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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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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又圆 第十一
沈冲天终于醒转过来,他轻推凝香的肩膀:“快醒醒,好好的,怎么伏在床沿上睡觉,小心回头又受凉,这痛那痛的。”
凝香一下惊醒,望着沈冲天的脸,见沈冲天双眸似洗过一般净澈,正凝望着她,遂咂摸咂摸方才的话,忽然明白过来,满脸疲倦未消,哭笑杂糅成一团堆砌其上,语无伦次道:“公子,你好了!”
沈冲天不明所以,岔开话题:“告诉你个好玩的事,原来真有南柯一梦。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经过好多事,又是死人,又是做官,又是打仗,乱糟糟的,一时也说不清,而且梦里我居然是个瞎子,眼前盲然空虚地过了一生。你说离奇不离奇?”
凝香顿时惊慌失措:“公子,你别吓我,之前的事都不记得吗?这不是梦,这是你的大半生。你半生失明,如今这双眼睛,是东经略神给的。”
沈冲天还没完全清醒:“不是梦,那为何我的心思如此恍惚朦胧?”
凝香赶紧解释:“夫人说,你在比试中受了内伤,气机紊乱,纵使清醒,也会神思恍惚。夫人送来醒神定气的丹药,叮嘱着一定喂你吃下。公子别动,我去取水取药。”
沈冲天吃力思索半天,猛然扯开衣襟,低头看到左胸赫然一片黑色的伤痕,紧接着翻身跳下床,两步跑到床尾,站在一个镂花隔断前面,着急一把推开隔断的小门。
隔断横八尺、纵八尺,四面围以镂花围笼,里面以布幔牢牢罩住,密不透光。只有正中间一个高台,高台两旁各挑一盏长明灯。高台上由前向后,次第增高摆放三排龛位。最前一排,是沈冲天于天狼的诸位兄姊,正中便是寿少枢,左侧长姐寿少桠,其余兄姊按照年岁高低,依次排列。中间一排,正中是外公夏卿,左侧发妻方馨儿,其后是方夫人。夏卿右侧是义兄文超、其后跟着义妹文昭、义兄周良。最高一层只有正中一个龛位,与下面的不一样,十分简朴,字亦极少,是当年沈冲天为尚未来得及承认的师父沁风亲手雕刻的牌位。三排龛位前方,高台最前端是一只鎏金香炉,还有未燃尽的短香,浓重的香火烟气燎熏着沈冲天刚复明的双眼。
凝香刚转身去桌上取药,听到身后动静,扭头看他赤足敞怀跳下地,一把抓起衣服鞋子追在后面,喊道:“公子,地上凉!”却看到沈冲天呆立在隔断前,望着里面不知所措。凝香担心他刚刚清醒,本就神识不清,实不宜再受刺激,全力把他硬生生拉回到床上,又将丹药放至他唇边。
沈冲天并不噙药,只是喃喃道:“镜子。”
凝香不敢违命,小心捧过一面镜子,俯身朝向沈冲天。
沈冲天凝望镜中的自己,喃喃自问:“还是这一副样子,为何不能是梦?”问了几遍,逐渐回转心思,“这双眼睛真是东经略神的?”
凝香老实回答:“公子可还记得中秋节后去寻无念仙姑,说是报什么仇,回来就昏迷不醒,已经五六日。就在两日前,夫人引进来一群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公子,后面一个芨儿父亲,一个北经略神,一个西经略神,还有一位夫人据说就是东经略神,最后进屋的是无念仙姑和无毒公子。那个高大公子一来,就把我们都轰出去,夫人也只说让我们守好房门,不许向里围观,更不许进屋。我和绛纹只好轰走那些小丫头,守在门口,一动不敢动,听着里面有细微的说话声,还有些不知什么动静。”
“过了足有半日,他们才打开门。无念仙姑扶着东经略神,有些踉跄地走出来,其余人四散地跟在后面。夫人走在最后,一直将那群人送出去,才又回来。夫人唤过我和绛纹,嘱咐了好些话,命我俩待公子清醒后,将原话传达,就是上面这些。夫人还让我们告知公子,东经略神已经认输,此举是对你的交代,今后她会远远离开,再不踏足三界,让公子安心。”
沈冲天听着,回忆起之前的点滴,心中总算明白些,冷笑一声:“安心?又是谁的主意,安的什么‘好心’。”
忽然,半天响起“隆隆”滚雷,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近,沈冲天好奇向外张望,就听一个炸雷在头顶爆响,声音之大,让人双耳立时失聪,头晕目眩,半天还是嗡嗡不清。凝香“啊”的一声叫,吓得顺势躲到沈冲天臂弯中,颤抖不止。
沈冲天拍哄着凝香,连声安抚道:“别怕,别怕。”心里却疑惑,依时令,依外面天气,都不该有雷。他忆起当初在天庭上,天帝曾说要派雷电二圣捉拿他,沈冲天思忖着,忽然灵光乍现,马上喊道:“人呢,快来人!”
外面候着一群丫头、小童,听到家主呼唤立时“呼啦啦”进来一大帮,就听沈冲天吩咐道:“姑娘害怕,所有人在这里守着姑娘,一个不许走动,直到我回来。”
凝香拉着他不放手,焦急问道:“你才刚好,又要去哪里?”
