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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人不似昨 第一
      沈冲天终是离开了,携着沈惜墨、文惜宝、绛纹、凝香,五人脱下天狼官服,身着便装,头也不回地离开都城。齐王府、大将军府里完好地封存下几人所有的印绶、朝服、珍宝、地契、俸禄、赏赐,留下所有下人、兵丁,准备交还寿少枢。正如沈冲天所说,天狼的一切,留给天狼。
      寿少枢得到消息,眼睛直直盯着床帐顶,半晌不说话。
      底下的人只是着急,连问几遍:“陛下,究竟追,还是不追?”
      寿少枢只微张嘴:“传朕旨意,着太子与中书省、吏部商议人选,尽快替补空缺,速报与朕知晓。”

      多年来,沈宅一直派人看守着,沈冲天早就去信吩咐上下将府里收拾干净,他带家人回望陵后直接就住进去。旧宅旧景,依稀昨日,只是人不似昨,不免令人唏嘘慨叹。倒是两个孩子,骤见江南美景,满眼新鲜好奇。沈冲天又带他们去田庄上观看稼穑之事,教授他们盘算账目,经营出纳。小姐弟哪里接触过这些,皆兴致满满,纷纷跃试。
      待诸事趋于稳妥安定,惜墨终于鼓起勇气问父亲:“这里就是爹爹所说的望陵吧?”
      沈冲天点头:“望陵城在北面,这里是尹水南岸。”
      惜墨接着问:“这里真是我出生之地,我当真不是天狼人?”
      沈冲天平心静气地解释:“我同你,与宝儿一样,都是彻彻底底的中原人。我十六岁离开天狼,到这里寻亲,得遇你母亲,才有了你。偏偏你几个月大时候,中原与天狼交恶,爹爹受到牵连,不得已带着你,还有绛纹一同回到天狼。你从记事起,眼中就只有天狼,因此满心以为自己是天狼人,从未怀疑过。之前每每你这样说,我从未驳斥,说也无用。如今你回到望陵,见了降生时的宅子,这话才说得明白。”
      惜墨试探着问:“那我母亲究竟什么模样,果真是那次去世的?”
      沈冲天和蔼道:“这世上再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姑娘。绛纹说,你的模样有几分似她,尤其是那对梨涡,俏皮玲珑,浅笑醉人,想来也不差的。她是我看见这世上的最后一道光,没了她,这世间于我便常入黑夜。可惜她依旧拗不过家族,自她走后,爹爹再无她的信息,不知如今怎样。”
      惜墨怀疑:“爹爹方才可是说‘看见’?”
      沈冲天耐心解释:“陛下并你那些伯父、姑母们不忍我伤心,因此不提前事,你也无从知晓。你的爹爹本不是天生的瞎子,我身上原有旧病,发作时候心痛欲死。幸遇你母亲,她施展本事将我治好,却意外瞎了眼睛。”
      惜墨恍然大悟:“噢!故而爹爹知恩报恩,以身相许。”
      沈冲天无奈被气笑:“‘以身相许’不是这个用法。”
      惜墨继续问:“那我母亲有这样本事,她的出身究竟是什么,才能拆散你们,又让爹爹耿耿于怀的?”
      沈冲天只回答:“你还不到知晓的时候。”就再无话。
      幸好,惜墨是个性子爽朗的人,且由于沈冲天诸般细致耐心都用在女儿身上,母亲于她竟是可有可无的,逐渐也就不提。

