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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找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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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复言在病房躺卧休息,华辛赶回出租屋取东西。
旧城区的道路依然破烂,老房子的墙壁斑斓剥落,时不时有光着膀子的小混混和满脸穿环的太妹扯着嗓子对骂,华辛都绕着走。
回到何复言出租屋的楼层前,华辛远远地望见,何复言的那一间房屋,门似乎没关。
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飞快地跑上楼,看到大门敞开的出租屋里,没有预料中洗劫一空的景象,可是床上却少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东西。
是何复言装设备的背包。
那里面,有他平时用的笔记本电脑,和唯一一个红圈镜头单反。
华辛瘫坐在了小床前。
这些设备里,装着何复言大学期间的所有素材和作品,那是他作为一名导演系学生四年来的心血。
华辛不死心地在床边、床底下,在他看得到的所有地方,一遍又一遍地翻找,可是没有,都没有。
身体比平时更加冰凉,他喘息着,期待这是又一场噩梦,只要醒过来,吃颗糖,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他踢到了地上的一束纸花,那是他昨天落在这里的。
一切都那么真实。
华辛试图转动僵硬的脑袋,他不擅长思考,但不得不强迫自己思考。
如果是何复言,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华辛渐渐起身,环视小屋。
屋里其他事物的摆放都整洁如初,不太像入室盗窃。
旧城区人多眼杂,楼层出入随意,他忘记关门,会不会被人顺手牵羊了?
想到这一层,华辛抓住了一丝期冀,他迅速地锁好了门,从附近的住户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
“敲你老母。”开门的男人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右眼边还有一道刀疤,怀里抱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请问……你有没有……”华辛五指紧握,手心被印出深深的指痕,“见过305的……一个背包……”
“什么他妈的包?”男人似乎没睡醒,恶狠狠的,讲话下流至极,“我看你是皮没包好,欠操。”
“哎呀,别把人吓着了。”男人怀里的女子颇有趣味地打量华辛,“小弟弟,你找什么呀?”
“我……电脑和相机不、不见了。”华辛被女子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把后面的话说完,“如果你们看到了能不能还给我!我、我出两倍的钱买!”
喊完这句话,背后都出了冷汗。
“啊……哦——有啊。”女子眼骨碌转了转,“小弟弟,你先进来,我们慢慢聊——”
“真的吗?”华辛的眼睛里闪烁出光彩,他抱着最后的希望,跟着女人进去,却感觉自己的屁股被大力地捏了一把。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刚才的刀疤男终于看清了他,像发现了什么乐子,愠色变成情色,瞧了一眼女人,“说不定比你带劲儿。”
华辛被这一下捏得懵了神,愣在原地,那女人笑眯眯地用手拉他,男人一把把他推了进来,砰地关上了门。
华辛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他想甩开,却被越抓越紧。对方两人合作,女人禁锢华辛的双手,男人从背后箍住华辛,撩开他的衣服,粗鲁地摸他腰间光嫩的皮肤。
巨大的恐慌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想叫却被捂住了嘴。衬衣的扣子崩落在地,挣扎之中,女人尖利的指甲在华辛的手臂上划出深深的口子,白色衬衣的袖口染上一道血红。
正在这时,被关上的房门忽地“轰隆”一声,被人从外面砸了一下。
接着,又发出了更大的响声,砸门者越发凶狠,破旧的房门摇摇欲坠。
“赵老三,别他妈装不在!”门外爆出一声粗野的喊话,“隆哥请你喝茶,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刀疤男人啐了一口唾沫,骂了句脏话,从侧窗翻了出去。
“他跳窗了!追!”
只听一声喝令,一大波人声势浩大地追了过去。
门外的喧嚣逐渐停息,屋里剩了华辛和那个女人。
女人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转身翻了翻男人的皮夹,把大额钞票挑出来,全数归了自己腰包,坐在床边优哉游哉地点了一根烟。
没想到被一场黑吃黑的闹剧拯救,华辛惊魂未定,调整着呼吸,抚平被揉皱的衬衣,看到了袖子上的血迹。
女人妖娆地踱了过来,摸上了华辛的肩膀,言语戏谑地说:“我们继续?”
