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百废不兴

185、第 185 章

　　暗室不欺 第七
　　两方终于见面，彼此都安下一颗心。天尊府把守门户的将军见到家主，赶忙迎上前，委屈不已，只剩一句唤：“天尊！”
　　无毒忙摆摆手，边朝里走边问道：“家里都好？多少伤亡？”
　　留守家将道：“主母与小公子都安全。大老爷府邸家宅失守，大老爷携家眷将属投奔过来。眼时都在里间。外面闳、闶二将军轻伤，兵士并各级副将死亡三人，重伤十五，轻伤八十七。对方死伤无数，绝对是咱们的数倍不止。”
　　无毒道：“你们往日演习过，也临阵对决过，纵使今日情势非常，这般战果也够丢人。一群仙家将士被妖邪堵在府里出不去，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两方来往形势如何？”
　　家将奏报道：“入夜至天亮，主母带领我等已打退四次围攻，其中还有两次，内中有冒充天尊企图混进来的，差点出事。天尊回来前，刚击退一次围攻，暂时平稳。天尊也见了，外面妖雾不散反聚，甚至越来越浓，也不知后面还有多少。”
　　无毒坚定道：“不是什么大事，传话下去，就说我已回来，势必与我东海将士同进退。各处轮流值守，务必严防，不使一缝一砖遗漏，非必要不得主动出击。我已上奏天听，大家须再坚持一时，天兵必至，届时听我号令，一击制胜，方不负我东海素日威名。”
　　家将答应着，赶紧下去传话，无毒则进去内帷。

　　小金鸢劳累一夜，本来闭目养神，听说无毒回来，赶忙迎接出去。
　　无毒恭敬施礼道谢道：“金姨辛苦。外面的事，刚才诸位将军都告知我，里面可有我不知的。”
　　小金鸢怕无毒担心，赶紧言道：“吵闹了一夜，惹得里面也不宁静，孩子才睡下，小心惊吓着。无怨命大，有那么多灵兽抵挡住妖邪围攻，一家人全都安然无恙逃出来，如今趁着外面暂时安静，也都休息去了。”
　　无毒气急斥责道：“我早提醒他遇事务必坚守，务必等我，千万不能擅做主断，有我必保他无恙！现如今遇到几个妖邪就临阵脱逃，一旦陛下追责，我看他命要是不要！”
　　小金鸢生气道：“无怨的资质平庸，没你的好运数被陛下赏识，出入与大世家子弟相伴，互称兄弟。你自然该一心助他保他，何苦埋怨，若是去了他，你哪里还有亲人。我只问你，这些妖邪做事懵懂，似是受到感召，可跟你这二日在北海作为有关？”
　　无毒敷衍应答：“金姨放心，我自知进退轻重。”
　　小金鸢苦劝道：“四次围攻，一次比一次数量众多，一次比一次杀伐邪气重。起初作恶的妖邪们还知道个进退，只杀灵兽，不伤仙家，可后来的却换了路数，不管是人是犬，哪怕遇到门槛都要砍上两刀，分明为杀而杀。祸害的是东海世界，伤的是东方天尊府的将士，你心疼知轻重，别人不会在乎。”
　　“金姨知道你的心病，你想要效仿小灾星，替父母、姐姐报仇，替他们翻案，可他们背负的重罪远超当年沁风，又受你师祖及君仙界牵连，再添上青霭那个龙女一直压着，天庭怎会改口。听金姨一句话，待此大劫过去，快消了这念头吧。冷月影有白凤血脉，有北海罡风，小灾星也成了白鹿子，夫妻狼狈为奸，一内一外把持朝廷，相较之下，你只有个略显平庸的哥哥，千万别再失了。”
　　无毒悲戚答应，一语未尽，忽听奏报：“妖邪重新聚拢，对天尊府再施攻打。”他立即起身，拔步就朝外走，小金鸢担心他出事，急忙跟在后面。

