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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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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来客 第三
阴厉看着俯首垂手,模样恭敬的沈冲天,竟挤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我竟不知冰山中还有这样隐蔽地方,连罡风都寻不进来,兴许真是年纪大了,诸事忘却,腿脚又不利落,家宅外面也顾及不到,让你倒看笑话。沈冲天,既来我北海,为何不进家门。”
沈冲天沉住气,仍旧不敢起身,只道:“老祖宗责怪,晚辈不敢驳,此番确实是晚辈失礼。沈某落魄飘零,得冷大世子冷眼赏识,受世子侠义之心庇佑,暂辟一隅许某容身,某感激不尽。望老祖宗谅解,某畸零戴罪之身,得北海一隅宝地已是诚惶诚恐,纵有心仰望,实不敢污了老祖宗的门槛。”
阴厉冷冷凝视沈冲天,半晌言道:“虚假客套话听太多,容易反胃。看在我也是一把年纪,莫要折腾我。他们晚辈的事,只要于我冷氏无碍,我也懒得管。”
沈冲天陪笑行礼,未搭话。
阴厉依旧冷漠道:“我今日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省得传出去说我欺负一个没甚修为的小子。虽说冰山是我冷氏管辖,可这小院子,还是你当家。怎么,许久不见外人,忘记待客之道了吗?”说着,自顾自进了屋。
沈冲天跟在后面,亲奉茶递与阴厉。
阴厉指指旁边:“我有几句话问你,不打算立时就走。你也别老站着,准备赶客似的,坐下说话吧。听说你在凡间领过兵,如今外面正酣的战事,你怎么看?”
沈冲天当即怔住:“什么战事?”他隐约猜到冷月影许久未露面的缘故。
阴厉揣度沈冲天的神情,嗤笑道:“你竟不知,看来我这孙儿做得不错。他没说,就让我来告诉你。外面正在经历一场少有的大战事,对决的两方是仙界与三界外的魔界。你所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仙家,几乎都上了战场。眼时虽折损一些仙家,不过于天庭未见大碍,你的家人并不在其中,将来就难说了。暮华孙儿也在出征之列,他既是秘行缉访神,又是我冷氏年轻一辈中最得力之人,被陛下派为先锋,领兵上阵。”
沈冲天不禁满怀担忧:“如此身份作为先锋,名为先锋,实则吸引敌方兵力,若没有些特别本事,没有好的谋划,不啻于引颈受戮。”
阴厉略点头道:“没错。前方传来消息,暮华失了阵,被对方活捉,只剩下这个畜生,胆子小,腿脚倒利落,丢下主人一股劲地往回跑。如今那边消息一概不知,暮华生死未卜。早先我还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与一众上古之神几番征战,打下如今的仙家天下,魔界诸头目在我手中屡屡败北,方得保下如今三界。我担心他们把对我的仇恨加诸暮华一身,若真是那样,他怕是有去无回啊!”
沈冲天赌气讥讽道:“冷氏一向难道不是仙界最大的世家,不是最厉害的嘛,仙界难道不是三界魁首,那些神仙难道不是个个俱为得道真仙,怎能夺不回一个人,只会对着凡间凡人耀武扬威。”
阴厉不理会他,继续言道:“冷氏也是陛下的臣子,也要听天庭调遣,不能恣意妄为。仙界也有排兵部署,阵前损兵折将是常事,陷落的绝非暮华一人。况且如今战势胶着,仙界损失不小,不会单为一个去冒险。我想越过天庭,私下寻人将暮华救出来,但是此人实在难寻。”
“首先他不能是仙籍在册的。如今我仙界的主帅倒是不须避讳,只是不能被天帝知晓。冷氏越过天庭,派出仙家去魔界,岂非图谋不轨,我冷氏绝对不敢背负此罪。至于魔界之中,只要不是在册的仙家,魔界便难以追查出行踪,来去才能安全。”
“饶是如此,这位仙家还须要心思机敏、本事高强。此去的魔界,与我这边三界隔绝万万载,里面现如今的模样无从知晓,若无出众之处,莫说救人,自身都难保。”
“也正因如此,此去之人须要与暮华情义深厚,才不至望敌影而逃,不至舍弃他独身以归,不至将他交于敌手。”
沈冲天终于知晓阴厉的来意,暗自轻嗤道:“老祖宗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错寻了路径,错想了我。我确实没有仙箓,也没本事,更无情义,还请老祖宗去别处转一转。我也不虚留客,免得耽搁正事。”
阴厉遇这般无礼言辞,仍旧不怒不动,只略挑眼向沈冲天:“我只说一句‘找你主子的知己去’,这畜生轻车熟路就带我来了这里。要不是见你身边还有眷属,家法都已备齐,一手谢仪,一手家法,登时就绑了你扔去北海眼,免得暮华有命回来时仍旧与你有情有义,畅快自在,琴瑟和谐。”
沈冲天彻底被激怒:“老祖宗请慎言!我不过是被冷月影欺骗,不得已来至此处避难。令孙知晓我一心复仇的急迫之性,借我之力,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击垮缈云真仙最得意的弟子,东经略神何真。只因此事是我挑起,最后所有罪责都指向我,他将我带至北海避祸,如同何真当年闭关,不过封口而已,莫使我在外搅乱他的计划。你们的南北之争,北海得利益,我不过是冷月影手中一枚开疆阔路的棋子,何来情义!”
