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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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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海啸。
季越戈眼皮轻抬,眼底映出黑沉沉的惊涛骇浪。
在他身前,海面天空阴沉昏暗,波浪怒吼声声催耳,急剧倾斜的海啸犹如一张千钧巨网袭卷整个天地,像极末日来临的时刻。
不过片刻时间,那铺天盖地的海啸已近在咫尺。
季越戈纹丝不动,静待巨浪压下。
在那之后,他就可以醒来了。
然而,还没等季越戈被海啸拍醒,海浪边缘就先出现了一道粉色的影子,旋即便被海浪吞噬殆尽。
整个过程快到不及十分之一秒。
季越戈毫无波澜的面部表情骤然凝滞,心脏更是莫名狠狠抽动了几下。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惊悸与触动,是季越戈平日里很难体会到的情绪。
季越戈紧盯着那抹粉色消失的地方,整个人像被死死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躺在黑蓝色床单上的季越戈猛地睁开眼睛。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清醒梦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看见除灰黑之外的颜色。
之前的梦境千篇一律,密不透风的压抑感,黑暗又阴沉的大海——是的,他所有的梦都跟大海相关。
“砰砰!”
“越戈,快醒醒,我们该出发了!”
门外响起季奶奶的声音。
过了几秒,又响起另一道温和嗓音:“越戈还没起吗?”
是季越戈的哥哥,季景城,他说:“奶奶,你先去吃饭,我来叫他。”
“好好,那你让他快点。”
季景城敲了下门:“越戈,我进来了啊。”
季越戈应声,从床上起身去洗漱。
厚重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满室的黑暗气息迎面而来。季景城叹了口气,认命地替他整理东西。
黑蓝色的智能窗帘徐徐拉开,阳光倾泻而入,照亮整个室内,装修偏冷淡风,家具墙壁都是灰黑深蓝一类的颜色,看起来十分压抑。
但房间的主人却不这么觉得。
季越戈搓了把脸,冰凉的水珠顺着挺鼻薄唇一路往下,来到线条分明的锁骨,触及那坚硬性感的腹肌。
季景城也来到洗手间,倚着墙双手抱臂,看向镜中的季越戈,只交代一句:“奶奶现在不能生气,到了那边,你最好不要惹事。”
季越戈拿毛巾随意擦了下水,扔给他,淡淡道:“我知道。”
季景城挑起好看的眉毛,看着他淡然转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开口:“老家那边的海滩已经让人处理过了,你可以放心玩。”
“好。”
得到他回应的季景城思虑却不减反增。
季越戈只比他小两岁,代沟却大得宛如天堑,他经常摸不准季越戈的心思。
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季越戈就脾气狂躁容易发怒,甚至有次差点把邻居家的熊孩子打到脑袋开花。自那次后,季越戈在季父季母的严厉管教下,渐渐改掉了这种暴躁脾气,但后来他们却发现事情并没有好转。
因为季越戈越来越冷漠了。
他对很多事物都提不起兴趣,拒绝上学和与人交流,年纪轻轻就表现出一副无欲无求随时随地能出家的样子,性情淡漠得不像正常人。有时候他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坐在一起照全家福,照片里的季越戈能表现得完全像个陌生人。
直到去医院检查后,他们才得知季越戈患有情感缺失症。
他们试过让季越戈喂养毛茸茸的小动物等各种方法,以期唤醒他的同理心,结果十分惨不忍睹,甚至连家人都被他越推越远……
可这次季奶奶生的病非常严重,她需要回老家安心静养,不能生气不能操劳,而季越戈又必须回到原籍参加高考,他们势必是要住在一起的。
季景城真的很担心季越戈这个不定时炸弹。
两兄弟一前一后进入餐厅,季越戈坐在餐桌末尾,不发一言地用餐。
季越戈旁边是季爷爷季奶奶,对面则是季景城和季父季母。
季父季母对视一眼,季母温柔道:“越戈啊,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季越戈:“嗯。”
季母叮嘱:“昨晚给你卡上打了些钱,不够的话再跟妈妈打电话。”
季越戈摸出手机,扫了一眼银行发来的信息,“不用,我有钱。”
“哟这么多!”季奶奶眼尖,一下看清他的余额,顺嘴笑道:“一千万哪。”
季母愣神:“啊?”她记得是一百万啊。
季奶奶反应过来,又仔细看了眼:“对,是有个零头,这是越戈自己挣的吗?”
“嗯。”
季越戈推开椅子,“我吃饱了,外面等你们。”
季景城的提醒声在他身后响起:“私人航线被取消了,我送你们去机场。”
留下餐桌上几人面面相觑。
季爷爷皱眉询问:“他哪来的钱?”
季父看向季母,季母语塞:“我不知道呀。”
季奶奶混不在意:“哎肯定是炒股呗!我之前还看见这孩子在玩股市呢。”
向来对小儿子缺乏日常交流的季父季母沉默了。
季母:“我等会问问景城。”
季氏家大业大,季景城身为哥哥,待人温和有礼,为人含蓄且不失锋芒,目前在全球首屈一指的顶尖学府念书,一边帮父母打理家族企业。
而季越戈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世俗意义上的东西,他在家自学完所有课程,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和游泳,能窝在家里一整天都不出门,十分堕落。
一边是懂事亲近的大儿子,一边是冷漠寡言的小儿子,季父季母自然偏向看起来更优秀的那个,对季越戈关注越少。
他们一直觉得小儿子是个练废的小号,根本不会管问他的生活,也不怎么上心,哪能想到小儿子竟还有这种天赋。
昨夜下了场暴雨,院内绿植新亮无比,酷热的盛夏气息也被暂时压下些许。
季景城打开车窗,说道:“爸妈他们太忙,没有时间呆在家里,你不要放在心上,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近股市行情不怎么样,还是慎重点比较好。”
季越戈靠着黑色座椅,眉宇间微微皱起,面色不怎么好看。
季景城发现他脸色不对,“你是不是头疼?”
