不是，你不给我算了，我不和小气鬼玩。”说完就跑开了。

　　小气鬼小强表示，跑就跑吧，我娘做的糕当然就只能我自己吃，不能分给别人。

　　谢采葑一路小跑回了房间，她是知道自己是没有爹娘的，无求很早就告诉她了，之前她一直不知道有爹娘和没爹娘有什么区别，今天好像悟出了一点点区别，想吃糕的心情变成了没有娘就没有糕吃，再变成了大家都有爹娘自己偏偏没有，突然间觉得有些委屈，开始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等无求来找她时，小姑娘的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这是无求第一次看见谢采葑哭成这幅模样，心里的一块地方突然觉得非常难受，但是出家人不应该有这般强烈的情绪牵扯，他面上不显，走过去摸了摸谢采葑的头，问道：“怎么了？”

　　谢采葑抬起她的小脑袋，脸上满是泪痕，“无求，我想吃甜糕。”

　　无求擦了擦她的眼泪，继续问道：“是因为想吃甜糕才哭成这样的吗？”

　　谢采葑本来想说是为什么她没有娘亲而别人都有，是不是因为她不乖所以她的爹爹和娘亲把她抛弃了。但是她看着无求眼中的担忧和疼惜，只回答道，“嗯，无求你会做甜糕给我吃吗。”

　　无求一向知道她有些馋嘴，但是因为没吃到糕点而哭成这样却有些诧异，既然她不想说那自己便再去查一查，“除了甜糕，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谢采葑突然有些开心，“没有了，我就想吃甜糕，可是甜糕我想要小兔子形状和小花猪形状的，可以吗？”

　　无求看着谢采葑期待的眼神，笑了笑，“可以，但是要等我学一学。”

　　过了几天，谢采葑收获了一盒小兔子形状和小花猪形状的甜糕，她咬了一口，眼睛亮亮的看向无求，“好好吃，无求你真厉害！”

　　无求看着谢采葑，心里很是满足。她想要的东西，便想尽办法让她得到，她若伤心难过，自己便也会十分揪心难受。这大概就是养孩子的心情。

　　之后，不管她想要些什么，无求总是会尽力满足她，有时候她自己都有些心虚，会问无求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无求便看着她，摇头道，不会。谢采葑不知道有父母在身边是什么滋味，但是她觉得有无求照顾她，十分幸福，根本不需要去羡慕那些有爹娘陪伴的孩童嘛。

　　但是生活的转折总是来得十分突然。

　　在谢采葑九岁这年，在外云游多年的元修回寺。元修回到寺中没多久，突然有一日，将无求唤来屋内谈话。三日后，谢采葑就被送出临泉寺，交由那户人家所收养。

　　谢采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将自己送走，离开前，她在无求的房门外边哭边哀求他不要将自己送走。以往她掉几滴眼泪，无求便颇为心疼，可这一次她哭到没有力气了，也没有等到无求将门打开。

　　最后只听到房内传来无求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你与临泉寺的缘分以尽，不适宜再留于寺中，你再多哭闹也无法留下。”

　　那是谢采葑第一次听无求对自己说这般铁石心肠的话，心里再没有了期望，也不再继续恳求。

　　她那时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孤儿，既不是血缘父母，那他人对自己的疼爱便可说给就给，不想再给了，也无需什么其他理由，一句缘分尽了便可了了。

　　那时她才不过九岁，却突然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却也不知是好是坏。

　　谢采葑回忆着过往，发现自己已自觉的走到了临泉寺门前。今日，她只想再去看一看无求，毕竟在那九年里，他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很娇气。离开前探望一下他，也算一了当初没有告别就被送走的遗憾。

　　谢采葑踏入寺中，问正在院子里洒扫的小和尚可否带她去见一见无求，小和尚答道，“无求师兄已出门云游多年未归，施主若有何交代，可告知小僧，待无求师兄回来，小僧会转告于他。”

　　谢采葑突然有些了悟，笑了笑，“看来他说的很对，早在那一日，缘分便已尽了。我今日本不应该来的，打扰了。”

　　这世间的牵挂已无，该去到她应该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