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百废不兴

206、第 206 章

　　风云初聚 第一
　　沈冲天一路自北向南走，沿途得到消息的仙家纷纷聚拢上来，大家一时变出轿子，一时唤出车马，祭出豢养灵兽神鸟，化显漫天虹霓鲜花，想尽所想，用尽所用，一路上只为哄逗着小公子开心。

　　终于回到南海，青霭早得消息，顾不及府里众口，急匆匆迎了出去，后面跟随本府大小家丁、南海制辖下的仙家并前来探视的友朋、僚属，乌泱泱亦不下数百。两方人马在南海上相遇，青霭一见丈夫和儿子，当即扑倒在儿子身上，搂定大哭起来，周围仙家只陪着落泪，无人多言一字。倒是身后人群中挤出文惜宝，笑笑呵呵凑到近前来，开心庆贺道：“弟弟无恙回来，母亲终于放下一颗心，儿子的嫌疑就此洗清了。”话未落，脸上爽爽挨了青霭一巴掌。青霭哭得满面是泪，双手双唇哆哆嗦嗦，乍闻此言，一句话说不出，却将一腔烦愁怒火全部集聚掌心，力道非凡，文惜宝半边头脸登时胀了两个大，面皮青紫开裂，渗出丝丝血来，若非他此时已是仙家，性命都难存。惜宝的气势也瞬间被减灭，蔫蔫退回人群中，至此，一场喧闹终于息止。
　　第二日，后知后觉的北经略神列依容自惭不已，修书上奏，自请辞去经略神之职，让位给能人贤士。自从百里诺辞官，四经略神只剩北方一处，实在独木难支，况且今世不同以往，再不须经略神去查访凡间，牵制秘神。天帝也算宽宏大量，既然白鹿小公子平安归来，便未再计较此事，只将朱笔一挥。列依容携丈夫寿廷接旨的当下就将兵将归还天庭，遣散家下人等，只带着两个近侍男女小童，一身布袍飘飘然然往广灵山寻母亲与师祖去了。
　　小小经略神在仙界职位尚低，去留不足为天帝所忧心，料理起来尚且轻松。谁曾想惜渊被父亲解救回来的第三日便是正经上朝日子，沈冲天终于舍得摆出混沌血脉嫡传后嗣的模样，宝冠玉带、锦衣华服，一样一样装扮整齐，双手抱起儿子，与青霭一道去了天庭。到了金殿外，他将一身锦绣的儿子朝大门处当班侍卫统领手中一递：“替我看护好了。”统领不敢接，又不敢不接，战战兢兢，捧着孩子如同捧着玉玺国鼎，只是一身一身地出汗。他的身侧，百十朝臣鱼龙而入，百十双眼睛目睹这一奇景，霎时惊动上下。
　　待询问明白北海之上的情形，打发走沈冲天并一众朝臣，天帝于小小夹殿中，另悄唤地府府君到身边，仍旧不放心叮嘱道：“此事务必自圆其说。”
　　府君俯首称是：“一切其实尽可推在冷月影身上，只说冷翼受北海鼓动便可，不过还需陛下早下决断，冷月影实在不宜再留着。”
　　天帝只是懊恼：“谁能想到那冷翼竟是如此不中用。老神七个儿子抵不上一个冷月影，若他不存，白凤至此绝灭，将来由谁抗衡南方一脉的无毒与青霭？你看那个小灾星，不收徒不传道，甚至也不在意子嗣，倒像是给朕留下个儿子似的，难道要朕的天庭将来尽是南方一脉吗！”
　　府君趁机进言道：“陛下所言极是，可冷翼的下场至今不清不明。我只是担心小灾星利用了冷月影，而冷月影乐得被利用，若他两个联手，三界将永无宁日。彻底绝灭冷月影，沈冲天就是那独翼的鸟，两条腿的马，他绝飞不起来，也跑不出陛下的圜回手段。什么混沌血脉，好好养着就是，至于天庭要职，尽可寻新人、外缘世家补充。”
　　天帝挥挥手：“容朕多思。”

