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完别跑》m兮予怀

1、桃源学校

　　六月上旬的中考里，各科成绩再加上单亲家庭的加分，唐先禹总分达到了666。他是杨林尾中学那一届中考的第一名，“唐先禹”三个字在学校门口的红榜上挂了一整年。
　　那一年有三个月的暑假，其他同学都结伴出去旅行了，唐先禹却没有出去放松的心情，与支持消费的资金。
　　他正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每年新桃市一中都会提前招揽高分学子，666的高分毫无意外的引起了一中招生办的注意。那个胖大叔对他的家人许诺：“只要先禹填报我们一中，那就是清华北大的料子！”
　　成绩出来后，奶奶和姑姑迅速张罗了酒席，请了许多脸熟或脸生的亲戚朋友。他班上也来了好多同学。那两天，家里热闹非常。所有人都知道：唐家那个小儿子，人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中考得了第一名，进了市一中呢！
　　全家高兴得牙不见眼，唐先禹却一直在犹豫。分数出来后，找上门的除了市一中，还有另一个学校。
　　桃源学校在十年前，还是一个“贵族学校”。全市最先装上空调，八人间宿舍，电梯食堂，澡堂隔天就提供热水。教学楼建了六层，中间一道凯旋门成了学校的标志。操场铺的橡胶跑道，主席台修得宏伟壮观，在市里其他所有高校里鹤立鸡群。
　　同样鹤立鸡群的还有它高昂的学费，桃源学校建在市郊区，临河而立。原先是一个山坡，所以地势有些高，学校里还保留了许多树木，同样也成了学校的一大特色。
　　因为教学设施领先，校园环境优美。招生采取买分制，只要交够学费，中考两百分都可以录取。所以学生质量普遍较低。
　　十年来，市里其他学校的硬件设施逐步跟进，强大的师资力量和优秀的本科录取率，慢慢将桃源的优势压了下去。导致桃源填报学生越来越少，已经快到经营不下去的地步了。
　　桃源董事会分析决定，要求重视招生质量。于是招生办就开始挖那些名校的墙角，到处寻找高分学生。免学费、特殊照顾、高待遇一一承诺。
　　唐先禹现在就面临这种情况，一边是正品名校，另一边是学费全免。他家里条件不好，家在乡下，一直住校。中考前，学校一个星期放一天假。就是用来给学生回去拿钱，缴各种明目的学费。奶奶一直以为他在“打夹帐”，他每次放假回家要钱，都会用一个本子记下来。一个学期就记出了一整页纸，奶奶让姑姑拿着账本到学校去问，知道那些钱确实是学校要求收的才罢休。
　　因此，学费全免对唐先禹来说，真的是个很大的诱惑。桃源学校的招生办，派来挖墙角的老师说：“好的学校教出来的不一定都是好学生，差一点的学校也不是只能教出差生，是好是坏还是得看学生自己。”
　　唐先禹对自己的自控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于是，在填报志愿那天，他在第一批次的位置，填了桃源学校。
　　直到唐先禹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学校报道的时候，家里人都还以为，他去了新桃市一中。
　　小时候的唐先禹跟着奶奶住，奶奶收拾菜园子，他就帮着刨土。奶奶在做饭，他就跟着看柴火。奶奶打牌，他就在一边看。但是初中之后，他就不再那么亲人了。
　　初一开学那天，爷爷用自行车帮他把行李送到学校来。爷爷让他先去班里，自己帮他把东西放到学生宿舍。
　　唐先禹乐得轻松，结果他在班级里坐下还不到十分钟，班主任老师正在讲台上进行自我介绍。爷爷突然提着大包小包，搬着一卷大棉被闯进教室里。对他说自己没找到宿舍楼，他的行李先自己拿着，让他放学自己找，便骑着自行车回去了。
　　唐先禹记得，当时教师里一阵窃窃私语，都夹杂着笑意，讲台上的老师也有些尴尬。唐先禹却无动于衷。他被自己的行李埋着，听完了一整节课。
　　下课后，他将行李一件件搬去了宿舍。也是从这天之后，他再也没让家长来过学校。
　　去桃源学校报道也是唐先禹一个人去的，从村里去市里可以走两条路线。一条是先去杨林尾镇上，然后在镇上搭去市里的二路车，再转乘去市郊区学校的六路车。第二条就是先走一段路到隔壁村，隔壁村里修了一条水泥路，可以搭上直接去新桃市的公交。
