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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第 211 章 ...

  •   风云初聚 第六
      惜渊回家时天已全黑,因他下午一直睡着,因此也没与他些东西吃。临行前天帝命内侍装满三只三层大提篮的各色糕饼,外加几色文具装在一个大锦匣里,算作对孩子亏欠的小小补偿,一并交给文惜宝,与孩子一道送去北堂山。
      一路颠簸到家,惜渊也彻底醒转,先向空瘪肚腹中填了满满的现成糕饼与茶水,这才跑到沈冲天身边,手脚并用,“吭哧”着爬到父亲身上,搂定父亲的脖子,扬起小脸呵吹父亲面颊。沈冲天则一动不动,任由儿子折腾,揉搓一身衣服。
      青霭笑凑过来道:“出去一整天,想起什么好话了?”
      惜渊仍搂着父亲脖颈,歪脸向母亲道:“我与父亲的秘密,母亲不必知晓。”
      青霭笑捏儿子的腮,只道:“好话不学,净跟你父亲学装鬼的话。外面还有好几桩事等着我呢,不打搅你俩。”说着走了出去。
      惜渊一直歪头朝外看着,待母亲走得没了影,这才向父亲耳边低语道:“我今日又见到崇文阁的长须爷爷陛下了。”
      沈冲天点头道:“你去十回,八回能见他。这一回他又教你什么本事了?”
      惜渊惋惜道:“房子里的爷爷陛下一直领着我到处逛,我只好借口撒尿跑开,却在一丛山石后面见到了长须爷爷陛下,他今日终于出了崇文阁,却跟我说该来的终于来了,今后他再不在那里了,要我以后也不用去找他。爷爷还考我,问我能不能记下一句话给父亲。”
      沈冲天当即坐直身子:“什么话?”
      惜渊装模作样捋着下巴和胸膛,歪头斜眼看着父亲,一五一十道:“长须爷爷陛下说,‘你那父亲想要的东西一在北海一在他手上,自己没勇气还天天在家心神不定,作这样子给谁看呢,当真没用’。”
      惜渊稚行稚语恰似万籁中一声惊雷,直直打进沈冲天心底,霎时惊动所有心窍,他环顾周围,深处食指抵在惜渊唇边,侧耳倾听一时,低声问道:“这真是你说的那位一直住在崇文阁中长须爷爷的原话?那爷爷可是戴着跟父亲这簪子一般颜色的,这么大的一顶羿冠?”
      惜渊一味地使劲点头,一时又问:“什么是羿冠?”。
      沈冲天又问:“当真不是书房里的陛下说的?”
      惜渊又使劲摇头。
      沈冲天不放心再问:“他说这话时,周围当真只有你两个,我的好渊儿可跟别人提起过?”
      惜渊循着父亲的话一时点头,一时又摇头。
      沈冲天继续问道:“你可知他是谁吗?”
      惜渊脖子已经酸了,只仰头呆呆望着父亲。
      沈冲天道:“他是你那金玦哥哥与怀音姐姐的祖父。他骂得应该,是我的悟性太差,如今才明白,他们连同你的祖父,这些先天老神,周身气息与这世界同出混沌,犹如一气,他们便是这世界,别人怎能察觉。”
      惜渊其实完全没听明白,仍惦记前话:“那他可是咱家亲戚?”
      沈冲天呢喃道:“这却不是。”说完又从唇缝破出笑来,“有他这话,保不齐将来准是呢。好渊儿,今日你立一大功。”
      惜渊猜测道:“父亲可是要去北海?我也要去。”
      沈冲天道:“你可知北海是哪里,就是上次坏人虏你去的那个地方,那是他的老巢,因此你的那位长须爷爷才说父亲没勇气。”
      惜渊果真被吓唬住,当即萎了气势。
      沈冲天忙又哄道:“我的渊儿当真厉害,小小年岁就能帮助父亲做这些大事,还四海周游过,上过天宫,斗过坏人。父亲似你这般年纪时连房门都出不去,假以时日,我的渊儿可是了不得。眼时你只要在家中好好念书,日日学习功课,不使母亲忧心,使母亲一颗心都在你身上,看着你就开心,便不会在意父亲去了哪里,不会过问我们的小小机密。”
      惜渊到底禀赋血脉不同,悟性了得,当即明白,转而咧嘴拍手笑道:“我懂得,父亲讲过的,这叫‘金蝉脱壳’。”

