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百废不兴

193、第 193 章

　　祸水西渐 第六
　　日尚半高，南方天尊青霭、东方天尊无毒已到了宗正门外，关于天帝忽然召见，两人心脑中俱是灌满浓雾一般，说空不空，满是迷懵。

　　天帝一身家常在寝殿召见二位重臣，劈头就问：“昨晚西海的事，可曾听说？”问完看着底下两张迷糊面庞，气不得笑不得，转向青霭继续问道：“你那夫君、朕的白鹿秘神现在何处？”
　　青霭惟有老实回答：“他出去查案，数月未归，不知如今在何处。”
　　正说着，忽然内侍来报：“白鹿秘神自东海而归，请求面圣。”
　　天帝面上似笑非笑，扭头向无毒道：“你听听，就在你的地方呢，不必说，你必是也不知吧。他倒机灵，来的单他一个？”
　　内侍老实回答：“还有西经略神百里诺。”
　　无毒闻言惊愕无以复加，若非在天宫内，早惊跳起来。
　　天帝咋舌道：“果然，今日提劫司又要多两个。宣他俩进来，朕就在这里等。”
　　等待沈冲天时候，天帝提起西海事故，只有简单几句。一大清早，巡游金甲神来报，言西海尽红，满浮仙家并天兵残尸，随波荡漾，天尊府只余残壁，半隐血雾之中，里面伤亡尚不知晓，西方天尊连戎下落不明。同时北方急迫来报，天尊冷月影携近侍去西海赴宴，彻夜未归，音讯全无。天帝急遣文惜宝领八千兵士奔赴西海，尚未归来。
　　寥寥数语惊动无毒，他霎时忆起数月前东海模样，惊恐忧患已写满面上。青霭心中悸动，想东海、西海相继出事，北海情势难定，如此大事当前唯暗暗祝祷，灾祸自此休止，莫再牵连南海。两人都在胡思乱想间，就听内侍一声应：“白鹿秘神与西经略神俱到殿外，请旨进殿。”

　　沈冲天从从容容进了寝殿，见到底下的无毒与青霭，登时一愣，连带着百里诺也别别扭扭，小心参拜天帝。
　　里面的无毒转身直勾勾瞧着百里诺，未等天帝问话，抢先道：“还有完没完！”
　　紧接着又是内侍奏报：“文将军自西海回来了。”
　　天帝逗趣道：“这一声倒应得及时，看来是到该了结时候了。宣文惜宝也过来吧，朕的寝殿还从未这样热闹过。”
　　很快，文惜宝遍身戎装，只除了兵器，仪容未整，气喘吁吁奔进来，裹甲胄朝着天帝费力倒身下拜，欲言却犹豫起来。
　　天帝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揣度个上下，宽容道：“还有什么是朕未经历过的，不必忌讳，照直说。”
　　文惜宝低垂着头，挑重要的回答：“西方天尊府彻底覆没，里面所有门人、将士、家下侍从男女，一个没剩。妖邪仿佛知晓西方天尊府有金铃惊醒，因此引出类似当年魔界中的阴晦气先行，覆盖住金铃，妖邪脏雾随后而至，再赶上满府大摆宴席，放松戒备，阖府醉倒，因此如入无人之境。臣率部赶到时，脏雾未去，底下阴晦气犹在，覆盖金铃，想是警报从未起过，臣到底去得迟了。另外臣见西海情形，并前日东海劫难，担心天庭安危，私自将禁军全部调度起来，严密防守天庭四面通路，十方进出，请陛下宽恕臣冒失。”
　　天帝听完，半晌叹息道：“你的职责所在，回头补一道谕而已。朕的西方天尊现如今什么模样了？”
　　文惜宝丝毫不敢隐瞒：“想来是前厅中连戎天尊并数位星君正气汇聚，妖邪不敢侵，因此前厅中宴饮的所有，连同连戎天尊皆被埋在倒塌房舍中，侥幸躲过此劫，俱各平安无事。只是臣找到连戎天尊时，他沉醉太过实难唤醒，臣不得已出手冒犯，兼以术法解他酒气。至臣进来前，他仍是迷迷糊糊的，一句话问不出，臣担心他失了仪态，因此未带他上殿。”
　　天帝顿时击案大喝：“岂有此理！他还不如捐躯了呢。”
　　文惜宝被吓得声音低下去许多，唯唯诺诺接着言道：“臣，臣及将士们在中堂外意外寻到北方冷天尊，他的模样倒像是与妖邪对决过的，浑身无数深浅伤口，衣衫残破，被血污泥淖蹂躏的不成样子，想来还有内伤，虽一息尚存，却呼唤不应，动弹不得。”
　　天帝缓缓闭上眼。
　　文惜宝心惊胆战抬头，略瞟一眼天帝，忙低头又道：“剩下那些个赴宴的，不论是否在天庭，臣擅作主张，派遣二百军士将其全部收拢看管，一路护送回天宫，待陛下裁度。”
　　天帝许久才睁眼：“你只告诉朕，究竟有没有能问出明白话来的？”
　　文惜宝一应一答毫不迟疑：“内中冷天尊的堂弟、三公子冷文骅，他的身边有一卷等身高的舆图，于宴席上十分蹊跷诡异，人也清醒过来，且应知晓西海、北海两边情形，可以审问。”
　　天帝立时坐直腰身，果断高声呼唤：“百里诺！”
　　文惜宝被这一声惊动，连惊带吓两边不住扭头，才察觉百里诺就在自己身边，语无伦次起来：“你，你从哪来的？！”
　　天帝只管问道：“身上可有锢灵锁？”
　　百里诺不敢立时回答文惜宝的话，生怕耽搁天帝的叮嘱，当即俯首，高声斩钉截铁回答：“有。”
　　天帝发狠道：“借两个给文惜宝。文惜宝听着，两道锢灵锁锁牢冷文骅，穿了他的琵琶骨，调五十禁军即刻押解他去提劫司，传旨着宗律司、提劫司、南方天尊青霭、东方天尊无毒、秘行缉访神沈冲天共同办理此案，立时升堂，朕要亲审冷文骅。”

