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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渴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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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与晨夕》第二季番外拍摄重启。
经历了昨天的罢演风波,剧组里怨声载道,包括导演在内,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
剧情再次推进到需要清场的一幕,工作人员陆续退出现场,却被冯文和叫住。
“哎,留几个人呀!”他冲着门口几个男助理命令道,“演员要是再跑,谁来拦着!”
跪坐在床上的华辛动作停了停,又继续低头脱外套。
项泽煜皱了皱眉,没说话。
助理们面面相觑,不敢违抗导演命令,便依言留了下来。
拍摄开始,个别新手助理有些不自在,冯文和视若无睹,回到导演棚内,紧盯着屏幕。
开头的几个流程还算顺利,快要进入正题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夏晨夕没有按照原本的分镜,擅自改了姿势。
冯文和气急败坏地要喊卡,在场的马制片拦下他,道:“这不挺好的吗!”
不按我说的做,好什么好!
冯文和憋着这话没敢说,侧头看了一眼监视器,只见夏晨夕白皙的手腕上露出一根朴素的彩绳。
这根彩绳原本不在服装组的规划里,冯导演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他拿起对讲机正要叫停,夏晨夕却忽然忘情起来。
他一边迷乱,一边含糊地念宋业的名字,镜头前一片旖旎风光,纵使是借位,也看得人血脉偾张。
冯文和卡壳了。
最后一镜结束的时候,在场的人都鸦雀无声,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开始面红耳赤地假装调整器材,有的则借口去上了洗手间。
“导演,夏晨夕有句台词没念清楚。”执行导演提示道,“还有,他手腕上的道具……”
“杀青!”冯文和磨了磨膝盖,不自然地站起来,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项泽煜的男助理第一时间上前为他披好衣服,项泽煜身上还淌着汗,面上却波澜不惊,他朝旁抬了抬下巴,示意助理去看看华辛。
小曹因为性别问题回避了,此时的华辛草草地裹着被子,眼神呆滞地望着手腕。
男助理好心地为他递来了衣服,华辛没接。
他凝视着那条不该属于这一幕的彩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
好想见何复言。
此时的何复言,正坐在午后的咖啡馆,圆桌的另一头,是一个女人。
女人身穿宽松的休闲套装,扎了一个马尾,旁边垂下来一缕发束,挑染成个性十足的蓝色。
“正式介绍一下。”女人笑笑,大方地说,“吴霖微,甘霖的霖,微尘的微,姑且算个导演,没有名片,直接关注社交账号吧。”
何复言愣了愣,试探着客气道:“吴导演太谦虚了。您的影片在国内同类题材中已经很成功了。”
“《夜与晨夕》么?算了吧。”吴霖微有些讥讽和自嘲,“拍得太仓促,不知道怎么就有观众喜欢,可能审美不太行吧。我觉得你的平安符拍得更好,哈。”
虽然之前在网上接触过,何复言还是被她的直来直往震惊到了。
事情要回溯到出车祸的前几天。
因为被封杀为生计辗转之时,何复言忽然收到一位女导演的联系,说是有一个剧本邀他,在后续的沟通中,他才知道这位女导演,就是《夜与晨夕》第一季的导演。
据说吴霖微导演一直专注拍摄小众题材,《夜与晨夕》是她人气最高的作品,却也是最不满意的作品,倒不是因为演员的演技,而是拍摄过程中的身不由己。
第一季的资方贾舞集团的老板是个保守的中年女人,不仅改了分级,还频繁对导演的拍摄手法指手画脚,将一些正常的亲密镜头说成“色情低俗”,吴霖微力排众议坚持拍了不少镜头,却寡不敌众删删减减,最后效果,在她眼中是不伦不类的半成品。
到了第二季,好不容易换了资方,本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新资方的方针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口号是打造“观众喜爱的纯爱片”,实际就是不管叙事,无脑卖肉,要走软色情路线,吴霖微坚决不同意,结果被资方强行换掉了。
但是也有人不理解,说,让你拍得保守你也不干,拍得露骨你也不干,你到底想拍什么?
吴霖微说,就想拍个不把观众当猴耍的正常故事而已。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去了交州电影学院毕业展映,看到《安得平安》,立刻跟手上项目的编剧商量,筹备,最后辗转联系到了何复言。
那天在病床上对华辛说的那句“我已经有打算了”,并不是一时的安慰之语。
住院期间,何复言看了剧情大纲,在网上和同陷困境的吴霖微交流,有种英雄相惜之感。
“我也不忽悠你。”吴霖微开门见山地说,“这个项目只有剧本和初期团队,虽然报名参加了创投会,但不一定能入围,可能拉不到投资,你考虑清楚了。”
“创投会?大京国际电影节还是THE ONE青年电影节?” 何复言两眼闪光。
“大京国际电影节。”吴霖微一挑眉,“你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创投会,顾名思义就是创业投资,是大京国际电影节的特色活动。怀揣着梦想的青年影人带着他们的项目雏形,经过初审、复审,入围后参加终审路演,在评委面前宣讲自己的项目,以期被投资人相中,开启电影启程之梦。
业界常常用“带一个故事来,换一部电影走”来评价这类活动。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何复言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向。
吴霖微笑了笑:“你别说,还真有。”
何复言把握住机会,道:“请说。”
“想请你帮忙说服一个人。”吴霖微正色道,“《安得平安》的原班演员,华辛。”
何复言一顿,道:“什么?”