阴厉倒是不急不缓:“暮华做得好,你解得妙。区区百年的小灾星,才远远望见仙家世界的大门,就能猜到这一重,有几分意思。你还猜到什么?”
沈冲天据实回答:“此番南北之争,缈云真仙甫一开局便输了一阵。冷氏兄弟父子俱在朝堂,冷月影又有职务便利,想必压得缈云真仙吃下不少明暗亏,折损许多高徒。缈云真仙手中只有弟子,不似冷氏血脉相连,因此可用的并不多。剩下能拿出手的唯有小金鸢,可惜她心思活络,左右摇摆,未必肯死心塌地为师父做事,不然青霭区区被打落凡间的一条龙,无门无路,又在师门中排不上号,怎会那样轻易返回仙界,不是有人背后施力,又是什么原因。我也是得到这个消息,自己倒推回去的。”
阴厉忽而拍手发笑:“有趣,我就说能被暮华孙儿冷眼取中奉为挚友的,不会是一般人。若不是你害了我幼子性命,我都想与你相交。唉,若是我的翼儿还在,又怎会轮到暮华上阵。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晓,暮华的父亲为朝中职务所拘,又身兼冷氏老少一族的族长,管理族中琐事,因此依着天庭训制,暮华才是未来北海和北极之地真正的主人,是不折不扣的少主。魔界遇到这样的人,怎会不拼劲全力,若无人搭救,怎能有命回来。”
沈冲天不为所动:“说来说去,还是你北海的利益,跟我什么关系。”
阴厉提醒道:“你能从自身窥见南北之争,天资悟性实在可夸,却不知能否看清你与暮华孙儿。你能活到今日,绝非我北海罡风庇护。天庭刑罚从不落空,你在凡间犯下多少大错,岂止区区三十六道天罡刑所能抵销,你当天庭实在过于儿戏!我只说几件,你听听对与不对。”
“当年你害了翼儿性命,那时暮华初出仕,和他三叔奉旨捉拿你回天庭,另外还要帮陛下找些什么东西。可是暮华回来,不但两手空空,还说你重伤残喘,时日不多,拿去无益。这种孩子气的谎话,如何瞒得过陛下。幸亏我和他三叔都在身边,陛下谅他初犯,只罚了他二百庭杖。”
“才刚养好伤,你又杀了南经略神和那个跛子,一个御赐正神,一个证道得仙箓的真仙!不知暮华与陛下如何商议,事后他也做了许多举动亡羊补牢,可你的罪责,又是由他来顶替。你在凡间毫发无损,而他呢,这一回不单是杖刑,而是二十道天罡刑。之后,陛下以宝鉴罩住暮华的真身,不使他变化,命人生生拔下他周身每一根羽毛,以示惩戒。直至今日,他的羽毛仍回不去当初的华丽齐整,否则何以在魔界轻易被俘。你在下界犯一次错,伤一次命,他在上界就受一重罪。”
“即使那次你和那个龙女合谋盗玉瓶,暮华已经拿住你俩,又都受了刑罚,陛下还是没放过他,说他合谋包庇。在你滚过三十六道天罡刑,他送你回家之后匆匆返回天庭,便是又去领罚,被陛下打入火牢,待了整整一月!那是天火啊,我北海子孙都是冰雪之身,北方又属水,我冷氏不惧风雪冰霜,却最畏火。唉!虽有我北海的药可以疗伤,可心里的伤病,谁又能治。你说你们之间没有情义,那我问你,这算什么。”
这一番话,霎时令所有往事、所有心绪全都搅乱作一堆,堆积在沈冲天心头,那种久未出现的、熟悉的心痛感觉,重又萦绕胸口。
阴厉静观沈冲天神色,心知言语已起了效力,遂起身,将两枚红彤彤的果子放在桌上:“你不会驾云,后院你的那匹坐骑是凡间之物,也驾不得云。将这两枚果子给它吃下去,它能助你一日游遍五湖四海。老夫派避风兽前来接应你,为你开路,送你出北海。之后你一路直向西南,越过重重大山,千万不能见海,否则便是走错,待望见无际的平原之时,就离魔界不远了。你去平原上寻一株大柳树,魔界就在大柳树后面。”