华辛没有反应,只直愣愣地盯着那抹鲜红。
女人又抓了几把,见他仍像木头人似的,也没了兴致,拎起塞满钞票的提包,晃到了门口,又像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
“小弟弟,你丢了东西,我倒想起个地方。”
华辛的眸子闪现一瞬的神采,抬头痴痴地望她。
“港口市场。”女人抚上华辛的白皙的小脸,挑逗地捏了捏他的下巴,戏笑道,“这一片儿闻名的销赃地,去那里找找?”
倒影的血红在华辛的眼眸里消失,他忽地站起来,衣服都没整理就径直跑出了门,女人嬉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次帮了你,下次可别忘了找姐姐玩啊。”
华辛灰头土脸地在巷口拦了一辆最近的黑车,司机听他要去“港口市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业务熟练地抄了最近的道,把他拉了过去。
港口市场鱼龙混杂,路边各种摊位售卖手机、自行车,甚至是珠宝。商品大多是二手翻新,还有的店挂着“高价回收家电”的招牌。打着旧货市场的旗号,暗藏销赃的勾当。
电子产品的摊位集中在进门的第二条巷子里,华辛记得何复言笔记本的品牌、型号和特点,那些摊子的老板似乎也互相认识,听他形容要的“货”,帮他定位到了一家“电脑回收店”。
这家“回收店”的店主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大叔,戴着鸭舌帽,正抽烟搭腿,把一个硬盘插进电脑里。
“小子,要什么货?”店主吐了一口烟圈,劣质的烟味把华辛熏得够呛。
“LX thinkpad,”华辛咳了两下,“四年前……出的那款。”
“X1啊,”大叔贼兮兮地笑了一下,说,“这款太旧了,不好找啊。”
“如果有……”华定忍着烟雾浓浓,坚定地说,“我可以多付钱买回来。”
大叔窃喜着,像是中了彩票,到库房取了一台同款型号,笔记本上明显贴着一张还没来得及撕下来的手绘贴纸,大叔却装模作样地说:“这电脑可是高价收的,硬盘坏了,我费好大劲儿才修好。”
华辛看着别提多眼熟了,他抢着要接下,那贼眉鼠眼的大叔立刻收了回来。
“我付你钱!”华辛只想把电脑拿回来,出多少都愿意。
大叔可很久没遇到这么大条的肥鱼,报了个远远高出原价的价格,华辛立刻就要掏钱转账,老板却拦住了他,说只收现金。
华辛傻了眼,面前的笔记本他百分百确定是何复言的,但这旧城区ATM机都没几个,有的还被砸坏了,现在回去拿钱一来一回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更害怕的是在这期间,电脑被别人买走。
好巧不巧,小曹的电话打了过来。
“华老师,你还在医院吗?”刚一接起,就听见那头的小曹心急如焚,“我怕瞒不住啦!”
“现在不能回去……对不起。”
“那边怎么这么吵?”小曹都要急疯了,“你在哪啊?”
华辛紧握着手机,看着近在眼前的笔记本。
“港口……老城区。”他低着头为难地向小曹求助,“你可以……带点现金过来吗?”
小曹开车赶到那嘈杂的旧货市场时,华辛正束手束脚地站在门面外,被几个太妹缠着合影。
回收店老板笑盈盈地接待了小曹,她从包里掏出这明显被坑了的钱,气呼呼地递给他,抢回电脑,拉着门口的华辛就要走。
华辛却还不肯走,硬是要接着找相机。
“不行啊,华老师!”小曹急道,“再这样抛头露面,被黎雅姐知道,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华辛咬着唇,一副愧疚又不甘的样子。
“天都要黑了。”小曹平静下来,问道,“何先生有人送饭没?”