　　从出了白鹿小公子丢失一事，天帝担心沈冲天与青霭夫妇自此更为悬心，因而将惜渊半月一次入天宫改为一月一次，且最近这二三个月不许师傅与父母逼问惜渊功课，令他好好休息。惜渊倒是乐得日日玩耍，可惜怀音与金玦不知去往何方，他那小小肚腹也积郁下满怀的稚童心事，未见多开心。这一晚，不知为何，惜渊又哭闹起来，乳母与丫鬟百般哄不好，无奈请来青霭与沈冲天。他夫妻白日间公事未料理清楚，赶紧着又哄逗儿子，终于孩子睡着，二人也是心力交瘁，早早酣睡入梦。当交子前后，骤起一声巨响，震动北堂山，传入天尊府中，惊得沈冲天与青霭诈尸般一坐而起，头脑尚迷糊，再听便是府中乱了套。府邸内外仆从侍卫也全被惊吓到，全都爬起来四下乱问乱喊，胡跑胡闹的。
　　沈冲天立时跳下床，抓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不待下床便急忙喊人。
　　外面值守的侍从闻声小跑进来，应答道：“老爷、天尊尽请放心，都传震响是从外面远远传进来的，不是咱家北堂山。”
　　二人闻言，悬着的心暂时半落。沈冲天仍问道：“哪个方向？什么位置？”
　　侍从回答：“说是正北方向，具体位置尚且不知。”
　　沈冲天当即一手扶按住身旁的青霭，柔声安慰道：“你先别动，在里面照应着，我带人出去看看。”
　　青霭岂会不知沈冲天心事，只得点头同意，却也揪心苦劝道：“千万别冲动。”
　　沈冲天答应着，声未落，人已出了房间。他带领一队人马出天尊府，登上北堂山顶，一路巡查一路也未见任何异常，举目只有被震响吓到惶惶无措的家下人。站在山顶之上的半空流云中，沈冲天极力朝四方远眺，其余三方均安定，惟有北方天边隐隐透出淡红光彩，遮蔽星云，远非正常天象，头也不回唤道：“赶紧找雷、廉、毕三位仙官过来。”
　　沈冲天手下有十位副官文书，都由他亲挑选上来，最是胆大机灵，其中又以雷、廉、毕三位为最。过不多时，三位仙官急急来到沈冲天跟前，听候差遣。
　　沈冲天仍旧目不转睛注视北方，嘴里吩咐道：“方才那番响动想必你们也听到了，循声去查看，务必勘察出详实消息回来。切记，不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不管对面是谁，千万不要露出我南方世界的行踪来，一路小心，平安来去。”
　　三位仙官领命而去。

　　直到第二日过午，三位仙官才回到北堂山。青霭已早早去衙门忙碌公事，沈冲天手边暂时没有案子，一直在家中等候消息。见到三位仙官，沈冲天摆摆手道：“且不急忙，已替三位将酒饭准备好，既然已经到家，吃饱喝足方有力气说话。”
　　约摸二刻工夫，雷、廉、毕三位仙官又回到沈冲天身边，这才谈起一路所见。原来他三个接下沈冲天命令，当即一路朝北赶，谁知越走，淡红光华越淡，渐至隐没消失，星辰也不见，不论上下皆是漆黑一片，纵使仙家慧眼也望不透前方黑暗。三人不晓具体情形，又不敢暴露自身，只好原地站立等待天命安排。待第一道天光乍现，三人这才看清，原来已到北海之上，北海眼早被他们抛在身后，三位仙官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极北大地。
　　沈冲天不禁插话问道：“那片梦魇之地与黑色烟雾未曾伤了诸位？”
　　廉仙官道：“哪里还有黑色烟雾，从天到地都是净净澈澈的。人还说北海眼之外有呼啸剥骨的罡风，属下也未察觉。”
　　沈冲天“哦”一声，分析道：“看来昨夜一声巨响便是结界散了，也没见闹到这般惊天动地的。可见到天庭的人了？”
　　毕仙官当即答道：“老爷放心。遵您老叮嘱，我三个一路小心避让，未泄露踪迹。此番不但有天兵，还有东方天尊府的达、趾二将军，还有西方天尊府的一位仙官，看来大家都被响声震动惊吓，出来探查。不过他们都止步冰山之外大海之上，未再深入。”
　　沈冲天点头道：“这是自然。这位新任西方天尊一贯胆小，无毒天尊近些年也谨慎许多，不愿与北海再有任何牵扯。这么说你们进去了？”
　　雷仙官道：“是。冰山与里面包绕的大原上风雪倒是足，可是风无声雪无息，十分宁静，没有鸟兽，没有人影。属下三个一路进了大原中央的一座极大的宅子里。”
　　沈冲天颔首道：“这就是自老神起便在的冷氏大宅了。”
　　雷仙官道：“果然气派，一个院落都快赶上咱北堂山大了，不过也是一样，清静得吓人。”
　　沈冲天提醒道：“正中院落的中间厅堂便是议事厅，冷月影的魂魄就被陛下囚禁在那里。你们可曾走到？”
　　雷仙官回忆道：“我等就说那里跟别处不一样，更为端肃庄严，不过倒是未见魂魄。”说着扭头向二位伙伴。
　　毕仙官与廉仙官也不住点头证实。
　　沈冲天不觉身子前倾道：“难道结界散了，他也魂飞魄散不成？”
　　雷仙官应道：“这种事实在说不好。按说即使魂飞魄散也该有个痕迹可查，可我等实在找不出什么。”
　　沈冲天忽开怀道：“即是说他的魂魄应当还是囫囵的。春雷降万物生，果然是好兆头，多谢三位仙官带回好消息。三位今日劳苦，还请先去休息吧。”
　　雷、毕、廉三位仙官也不知沈冲天高兴的什么，疑惑着应声而退。