　　冷文骅自降生也未受过这等罪，酒尚未全醒就被文惜宝扭住四肢，捆羊一样从西海捆到天庭外，径直扔在天门之外，任由进出的星君与侍卫来回观看，颜面无存。好容易等文惜宝从天宫出来，他满心以为此事过去，文惜宝认真道歉、恭敬送他回去，谁料却等来重刑，腕上左右两道锢灵锁禁锢住修为与清灵，颈下左右各一道烧红的拇指粗的铁钩穿了琵琶骨。冷文骅一面心思浑噩，一面剧痛难浑噩，五脏似边撕边灼，欲罢不能，欲死不成，苦痛难以言述。好容易清醒些，他才发觉自己竟伏在地板上，欲撑臂起身，孰料牵动琵琶骨，带动骨上铁钩连着的千斤铁链万斤铜坠，搅起钻心疼痛使得他又倒下，欲掐诀，后知后觉惊浑身修为一丝使不出。
　　这时，头顶上忽起一声：“已至此地，莫要负隅顽抗。他这样子实难说话，左右，与他去了铜坠铁链。”应和着声音，旁边走出来一命高大士兵，双手各攥紧一条铁链，奋力朝下一扯，伴随冷文骅裂声哀嚎，铁链应声脱离铁钩，被兵士拿去一旁。
　　冷文骅本来没有伤病，体力尚好，身上去了累赘只剩铁钩，立时觉得轻松许多。他喘息一时终于能强撑半支身体，缓缓抬头，每动一下，必定歇一歇，待疼痛稍弱，再动一动，半日方能看见周围，不禁勉强嗤笑道：“我道是谁！两个三世开外、一个灾星、一个龙女、一个罪囚之后、一个凡俗人，还有一个什么东西，凭你们也配坐在我上面。”
　　这时，于厅堂最高处忽起沧桑一声：“冷文骅！他们不配，朕可配？！”
　　冷文骅听声音早猜出结局，徒劳吃力抬头，才望见沈冲天、无毒等人头顶还有一重天地，赶忙低下头，只剩无所适从：“陛下？”
　　天帝痛心教训道：“他们不配，只因他们敬重你冷氏，那是靠着老神拼杀出一寸一寸山河换来的，如今连带名声与山河俱被你们这帮不肖子孙败坏。”
　　冷文骅满心认定卖官鬻爵罪证败露，满口搪塞辞令：“我没有！我家中规矩甚是严苛，周天皆知，唯一出错便是与连戎天尊彻夜吃些酒，他极力邀请，又是一地长官，实在推脱不得。”
　　天帝训斥道：“吃个酒就把天尊府吃没了，还有里面将士、侍从万余，俱是我门证道之士。今后你让周天三界如何看待神仙世界，如何看待天庭，如何看待你冷氏混沌血脉！”
　　冷文骅极力分辩：“分明是连戎职责所在，干我什么事！”
　　天帝怒斥：“这就是严苛家规训导出的子孙，你与你大哥简直云泥之别！”
　　冷文骅忽惊醒：“我大哥？对，昨日他也赴宴了，你们为何不问去他，不去问西海主人，只盯住我不放。”
　　文惜宝代天帝应道：“冷天尊已遇害。”
　　“不可能！”冷文骅一声高喝而起：“祖父偏心。父亲说了，先祖母所有本事只传得二伯一个，二伯所有本事只传得他冷暮华一个，天地间莫说妖邪，就是那些仙家，全都不是他对手，就是他想要自戕都困难，如今三界谁能害他。”
　　此处是提劫司，提劫星君身为主司冷眼旁观情势，见只在一晚风向全变，冷氏再不似当初，当即喝道：“咆哮公堂，忤逆犯上，来人，给我打！”