　　天尊府上下四方都被妖气环绕，妖邪各俱形态，妍媸不一，却都是一副恶毒面孔，怔怔的神色，果真与小金鸢描述一般无二，都似梦游般，擎着兵器、法器，甚至还有几个举着碗筷、杯盏，不顾死活的向天尊府冲杀，踊跃不断，死伤不绝。仅是无毒所见，少说也有十数层妖邪，雾气掩盖的还不知有多少，杀也杀不尽。天尊府上下将士齐齐施法，在府邸外围设下一个巨大的罩子，护住里面的人，外面妖邪则虫撞蛛网一样。
　　眼看法罩岌岌可危，无毒率众而至，立于最前，高喝一声：“众部就位，开门！”
　　底下守护前方的将士不敢不遵，赶紧将大门打开一道缝，正应妖邪朝里冲的气势，大门霎时被外面冲撞，两个硕大门扇径直被撞倒，露出极大豁口，妖邪一涌而入。无毒站在队伍最前，直面大门，掐诀踏步，大兴术法，冲在前方的数百妖邪闯进门槛的一刹，魂魄立时被吸取走，只剩木然矗立的身躯堵死门洞，反倒阻止住后面的妖邪。无毒紧接着反向施力，收拢在一起的魂魄化作万道阴晦气迸发礡越而出，似万道利刃冲向妖邪，杀倒一片，替无毒让出一方空地。
　　无毒适时振臂高呼：“所有将士听令，随我杀出去！”带头持兵器冲入敌方。
　　身后将士们受主人英姿感召，一时都激起斗志，随之洪水溃堤般杀入妖邪群中。
　　无毒度量将士冲出来得差不多，在妖邪中间又是一声高呼：“关门！设法罩！”带领将士自断后路、背水一战，牢牢守护住天尊府。
　　一日过去，浓脏雾终于减淡，朝上看已能见白日青空，朝下看，稀薄处已能见海。天尊府内外上下，从海至天被鲜血尽染，无数妖邪尸横大海，随波涛上下，更多残肢断躯沉入深海，饲喂了海中巨兽。无毒抹一把脸上迸溅的血渍，喘息甫定，笑意盈上面庞，扭头看到小金鸢也是满脸花，两人相对嘲笑起来。正在这时，忽云中又现动静，那些将士已难提剑，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扑向来犯者。
　　幸亏无毒眼尖，他一眼望穿身影，赶忙制止道：“住手！不是妖邪。”
　　来者自云中现身，竟是一只毛茸茸的四足粗尾长嘴獠牙大怪物。无毒认得，放心上前摸摸巨兽额鼻，笑道：“这不是百里诺的什么‘将军’吗。东海的将军忙碌许久，终于来一位西海的将军了。告诉你的主人，报喜可以，抢功就免了。”说着，身边部下也都跟从大笑起来，一扫妖邪阴霾。
　　“闯界将军”尚嘬嘬食乳时便跟着百里诺去了仙界军营，又一同入仙界，既是坐骑又是陪伴，仙界上上下下哪个不认识。尤其无毒，因与百里诺走得近，看待“闯界将军”与自家灵兽一般无二，丝毫不防备，爱抚打趣完毕便自顾自转身指挥部下打扫战场，准备回返。
　　谁料，“闯界将军”远非曾经，嗅到无毒身上气息，忽而性情大变，张开大口，露出尺余长的獠牙，对准无毒暴露出的后背脖颈，拼死命咬下去。无毒尚未知觉，身后的小金鸢却看得明白，情急之下上前半步，将身躯暴露于獠牙巨口之下，替无毒挡了一劫。
　　无毒刚转身，就听身后一声惨叫，再回头时，立时惊呆住，一句话前尚好好的小金鸢霎时断做两截，地上瘫着上半截身躯，腰腹以下还在“闯界将军”的口中，正在咀嚼。变故突如其来，无毒不及多想，反手一剑砍向“闯界将军”的脸面，将巨犬颜面五官全削下来。巨犬血流如瀑，喉间咕哝惨嚎着与小金鸢那半截身子一同跌向大海。

　　又是静寂一夜过去，冷月影与沈冲天、百里诺、文惜宝谨慎看守香炉，俱不敢冒动。房屋一角的滴漏计数时辰，告知众人又是一次朝晖待升，冷月影默默起身，不动声色轻揉揉双腿，准备回去议事厅。正在这时，忽然外面猛然闪进来一个人影，二话不说，径直冲向里面香炉旁的百里诺，一拳将他打倒在地，紧接着不容百里诺反应，手脚并加，不问头脚地照着百里诺身上每一处打下去。
　　众人本来混混沉沉，骤然间全被惊吓清醒。这时，追赶不及的报信侍从才气喘吁吁上来，为难看看家主面色并房屋内情形，唯唯诺诺道：“东方天尊，回来了。”
　　不须侍从提醒，大家也注意到来人确是无毒，他身上还是离开那晚所着，三日来竟未换过衣服。人与衣衫却远非三日前模样，浑身尽被血浸染，血干涸成黑红色覆盖衣衫原本颜色，头面、脖颈、双手也是一样黑中渗红，掺杂不知是汗是泪，混花成乱七八糟一团，却仍难掩面目狰狞扭曲。眼时他已劳累数日，浑身眼见得乏力难撑，双拳难举，仍不甘就此歇手，一下重一下轻，不容百里诺喘息躲闪。
　　百里诺被打得招架不住，也不敢还手，满口只是怪叫，破声喊道：“无毒公子、无毒老爷、大大东方天尊，你打死我也罢，好歹说句话，究竟为何啊！”
　　文惜宝见状欲上前拉架，扭头看沈冲天与冷月影矗立原地一动不动，自己又迟疑，小心问义父道：“咱们管不管？”
　　沈冲天无奈道：“毒哥哥能用拳脚，便不是真心想害百里诺性命，先静观其变。”

　　无毒打得自己再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犹不甘心，哆哆嗦嗦扯开百里诺衣领，照着他脖颈狠命咬下去，咬住便不松口，直到鲜血顺着牙缝唇边流下来，灌满百里诺衣领。咬着咬着，百里诺喊得没了力气，无毒却喉间哽咽，接着便哭了出来，这一哭浑身跟着泄了劲道，口下也渐松。百里诺趁机朝后爬着退出一步远，不敢起身，一路爬到冷月影脚边，躲到冷月影身后，死命搂着他的脚踝不松手。那边只剩无毒，独自跪在地上，蜷缩身躯，伏面向地，痛哭不止。
　　沈冲天向义子使一个眼色，文惜宝心领神会，小心试探靠近，俯身搀扶住无毒臂膀，关切问道：“二叔，家里究竟怎么样了？”
　　无毒哭得眼泪再出不来，只剩干嚎，伴随抽噎一个字一个字小声吃力朝外吐。
　　文惜宝听了几遍，终于听清，转身复述道：“二叔说的是，‘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