　　唐先禹选择了第二条路，因为这条路可以自己走，不用爷爷骑自行车送。
　　他沿着乡间小路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上了水泥路。他看见前方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座桥，奶奶说站在桥边就可以等到车。他走过去站定，又等了二十多分钟。一辆绿皮的公交车从前面驶来，车前挂着牌子，写着“刘湾新桃”，公交车在他身边停下。车门打开，车里还放着最炫民族风。驾驶座上一个光头赤膊的大汉招呼他上车，唐先禹没有上，因为他要坐的是反方向的车。赤膊大叔提醒他：“你要去新桃，就往路对面站，准备都是过来的，那边才是过去的！”说完，门关上，车开走了。
　　唐先禹小学在隔壁村里读的，中学在镇上读的，除了几个月前参加中考，他其实还从来没有去过市里。等车开走，他依言站到对面去。
　　又等了半个小时，才有绿皮公交开过来。车门打开，还是那个赤膊大汉在开车，他又招呼唐先禹上车。唐先禹上了车，车里已经坐了两个女生，车载音响已经换了一首曲子，是一首老情歌，唐先禹没听过。
　　后面两个女生同样带着行李箱，正坐在后排聊天。唐先禹把行李箱放在中间过道里，挨着车门找了个位置坐下。
　　赤膊大汉把车门关上，踩了油门。一边开车还一边跟着歌声哼，他哼得音节卡得很准，但是配上丰富的表情和刻意的炫技，就显得很油腻了。唐先禹可以听到后排两个女生的轻笑声。但司机师傅却并不介意。
　　虽然是水泥路，但是修在乡间，周边是农家小院，右边是棉花田。路上散落这些稀碎石子，还有鸡鸭猫狗追逐跑闹。车开得颠颠晃晃，大叔索性把音乐关了，开始和乘客聊天。
　　“这几天是高中开学吧？怎么都是些吖们手来搭车！”
　　“对啊，所有高中都是这两天开学。”后排两个女生回应他。
　　“哦，难怪了。”说完又问车门边坐着的唐先禹，“你也是高中生？以前没见过你啊！”
　　唐先禹：“嗯，刚上高中，高一新生报道。”
　　司机恍然大悟：“新生啊！我看你在备战河上的车，你是那个村的？”
　　唐先禹：“唐湾。”
　　“唐湾的啊！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那搭车还有点远诶！”说完又问他：“那你考到哪个学校了，考了多少分啊？”
　　这次唐先禹没再回答他，保持了沉默。
　　666的分数是非常值得炫耀的，可是他从小就内向，不是喜欢炫耀的人。而且他知道，如果把分数说出来，司机肯定还得接着问学校。他有些难以启齿，不想告诉别人，自己考了那么高的分，却选了个破学校。别人肯定都会说他被骗了，是个傻子。
　　司机看他不做声，以为踩到人家痛处了，主动岔开话题：“那你们以后要经常见我了，这头像就两辆车来回跑，要是哪辆车出了点故障或者司机有个什么毛病，就只剩下一辆车跑了！”
　　“那如果两辆车都出了毛病呢？”后排女孩接他的话。
　　“那就没车了呗！你们只能走到市里。”司机开玩笑：“不过想你们这样的学生，住得这么远，搭不上车耽误了时间，就直接请假不去了呗！多好的正当理由。”
　　后排两个女生被逗得哈哈笑，直说是个好主意，到时候还要司机师傅帮这向老师作证啊！
　　这条路从那座桥往市里走，一个穿过三个村。剩下的就是田，一望无际，有水稻，有棉花，还有空着没种的。
　　一路上又上来几个学生和村民，司机师傅一直拉着人闲扯。有问路怎么走，车怎么转，问隔多久一趟车，末班车几点？甚至还跟人聊八卦，那个村里谁家结婚新娘子跑了，谁谁谁家鱼汤翻池了。
　　唐先禹一直默默听着他们闲聊，他觉得很有意思，以前听不到的这些事情，这趟车里都能听到。因为即将到来的的高中生活而引起的紧张情绪也慢慢消退。
　　在车拐上市区大路时，唐先禹看见了迎面驶来的另一辆绿皮公交，车前同样贴着“新桃”“刘湾”的醒目纸板。
　　两辆车相交的时候，赤膊大汉打开车窗，跟另一辆车打了个招呼。另一辆车同意也打开了车窗，唐先禹看到，那辆车的司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头发理得很有型，稀碎的流海垂在额前，皮肤白皙，脸很小。修长的指节夹这根烟递过来，唐先禹觉得：这人好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