　　二十廷杖落下去，冷文骅再起不得气势，更加起不得身子，终于安静。沈冲天、青霭、无毒逢此情形俱是稳坐，不动身不动头，只将眼轻轻瞟向提劫星君。提劫星君清清嗓子正正神色，起身回转，朝着天帝施礼，毕恭毕敬道：“陛下信任，着臣审理此案，臣不得不在陛下及二位天尊、白鹿世子面前僭越，向诸掌司星君跟前厚着脸皮冒言几句，望陛下宽恕。”
　　天帝点点头。
　　提劫星君道：“北海冷氏老神第二子蹊跷离世，距今尚不算远，诸位想必仍记忆犹新。当日北海之内、冷氏家宅之中便传出谣言，说是时任北方天尊兼秘神的冷月影监守自盗，害了自己的亲二叔，因无确凿证据，陛下亦宽厚，此案暂时搁置。如今冷三公子旧事重提，当事者或死亡不存，或重伤不能言，老神又隐世不出，谁来验证真假。三公子不惜抬出家丑混淆视听，不但推脱罪责，更有可能掩下内中大阴谋。臣以为陛下、天尊、白鹿世子及在座同僚莫要入了他的圈套，凡审问当不离西海，不离此番灾祸为要。”
　　天帝颔首：“莫与他纠缠，空白打嘴仗，将图给他，朕倒要看他还如何狡辩。”
　　冷文骅闻“图”一字 ，已是仓皇色变，早被上面诸人看在眼中。文惜宝亲捧图走到冷文骅身边，将等身高的卷轴抛在他面前，卷轴落地滚开，平展出一幅针线刺绣的三界舆图。
　　不但冷文骅，连同上面的诸位星君、青霭、无毒，甚至天帝均看直了眼。天帝虽高高在上，也感受到舆图散发出的厚重血腥气味直冲肺腑，底下诸仙自不必说，只在陛下面前实不好掩鼻捂嘴失了仪态，俱是硬撑。
　　天帝由此血腥气味立时就想到百里诺曾极力辩解的伤口流血之事，想东海之事今日可一并大白天下，顿时一拍几案：“还不从实招来！”
　　至此，冷文骅才知事态之重，已然慌了神，顾不及伤口疼痛，朝前紧爬了几步，匍匐众人脚下，委屈道：“真不是我干的！我真只是去吃酒，后来吃醉了，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外面来了什么东西，出了什么事一概不知，这舆图是谁放在我手上的，我也没知觉。陛下明察，此舆图能引动妖邪不假，却真不是我所为，我一次都没碰过。不必说西海，就是东海那次事故，我跟无毒拌过嘴不假，可我也知天庭律法，也知轻重，真没胆量伤害天庭重臣，还一连伤害两个啊！”
　　天帝察觉出话中蹊跷，追问道：“朕与提劫星君、与文将军，乃至在座都不知，甚至问都没问，你是怎么单见到一副图，都未曾细看，便知能引动妖邪，还顺带提起东海的事故？”
　　冷文骅从未出仕，更没见过朝堂诡谲，心思较之长兄差了万里之遥，再见舆图，以为冷氏家底泄露，惟有转换一副乖巧模样，好好说话：“我自知有错，愿将实情全部讲出，奢求一个宽恕。”
　　天帝万没料想审讯如此省事，一未吓唬，二未动刑，冷文骅自己就老老实实合盘托出，担心其中有诈，不动声色示意冷文骅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