　　待晚间青霭下朝回家，看见沈冲天准备一桌好饭菜，笑嘻嘻迎接出来，开心无比道：“快说说，今日朝中有什么大事宣布。”
　　青霭闻言顿觉好笑道：“朝中天天都有大事。莫拿言语糊弄，我才不吃你兄弟的残羹，你只告诉我，你两个瞒着我又琢磨什么好事？”
　　沈冲天当即一愣：“我跟谁兄弟？”
　　青霭笑道：“非要我当面拆穿才死心。我回来时正撞见无毒鬼鬼祟祟身影悄摸离开北堂山，不是好事干什么避讳人！”
　　沈冲天更为错愕：“毒哥哥从未来过。再说，自从冷氏出事，东海出事，他再未与我说过一句话，没踏足南海一步，这你一向也知晓，为何忽然问我。”
　　青霭倒有些没了主意，犹犹豫豫道：“可方才的青布衣袍身影分明就是无毒。堂堂一任天尊亲赴北堂山，不来见你我，又做什么，难不成真应了你的话，与今日大事有关。”
　　沈冲天赶忙问：“什么大事？”
　　青霭疑惑道：“你派出去的人难道还没回来，还是没带回话来？今日三界都传遍，不过一句，冷月影死了。”
　　沈冲天倒是挺开心：“这是自然，那做炮仗散了的是遍受刑罚千疮百孔的身躯，不要也罢。”
　　青霭闻言愈发困惑难解：“你这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还是你自己的古怪心思。早先陛下设立结界时你也在场，难道没听到，结界散则魂魄消。冷月影的身魂湮灭只在一瞬，你半夜出去看见的响震之后的光华，便是他一身修为真气最后模样。”
　　沈冲天犹不甘心，嘴硬辩道：“可雷毕廉三位仙官回来说，他们没察觉出神识消散的痕迹。”
　　青霭解释道：“陛下岂是寻常，他的手段普通仙家如何能辨。响震之后天兵过境扫荡，还能替谁留下一丝一毫去祭奠不成。你认他是好知己也罢，是仇家也罢，都再无所谓，世界内外天地之间再没有这个人。这一回，北海是真真正正空了，什么冷氏白凤、巨兽灵鸟、罡风烈雪，全都没有了。”
　　沈冲天一下愣住，半日才喃喃道：“断不该如此。”
　　青霭冷笑道：“陛下言之凿凿，定说冷翼是受冷月影感召，冲出重重符咒，伺机逃离地府，只为寻你复仇，陛下本也不舍白凤血脉断绝，却不得不先保下白鹿一脉。说来说去，白凤断绝竟成了你之过，不论真假，此势一旦造下，后面还不知会有何等波澜。这些年你替天庭寻来不少贤能之士，从前一些受冷氏牵连打落凡间的仙家陆陆续续应劫期满，已经开始回返天庭，我只担心，这里面越来越没有你的位置。索性你也学学百里诺，或是北经略神，趁着还有一二好处让人记得，早些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