      转眼入冬,沈冲天将惜宝叫在身边,讨论田庄和绸缎庄的账目,计算着盈亏进出。正说得起劲,忽然惜宝觉得眼前一道金光,似飞蝇一般闪过,他的目光跟随金光,看到金光落处,恍惚出现人形,竟是个女子!此人娇小纤弱,婉约有江南之风,一身素面青色衣衫,荆钗布裙,亭亭如兰。饶是如此,其现身方式仍是惜宝见所未见,他急忙起身,以防备的身姿护住义父,直面女子,厉声喝道:“妖女!”
      女子看到沈冲天,欣喜满面地唤道:“小叔叔!”话刚出口,听到惜宝指斥自己是妖女,登时不客气回呛:“你说谁是妖女!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只一句激起惜宝怒火。
      沈冲天一听,居然是芨儿,赶紧劝和:“宝儿莫惊,那不是妖,是故人之女,仙家血脉,有些灵通。芨儿,你也别放刁,宝儿是我义子,全家被难,只剩他一个,莫要言语激他。”
      芨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道歉,惜宝无奈气鼓鼓还礼。沈冲天疑惑道:“你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芨儿自来熟地走到沈冲天身边,笑道:“这话倒要问小叔叔,不在天狼好好待着,却跑来这里,害我打赌输一局。姑母说我修习终于有所成,派我出来历练,谁知走到半路结识一个龙女,人皆唤她‘青九’的,听说也是缈云真仙的弟子。我们闲聊时谈及你,我说你在北面天狼国做官,她却执意说你在这里。我俩谁也说不服谁,遂设个赌局,一人输一件法器。因为距离这里近,便先到这里查看,没想到你真在此处。你们不是商量好的吧。”
      沈冲天一听,顿时心潮涌动,再难压抑,半天只颤巍巍地吐出:“青九?”再说不出别的话。
      芨儿不明所以:“嗯。你俩真的相识啊?”
      沈冲天赶忙问:“她来了?”
      “嗯。”
      “在何处?”
      芨儿回答:“她说有些事没办妥,落在后面,今晚就到。”

      晚饭后,沈冲天安顿好芨儿,让孩子们、绛纹、凝香都去休息,自己独坐卧房,静静等着。沈冲天心中一直忐忑,忽然警醒,若是芨儿骗他怎么办,若她说的“青九”不是青霭,另有其人怎么办,所有希望岂非都落空?可他转念一想,骗一骗也好,再见,说什么,自己又是这副模样,再不复当年,青霭定会失望。他胡思乱想着,发觉今晚真是格外漫长。
      轻轻一阵风,送到鼻窍中一股久藏心底的幽香,霎时平复沈冲天所有忧虑,他欲开口,才察觉声已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来了?”
      幽香裹挟一腔温暖绵柔,却止于十数步之外,对方犹犹豫豫,轻轻试探问道:“冲儿?”
      本是最熟悉不过的呼唤,沈冲天却不敢冒然回答,纵使他看不见,也知如今模样不论哪里都再不是那个‘冲儿’。他想着自嘲讪笑,嘴角一翘,却带下一颗泪,只好两手哆哆嗦嗦抬起,缓缓解开衣领,露出脖颈并一痕胸膛。脖颈之下,一道红绳已泛黑,色如心头暗血,其下银扣因着常常摩挲已然变薄,却闪亮如新,坠着有他拇指指腹大小的一颗滚圆鲛珠。
      青霭终于确信眼前人,这是她曾亲手替女儿别在袄襟上的,她缓步上前,俯身一手勾住沈冲天颈上红绳,轻挑起明珠,看看明珠又看看眼前人,惊慌问道:“这是为何?”
      馨暖呵气扑面,沈冲天趁机张开双臂,将身前所有不管不顾一拥入怀,待身躯压上胸膛,微凉粉面相贴,青丝拂颈,他才终憋出一句:“变了,都变了。”

      青霭枕着丈夫手臂,面朝里,一手抚上丈夫心口,柔声道:“伤疤倒还在,你的那份希冀呢?”
      沈冲天本来喘促心疾未歇,这一回只觉气息再不够用,忙一手握住妻子纤指,轻轻抬离肌肤,顺势吞咽一口气,缓缓而道:“都在,只要是你给的,都在。”
      青霭打趣道:“可是呢,是你的也罢,不是也罢,都被你霸占去。这颗珠子,你为何不给女儿?”
      沈冲天享受玩弄妻子手指,边细细解释道:“其实我从未对女儿讲过我们与她的出身,并那些本来面目,再说这里是凡间,一旦女儿显露本相,岂不吓到那些凡人。况且当年我也寻思,必是女儿降生时显露真身,才被龙宫察觉,害我失去你。若是女儿再露真身,设或就此失了女儿,剩我如何能活。幸好老天怜我,送你回到我身边,明日我们一同见女儿,将实话告知,就此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
      青霭忽而忧愁满面:“哪是容易的。你贪恋凡间,不思修行,自然循着凡间寿夭,而我与你这一面之后,怕是再不能见了。”
      沈冲天惊慌问道:“出事了?莫怕,告知我实情,不管是什么,由我来担。”
      青霭忧愁不减:“你帮不得我。”
      沈冲天柔情依旧,覆上警觉道:“青霭,告诉我。”