      沈冲天终于回到北海眼,前方结界不在,罡风亦随之消散不存,一片净澈如洗。这里从海到七重天有金甲神往来巡视,从第八重天至上直达天顶有天兵层层把守,将极北大地道道围箍成铁桶一般,寻常仙家至此,宁死绝进不去,须得些不寻常的路数才可。
      想当初冷月影救沈冲天离开圜回境,二人先落脚仙界尽头,冷月影曾笑言金甲神绝发现不了他。其时沈冲天尚未悟透,直到前日见了惜渊效仿崇文阁老人一言一行,分毫竟是阴厉模样,他终于从中琢磨出关键机窍。趁着青霭日日在衙门忙碌,沈冲天将自己日日关闭房间中,尝试以心念激荡些微黑烟短处,使之与肝胆泪珠中的混沌气小心杂糅,化至阳于无形,锻炼自己本事至于臻境。
      原来他与冷月影一样,一个禀赋至阳之气,一个禀赋至阴之体,孤阳独炽,臻阴独绝,在三界中都似人群中竖立桅杆一般的突兀,而他们禀赋中存用调和的另一半,则被老神当做短处早早抛弃封存。幸而冷月影猜透他祖父的谜题,而沈冲天猜透冷月影的谜题,两人都寻出缺失,弥补下不足。至此阴阳二气终于在身躯中调和,浑身气机愈发清和平稳,渐与世界融为一气。沈冲天一心认定冷月影由此失了先天的强处,做事又过于急躁求成,终被自己害死。他自己唯有将心事深藏,能不言就不言,能不动就不动,日日时时躲在青霭身后,惧伏天帝脚下,只为等待天时地利与人和都倾向于他时,方可一举功成。
      沈冲天寻下借口出门,青霭一心只在儿子与外面事情上,懒得管他,底下人得知家主出门,也都松一口气,只是谁也没注意,竟无一个看见沈冲天究竟何时离开的北堂山。他至此才知此法之妙,浑身都与天地一气,不须费力掐诀,也无仙家察觉出自己气息流转,轻轻松松躲过巡防,越过冰山,回到久别之地。
      冷月影替他置下的宅院仍在,这里实在隐秘,纵使天兵几番过境扫荡也未能发现,否则焉能完存。可惜守家的两位老者却不在了,想是跟着冷月影的魂魄一道被锁在结界中,若非被冷月影吸食干净,便是在结界消散的一刹随之化灰。宅院里面一众物件皆是死东西,反倒幸存,可惜无人收拾维系,术法造下的花木片叶不存,满眼光光秃秃,房舍里外处处杂乱,唯有流水无情,依旧按当日造下的高低错落之势缓缓而动,湍湍之声不绝如旧。沈冲天矗立院中缅怀一时,向房间中寻出自己从前用过的酒坛酒盏,以酒坛从后院瀑下接了多半坛清水,怀里携了杯盏,转身大踏步出门,径直去了冷氏老宅。

      老宅只剩一片狼藉,似沈冲天这等在老宅中住过一段时日,且记性又好的,骤一见也难寻出本来模样,若是寻常那些头一次见识的仙家,岂能想到当初辉煌荣盛境况。却也奇怪,老宅处处毁坏彻底,惟有正中阴厉老神遗下的那把高椅仍倔强独立,也不知天兵为何独独留下它,却给沈冲天也留下一丝念想。
      想到冷月影的魂魄一直被困在这高椅上,沈冲天在高椅前一次排下三只酒盏,缓慢解下腰带上素白香囊放在酒盏之后自己身前。他又起身褪下腰带,方便脱剥上衣,露出贴胸口紧紧绑缚的一枚小小扁扁的红绫口袋。红绫口袋落地迎风而长,沈冲天撑开袋口,伸臂进去在里面摸索着掏出与他腰间那个一模一样的素白香囊,不过他外面佩戴的那只坠着三股银华流苏,而新掏出来的却坠着四股雪蓝流苏。沈冲天向香囊中摸出一枚亮盈盈的珠子,将两香囊紧挨并放,珠子摆在香囊上,便又去红绫袋中摸索,很快掏出一枚尚温热的金镶玉玦,轻柔理顺上面系的宫绦流苏,挨着香囊摆好,这才给自己也摆了三只酒盏,以清水代酒,斟满六只酒盏。
      至此,沈冲天复向袋中摸索,终于又寻出一张黄纸朱砂符篆,这张符篆因紧黏匣底,方于上次躲过一劫。沈冲天两指拈好符篆,口中念诀脚下踏罡步,看着符纸燃尽,清淡烟气袅袅升空,残存的浊气围拢四周熏呛肺腑,身外却是静谧依旧。他侧耳使劲倾听,许久不闻脚步声,更无熟悉呼唤。
      沈冲天胸中积攒千言万语,却一字都未出口,全部硬生生抵压在喉咙之下,席地侧身抱膝而坐,替故友奠洒一盏,他对饮一盏,再奠洒,再对饮。很快三盏水酒落肚,沈冲天喉间上下一动,鼻窍一抽,快速收拾起东西,将珠子并那雪蓝流苏的香囊装进红绫袋,照旧贴身藏好,却留下金镶玉玦,与银华流苏的香囊一道挂上腰带。他再起身观望身边议事厅残垣,越过残垣眺望老宅,回想一路进来所见,思忖一时,终将目光收回身边,落在高椅上。若他的判断没错,眼时只要他能似在西方天尊府一般破解高椅的机关,必能得到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高椅遍身雄黄色,除去椅脚离地一尺往下,皆是面上凹凸不平,满布沟壑,沈冲天似全看不见一般,一时掂脚一时俯身,只顾着在椅子上下摩挲寻找,终于在座椅底下摸到盘曲一团细细软软的东西,赶紧拿出来,正是他的龙筋鞭。沈冲天一见龙筋鞭,心中顿时一喜,赶紧贴身收藏好。
      高椅上原本的花纹已尽数被冷月影抓挠去,早不可见,除了龙筋鞭外一无所获。沈冲天将五指略展开,恰巧填覆沟壑,他亦曲指轻作抓挠之状,心事满覆,忽然间,他忆起父亲作为,一手从背后抽出玉箫,激荡起肝胆泪珠中的混沌元气,照定高椅狠命劈了下去。
      高椅无声而塌,竟原地化作一只硕大的白色茧壳。茧壳只有半截,由丝丝晶莹白皙仿佛玉做的线一般编织而成。沈冲天猜测茧壳应当同着西方天尊府的十三簋是一个道理,只看着道道玉线便触动心事。他摘下腰带上的金镶玉玦,蛮力拆除上面包裹的金壳抛弃一旁,只留下五六玉片托在掌心,慢慢凑近茧壳。茧壳上的玉线似长蛇嗅到猎物,缓缓舒展开放,道道丝向着沈冲天而来,将他双手连同玉片全部包绕其中。立时一道光华升起,不见痛痒间,无数玉屑跟随光华之后纷飞,很快掺入流云,消失不见。
      光华过后,茧壳不见,沈冲天手中的玉片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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