沈冲天急切顾不得多解释:“放心,这雷不是劈我的,也不劈你。我去交纳一份诚意,一时就回。”说完顾不得收拾,随手抄起衣服披上,边穿衣服,边快步跑出去。
凝香在后面喊着:“公子,你还没服药呢。”紧接着又一道炸雷劈在头顶,吓得凝香躲在屋里不敢出去。
沈冲天走到外面,果见雷声伴着道道霹雳电光,就在头顶之上滚动,如剑一般直劈在地,却不是指向他。沿街行人被雷打得奔逃不迭,店铺门口则忙着支雨帘。沈冲天仰头,循着电光雷声的位置,一路追过去。走到街口,迎面街角一座巍峨楼阁耸立,硕大门面顶着金灿灿飞云蓝底大牌匾,上面三个金光大字“瑞绮阁”。沈冲天向里瞥了一眼,货物柜架摆得天高,无数工人来往穿梭,各色吆喝、唱和、算盘声混杂一起,丝毫不受外面雷电影响,只有门口三五粗使小童以为雷雨将至,忙不迭支雨帘,谁也没注意到主人此刻就在外面街上。
沈冲天转到自家店铺后面,寻入小巷里。巷子尽头只有一道黑漆小门,无字无匾,一丝装饰皆无,也无锁,他尝试着双手推向门的左右两扇,轻轻就将门扇向里推开。沈冲天小心走进院子,忽然屋里飞出一道金光绕过他身上,将他紧紧缠裹住,接着,就如上钩的鱼一般,被金光钓进屋子。光华退散,他身上只留下一条金光鳞闪的绳索,似蟒蛇一般,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下向里越束越紧。
等沈冲天回过神来,看见屋里坐着三个人,正中左侧冷月影,下首作陪的无怨无毒兄弟,三人的模样跟他心中一样,多年未变。几十年后,虽是重逢,却是只闻声不见人,终于看到故人身影,他动情道:“毒哥哥,无怨大哥。”
无怨、无毒二人看到沈冲天,当即站起来。无毒痛心道:“恩怨已清,人已走,你还来干什么。”
沈冲天看着无毒,委屈道:“毒哥哥,这件事不是你所想那般。将来待时机合适,我会为你慢慢解释,现在只求你解开我身上的绳索。”
无毒朝后指指:“是秘神捆你,跟我俩无关。”
沈冲天扭头看着冷月影,一声喝令:“放开我!”
冷月影坐着没动:“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既然清醒无事,就在家好好思过吧。如今天雷已至,你倘若在这院中出事,岂不又开了一桩新的是非。”
沈冲天着急地几乎喊出来:“天雷不是找我的,它在找无念。快解开我,再迟,无念就遭殃了。”
冷月影仍旧不慌不忙:“无念早跟先东经略神离开,不在此处。”
沈冲天心急火燎地转向无怨无毒兄弟:“相信我。我一路过来,天雷都没劈我,否则我又怎会完好地站在你们面前。这件事是我挑起,跟无念无关,我已经害她一次,不能再让她无辜受戮。”
无怨兄弟俩一时看看沈冲天,一时又看冷月影。
冷月影思忖一时,念咒解扣,金蟒索应声松散落地。沈冲天活动一下肩臂,立时冲出屋子。无怨兄弟、冷月影也都跟在后面到了院中。
沈冲天站在院子里,抬头只见一道霹雳斩向院子一个角落,他一跃上前,以身子挡住霹雳,却不免害怕,扭头闭眼,顺势将左手向上一抬一挡,霹雳竟乖乖钻入左掌心中。沈冲天睁眼开左掌心里一条隐隐的霹雳,仿佛盘卧的小虫,边蠕动边炸裂道道小火光,并不灼人,倒是可爱。他再看身下,墙角泥土中钻出一条小蛇,抬头观望四周,声悄影息,以为危机已过,遂化作人形,模样清雅,一双与无毒一模一样的无辜大眼睛,正是无念。
无念抬头发现竟是沈冲天护住她,当即错愕。
还是沈冲天先开口:“可是无念仙姑?”
无念点头,想要张口说话,沈冲天手指示嘴,示意无念安静,他闭上眼,侧耳细听,找准方向,将左手握拳收于胸口,做好准备。这时,又一道霹雳自云中直直劈向他,与此同时,沈冲天睁眼向霹雳来的方向挥出左掌,左掌中的霹雳飞出,与来自云端的霹雳交汇,两道雷在半空相撞,好似几千只烟花一同爆开,炸裂声直摧心肝,电光火石飞布满天,两道雷相互抵灭,消失于半空。沈冲天趁这空隙,紧忙抽出金蝉剑,念诀将剑端直至云端,一道金光飞出直插云中。云层立时似遮住太阳一般,映出一片金华,金光中显出两个模糊人影,人影与金华都越来越浅淡,逐渐消失不见,云层渐渐散开,雷电也不见了。
无怨、无毒兄弟俩,一个呼着“妹妹”,一个呼着“姐姐”,齐齐奔过去,焦急问道:“你如何在这里,母亲为何不见?”
无念惊魂未定,喘息道:“母亲无事,只是再难护我。我被天雷打得无处藏,无奈才躲回来。如今天雷消失,我也要回去了,母亲还在等我,我们约定……”说完,她看见院中的冷月影,一咬唇,咽下后面的话。
冷月影亦冷冷看着这边热闹没说话。
无念这才转向沈冲天问道:“竟是你救了我?你一时这样,一时那样,究竟哪个才是你真正性情、本来面目。”
沈冲天不说话,只摆摆手。一个虚弱初醒,未进一食一水的人,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已耗尽他仅存的气血,他咬牙硬撑着,起身扭头快步离开,一路径直回到家中,当即倒地再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