“如今仙界和魔界双方的军队都扎营在仙界这边,魔界入口仍由魔界人看管,你可找到仙界的军队,让他们帮你越过边境。他们也仅能助你到此,那边什么情形,无人知晓,后面全要靠你自己。此去一路要特别小心,再把自己陷进去,真就无人能救了。前途凶险,这两个凡间女子就留在家中吧,由我北海的人照顾着,都是得道的真仙,不会胡乱作为的,你尽管放心。你走后,一应吃用,我都会派人按时送来,所需丹药,我也会送来,你自行取用。”
沈冲天扭头望向阴厉:“我的家眷务必无恙。来人只能在院子外,粗重东西从后面搬去柴房,卧房外墙二十步之内不许见你北海的人,不管男女。”
阴厉淡然道:“我只要我的暮华孙儿安然无恙,一命换两命,你不算亏。找到他,把他带回你这里疗伤,我北海的漫天风雪,对白凤最有利。等你带回暮华,仍旧在北海眼上方跟着避风兽进来,千万别冒失往里闯,漫天罡风不是闹着玩的。小子,你有福气了,小小年纪能见识到这场旷古盛战。”说着抬脚要出门。
沈冲天紧跟着回怼一句:“这福气还是送你吧。”
阴厉边走边道:“小子,我所经历的,是你在梦中都见不到的。”他走到门外,回头看着沈冲天,“你的脾气很像我的一位故友。”
阴厉紧抿一下嘴唇,似乎要说什么话,却咽回去,忽然深深一礼:“多谢!”起身不待沈冲天还礼,牵过避风兽缰绳,唤一声“走吧”,骑上避风兽驾云而去。
待望不见阴厉的身影,也听不到一丝风声,凝香和绛纹从屋子里出来,围拢在沈冲天身边,苦苦挽留:“不去不行吗?”
沈冲天摇摇头。
凝香咬牙道:“我们不怕他。”
沈冲天苦笑:“我说过,无论去哪里,一定不会丢下你,只是这一次不行。眼下这里最是安全,绛纹与你作伴,好好等我回来。”
凝香又问:“我们都听到了,就因为要报答冷氏公子的恩?”
沈冲天道:“不单是为他。我心中一直存个疑惑,当初我们好好的生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乱套,并且越来越乱的。”
凝香思索道:“是颖园出事。可害咱们的人不是已经被公子手刃了吗?”
沈冲天解释:“是,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甚至当初这件事本身就扑朔迷离,如今更是愈加蹊跷。我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利用,遭人祸害,定要找出罪魁祸首,这是其中一个契机。”
凝香仍旧规劝:“公子可曾想过,就算找到又怎样,馨儿回不来了,颖园回不去了,甚至还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沈冲天叹息道:“那就先报冷月影的恩吧。”
沈冲天来到后院,依着阴厉的话将两枚红果子喂烈焰吃下,烈焰立即腾跃嘶叫不止,沈冲天忙把缰绳松开。只见烈焰不停地抖动身体,从两边肋下各钻生出一只肉瘤,肉瘤迎风越长越大,直变成一双羽翅,迎风展开,翅下生风,四蹄喷火,真不负“烈焰”之名,变成了一匹货真价实的火驹。沈冲天喜不自胜,赶紧收拾装扮,贴身佩戴好所有兵器,翻身跨上马,驱动缰绳。烈焰展开双翅,四蹄助跑几步,瞬时腾空,翅下风,蹄下火,风生火,火助风,带着沈冲天直奔云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