华辛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下午糊里糊涂手忙脚乱,竟是耽搁了最重要的事情。
他抹了把眼睛,说:“……回医院吧。”
叫车开往七华区,华辛坐在小轿车的后座,打开了电脑。
幸好,今天不是一无所获。
屏幕亮起,桌面上摆了寥寥几个图标,华辛点进我的电脑检查数据,却发现所有的文件夹都是空的。
华辛愣住,他反复地双击硬盘图标,打开又关闭,期待下一次界面弹出来的时候,那些成山的文件能奇迹般地回来。
然而并没有奇迹,很显然,店老板为了方便转卖,把电脑整个格式化了。
心再次沉了下去。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打开了浏览器,开始在网页上搜索各种恢复数据的方法,他不善于做这些,密密麻麻的操作和代码,看得眼睛生疼。
一遍一遍地试,开机重启,脑子嗡嗡地响,字体变得扭曲模糊,但那几个寂寞的图标依然无情地告诉他,失去的东西,就是回不来了。
疲惫不堪的身体又加上笨重的砝码,那颗原本柔软的心紧绷了整整一天,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打湿了被磨损的键盘。
小曹开着车在诺尔医院门口停下,转头瞧着华辛颓然的样子,不忍极了。
“我回头找专业点的朋友帮忙看看,会有办法。”小曹把中途捎的一份海鲜粥递给华辛,“别多想,你进去吧。”
为了掩盖袖口的血迹,华辛在衬衣外套了一件薄衫,把笔记本电脑留给了小曹,帐然若失地走进医院的大门。
医院里人来人往,救护车驶入开出,愁容满面的患者,哭天抢地的家属。
每个人都有心里的苦。
华辛在绿化带边的木椅上茫然地坐了十几分钟,树丛的知了鸣叫,泪水和夏日的潮气混在了一起,风化得不留痕迹。
他强行控制着面部的肌肉,练习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抬步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何复言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体育频道,瞧见华辛进来,当即把电视静了音。
“怎么才回来?”他关切地问,“遇到什么事了?”
“嗯……小曹来找。”华辛搪塞着,把餐桌板放在何复言身前,捧着热乎乎的粥小心地放了上去。
“对不起……”他主动认了错,“……我忘记拿电脑了。”
“没事儿,不急。”何复言一点儿也不恼,只当是公事耽搁,提醒说,“你这几天别老往这边跑了。”
华辛眼睛又泛起酸,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等着何复言吃完晚餐,又帮他把病床放平,细致地给他放松、按摩,做了康复训练。
华辛没注意到,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何复言一直看着他。
待华辛帮他把被子盖好,何复言忽然伸手轻抚了华辛的脸,道:“你别瞎想。”
华辛愣神,以为自己露了什么马脚。
只听何复言又说:“赔偿的事,我自有办法。”
原来,他以为华辛还在为之前瞒他的事耿耿于怀。
华辛一句也不敢多言,他“嗯”了一声,俯身搂住何复言的脖子。
何复言微微一惊,看着华辛栗色的发旋,勾了勾嘴角,也回抱住了他。
华辛还是不发一语,他们沉默地拥抱了有一分钟,才听见华辛黏黏糊糊地说:“你快点好起来……”
“我恨不得明天就好。”何复言侧头亲了华辛的鬓角,“今晚回去休息吧,你这样来回奔波,我心疼。”
华辛在何复言的颈窝里蹭了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复言感觉到一点点潮湿的水气,待华辛起身,摸了摸颈窝,又什么也没有。
华辛没有回下榻酒店,他晚上打车,回了何复言的出租屋。
白日嘈杂的旧城区,此刻无比地静谧。
华辛紧锁房门,在黑夜里,搂着一束死气沉沉的纸花。
何复言胸膛的温度还环绕着他,何复言信赖他,爱护他,可他不但不能报答半分,还闯下大祸,连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怀中无用的废纸像在讥笑他的愚蠢,就像项泽煜说的,他徒劳的心思带不来半点意义。华辛捂住耳朵,将纸花摔向墙壁,花枝飞舞零落,精巧的花瓣被划破,那份讥笑却更清晰了。
“呜……”
华辛无力地跪在床位,头埋进有何复言味道的被褥里,崩溃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