      青霭一五一十交代:“自那次父亲抓我回去,想着此事若吵闹出来,也不是有脸的,因此只把我悄悄关起来,再不许我出门。几年后父亲见我老实安定,外面也不闻风声,这才放心。尤其近二年,因我是家中唯一拜在南方天尊门下的,也常带我出门撑些颜面。”
      “就在今岁中秋,天宫宴请万仙,父亲带我赴宴。席间我听一些神仙提及,说凡间西方、北方近二十年出现大部冤魂怨魄,纷纷到府君处含血鸣冤,说有个天降灾星四处杀伐,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此事闹到天庭,天帝便派人去查,竟查出先南经略神的外孙,当年杀冷翼、南经略神和非言的那个。我听这里面说的居然是你,便留心后面的。那些神仙接着又说,天帝已然降旨,要派遣雷电二圣捉拿你归案,若你顽抗就地正法。”
      “我当时焦急地不得了,想着若依你的性子岂有不顽抗的,单凭你的修为又如何逃脱此劫。于是,趁着大家都在前面宴饮,我偷溜到后面,摸进天帝寝殿,偷出白玉瓶。这白玉瓶是天帝桌案上供花的花瓶,不需一滴水露,鲜花常开不败,只因这瓶子能养精凝魄聚气。别说鲜花,就是人、仙、魂,只要在里面,一丝精气不外泄,还能上采阳、下采阴,使阴阳在瓶中轮转调和,最适宜修行的。正因如此,躲在里面可使三界遍查不到。”
      说到这里,青霭起身,从一旁的腰带上结下一个东西,竟是一只红手帕系住四角包成的绢包。她在半空中轻轻一抖,绢包立即变成桌案大,青霭将绢包轻放地上,打开四角,取出一个比手臂略长的白玉花瓶。瓶子洁白无瑕,浑身素净,小口、细颈、大肚,口上有一个小塞子,看不出机巧。
      青霭打开塞子,对沈冲天道:“你只要躲在里面就行,等风头过去再出来。”

      沈冲天放心道:“你偷了瓶子,天庭岂能放过,咱两个一起进去,也好作伴。”
      青霭焦急道:“来不及了!现在外面秘神冷月影四处抓我,你我一起,只会连累你和女儿。他这个人,鼻子比狗还灵,所以我白天躲藏,只敢晚上出来四处寻你。”
      沈冲天倒是松一口气:“我当是谁,不妨事,我替你说情。”
      青霭坚决推搡着沈冲天,欲令他进去瓶中:“冷翼之死已令北海冷氏记恨上你,千万不能再被他找到。他真不亏姓冷,面冷血冷,行事果绝。据说他上任没多久,已经比前两任加起来还严苛。冲儿,你务必听话。”
      沈冲天摇头:“我躲起来,谁来帮你,女儿怎么办?”
      青霭急得快哭出来:“快冒天光,来不及了!你要记得,我命换你命,务必珍惜。”
      沈冲天无可奈何,只得苦道:“我不愿再茫然虚度,让我能得知你的情形。”
      青霭眼珠一转,拿出包玉瓶的帕子,从中间用力一撕两半。她随手将其中一半塞给沈冲天,另一半藏在自己身上,才言道:“这幅帕子,是我随身法宝,能随心意变化大小。今日你我一人一半,只要你的帕子有异样,便是我的帕子也有异样,即是说我出事了,反之亦然。我再叮嘱你一遍,除了我父亲和长兄,诸仙都不知你我之事,更不知女儿身世。千万不要寻我,待事情平息,我自会回来寻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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