季越戈闭着眼睛,冷淡而疏离:“嗯,我睡一会。”
季景城不再说话。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这个弟弟,甚至不知道季越戈会有这种头疼的毛病。
车内彻底安静下来。
季越戈头疼欲裂,仿佛有无数把刀在锯他的脑袋,但比头疼更为难忍的,是心底越演越烈的破坏欲。
这种想要毁掉一切的狂躁感已经被季越戈压抑了数年之久。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能够这样长期压抑自己,理所当然的,季越戈在沉默中逐渐变态了。
季越戈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无法和正常人一样感受这个世界,因为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疼痛以及心理上的压抑。
所有药物和治疗措施都对他无用,因而他只能把自己围困在冷漠的囚笼下,和所有人建立起安全距离。
这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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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中,沉睡着数不尽数的各类生物,小到姿态各异的鲜艳珊瑚,以及寄居其中的各种微型动物,大到凶悍可怖的鲨鱼,吨位过百的蓝鲸……在漆黑无比的海沟之下,有着人类从未到达过的神秘之地,我们也从未揭开过这蔚蓝大海的真正面纱……”
顶着烈阳,旅行团的导游终于结束介绍,开始日常叮嘱:“接下来的时间大家自由活动,可以去那边玩一些水上项目什么的,海边虽然人多,但是有时候更为危险!因为所有人都在玩反而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你,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注意看管好自己的手机钱包等一切财务,下午六点我们准时在这棵树下集合!”
乌泱泱的一大群外地旅客哗啦一声全部散去,兴奋满满地冲向了海边。
季越戈的爷爷奶奶终于旁听结束,携手去沙滩上慢慢悠悠地散步,临走前不忘劝说季越戈,“来都来了,想下水玩就早点下!”
他们在L市下的飞机,本来是要直接转车回老家小城的,但季奶奶突发奇想要来这边转转,才临时决定到的此处。
季越戈简单答应:“好。”
前来接机的管家和阿姨站在季越戈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他们都没有什么跟这位二少爷相处的经验,生怕说多错多。
作为海滨城市,L市有着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海边风景尤其一绝。
澄灿阳光,金色沙滩,大海与天空蔚蓝相接,海风咸湿,连空气中都充满着躁动与欢乐的分子。
但季越戈却没有什么观景的心思。
他坐在棕色长椅上,看着爷爷奶奶慢慢走远,然后紧紧盯着面前的蔚蓝大海看。
他不能下去。
季越戈一边在心底排斥犹如饺子锅的海洋,一边按耐住疯狂涌动的渴望,干巴巴地看着眼前的海过过眼瘾,心底越发烦躁。
过了一会儿,季越戈终于打算放弃抵抗,出声打发走旁边坐立难安的管家和阿姨:“你们先回车上。”
“好好好,有什么吩咐你尽管叫我。”
管家忙不迭应声。
季越戈摆手让他们离开。
长椅太低,他的修长双腿无处安放,只能交叠起来,却更显身姿拔绰。
季越戈生得很好,他完美继承了来自父母双方的优点,挺鼻阔眉,肤白唇红,一双桃花眼冷冷上挑着,偏就给他添了几分禁欲美感。
他背靠车水马龙,面朝游人与大海,虽着一简单白T休闲裤,却像加了层大片滤镜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路过的年轻女孩们看他看得羞红了脸,纷纷笑着捂脸,相互怂恿去要微信,最后和同伴打闹着走远,“他看起来太高冷了,我可不敢!”
“算了算了,这种程度的帅哥肯定便宜不了你我。”
……
季越戈忽略耳边的嘈杂声,摸出墨镜戴上,走进了沙滩,冰冰凉凉的海水沾湿了他的裤脚,舒适至极。
季越戈拿出手机计时,他最多只能在海水里呆十分钟。
他收好手机,一抬眼却忽然发现海面上的某处异样。
那个在远处水面上不断起伏的粉色一点……似乎,是一个人?
沙滩游人如织,却都在开心地各自玩耍,环境嘈杂,因而没人注意到远处海面上的异样,也没有第二个人看到那一个粉嫩的点正在一点一点下沉。
这场景像极他昨晚的梦。
季越戈心底莫名抽疼,旋即腾地一下冲了出去。
他穿过浅水区密密麻麻的人群,哗地一下冲入海中,快速向那人游去。
“干嘛啊真是……”在水中拍照的游客被他打断,生气地骂了几句,却在看清他前进的方向时呆愣在原地,“哦我天有人落水了!”
“哪呢哪呢!”
“靠那可是深海区!快叫救生员!”
惊惧瞬间在一小部分人群中蔓延开来,有人畏惧水深,不敢上前;也有更多人在呼救,到处寻找救生物品。
嘈杂的人声全都随着季越戈的下潜慢慢隐没,像被海面隔绝在外,四周转为一种异样的宁静,只能听到水流的咕噜咕噜声。
离他二三十米的海面上,那名不幸的落水女孩儿已经在慢慢地下沉。
季越戈压抑住想要在海中放肆畅游的渴望,尽力屏息凝神,在蔚蓝的海水中看见了不断下沉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粉嫩的裙子,浅粉色的发丝在水中绽开,皮肤娇嫩白皙,樱唇翘鼻,双眼紧闭,眉宇间轻轻皱起,似乎很是难受。
这一刻,季越戈清晰地察觉到他身上那种从骨子里奔涌的破坏欲和狂躁感短暂地被压制了一瞬。
他昏暗压抑的世界好像突然有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