“拍《夜与晨夕》的时候就发觉他资质不错,想请他作为我们的主演。”吴霖微道,“看他《安得平安》里的表现,更是绝了,要是能凑齐原班人马再好不过了。找了他公司,没答复。你跟他有私人交情吗?”
何复言沉默片刻,道:“就算有,也没用。《夜与晨夕》刚拍完第二季,人气上升期,我们这种不知名、不讨巧的项目,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没理由接。”
何复言说得太坚决,吴霖微不明就里,疑惑道:“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先不说他。”何复言岔开话题道,“创投会准备到什么阶段了?现在只提过编剧和导演,其他主创呢?导演组除了你我,还有别的成员么?”
吴霖微抬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何复言。
何复言摸不着头脑:“我说错了什么?”
“你想进导演组?”吴霖微问。
“不是么?”何复言更加莫名其妙了。
“哈哈哈哈——我们一直在跨服聊天?”吴霖微笑出声来,“《安得平安》原班人马,当然是双主角。”
何复言还在发愣,吴霖微坐直身体,道:“那我正式说一遍,我以《木匣里的拙劣诗》项目导演兼合伙人的身份坐在这里,正式邀请何复言先生出演主角之一,沈炽。”
何复言坐在出租车里,烈日透过车窗炙烤着面庞。
他看着窗外,在一片燥热里模糊地回想。
除了毕业设计自导自演以外,他已经四年没有正经出演过什么剧目的主演了。
他一心以导演为职业目标,从未想过转型。
但放眼现实,他在导演这条路上似乎已经走入了死胡同,吴霖微的项目虽小,如果拉到了投资,主演的片酬,也比他现在打工挣的钱高出好多倍。
欠的150万赔偿款,要求一年内还清,本以为稳扎稳打拓展人脉,不能赚够至少也能借够,没想到过去三个月陈贝玥处处封死,何复言甚至真实地设想过,到期之时去借高利贷。
可能是少年心性在骄阳里发酵,总有那么点放不下的执着,想要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证明自己。
何复言内心纠结,第一次生出一种渴望,有一个完全信任并理解他的人,来帮他做选择。
华辛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来。
何复言刚进到家门,立刻放下拐杖,接了起来,没想到是一个视频电话。
华辛白皙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阳光洒在失真的镜头,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微微泛红。
何复言看出背景是酒店,谨慎地问:“拍完了?”
“嗯……”华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透过电波的音量放大,吹在何复言的耳边。
“那就好。”何复言靠在床头,不就此多言,而是问:“接下来什么安排?”
“……公司给了三天假。”华辛专注地看着屏幕,“黎雅……不让我过去找你。”
“你别来,我明天准备搬家了。”何复言说,“先去冷怿那儿凑合凑和。”
“哦……”华辛应了一声,继续透过屏蔽凝视。
“有话对我说?“何复言敏锐地洞察。
华辛抿了抿唇,说:“明天……我帮你搬家好不好?”
何复言心里滚过暖流,却说:”不好。”
华辛眼里闪过黯淡,垂下眸子。
“上次的事还没过去,这阵子先听黎雅的。”他温声说,“等情况稳定下来,我去找你。”
过了一会儿,华辛沉默地点了点头。
夕阳红彤彤地印在华辛的脸上,何复言的眼神望着屏幕,温柔如水。
他忽然问:“你觉得……我演戏怎么样?”
华辛连问题的用意都没明白,就秒答:“特别好。”
觉得他不管说什么华辛都会说好,何复言便换了种问法:“你觉得导演和演员,哪个适合我?”
“都适合……”
何复言眯起眼,无奈又宠溺地瞧着屏幕。
又听华辛道:“但你不想躲在面具下面……”
何复言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华辛在说什么。
那是他们当初拍《鬼面》的时候,何复言拿着那只画满符号的面具,对华辛说的一句话。
“我不愿躲在面具之下,我要撕破它。”
何复言顿时燃起一种,许久没有过的热血之感。
他因见识沉浸式演员的自由而从艺,但体验过高中戏剧社浅薄的演戏经历后,又偏见地认为,演员只是漂亮的提线木偶,导演才是掌控全局的幕后之神,于是大学报考了导演系。
四年过去,又发现导演也不是神,他们被无形的镣铐束缚着,却被要求跳出优美的舞。
现在,还要面临生活的重压。
华辛一句无意的话点醒了他。
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无拘无束,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他要做的,只是他自己,是何复言。
选择的那一刻,就自由了。
“谢谢。”何复言兴奋地亲了一口屏幕,发出“啵”的一声。
电话那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距离亲吻吓了一跳:“怎、怎么……”
“我爱你。”何复言说出这辈子都没说过的肉麻情话,“宝贝。”
华辛倏然扔了手机。
何复言偷偷地笑出来。
那个人,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