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百废不兴

176、第 176 章

　　妖风骤起 第八
　　沈冲天忙从百里诺手中抢过图来详实观看，方才百里诺指示的黑点竟然一个都不见。沈冲天双手十指全用上，在图上拂过来拂过去，仍旧没有那些黑点，他一眼瞥见被挤到一旁的百里诺，抓过他右手使劲按在图上。随着百里诺吃痛，“啊”的一声唤，舆图之上慢慢浮现出或聚或散的黑点，满布三界。
　　不但百里诺看得呆住，沈冲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叹道：“可了不得。”转身又问，“为何只偏袒你？”
　　百里诺趁势赶忙撤出手，边甩边道：“我可是君仙界人，在你们口中与妖邪什么区别，自然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你下手轻些，满三界中只有这一位宝贝，失去再不能得。”
　　沈冲天将“君仙界”三字在口中来回颠倒，往事历历浮现。自从君仙界被灭，大柳树倒下，两边融为一体，再无人提及“君仙”名号，唯一存活下的君仙人整日小心翼翼学着仙界装扮与口吻，掩藏起昔日一应痕迹，每每以“魔界”自嘲或任人嘲讽，焉知其心中委屈辛酸。不但是百里诺，无念最后二百年也在君仙界中度过，再未回过生长熟悉之地，难见亲人，其中又有多少苦泪。沈冲天霎时明白舆图最后“于不用眼处”的深刻意味。

　　百里诺只见沈冲天神情定住，不知他想的什么，只顺着自己心思，一惊一吓道：“别惦记我的手，它只能在我身上。”
　　沈冲天忽觉好笑，顺从道：“手归你，将来功劳也归你。”
　　百里诺赶紧接话：“命归冷氏。”
　　沈冲天只道：“时机未到。”
　　百里诺瞪眼，驳道：“时机到也不行。方才的话我收回，你这图来路不明，不能信它。”
　　沈冲天也学百里诺托腮，寻思道：“若是能验证你我方才猜想就好了。”
　　百里诺硬语回呛：“怎么验证？你我布下诱饵，诱冷氏联络妖邪，最好手里还拿着他家这副舆图，你我出面缉拿，现场人赃俱获？别忘了你手上的黑烟刺客案，他家傻了非要这时候往上撞。”
　　沈冲天提醒道：“不是还有陛下，还有戈壁四妖吗？”
　　百里诺心底一时未转过这个弯：“凭什么！”
　　沈冲天坚定道：“就凭咱们这位三界共主的陛下，冷氏也不能例外。不过你的话没错，若要冷氏自投罗网，单你我绝做不到，还须一样东西，也是一个人。”
　　百里诺一下呆住：“到底是东西还是人？”
　　沈冲天立时心情大好，利落地将舆图转轴重新收掇好，回头见百里诺稳坐品茶，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茶盏，朝桌上重重一放：“走，跟我去散散心。”

　　百里诺跟着沈冲天兜兜转转一圈，最终骑跨上“闯界将军”回返他的西经略神府，舆图之上所见，不论真假，早激起百里诺满心戒备，小心翼翼守护着西方大地，派出兵丁日日巡查，再不敢有丝毫松懈。
　　忽然一日，百里诺坐在屋里，嗅到一丝淡淡烟火气，似是焚烧纸张。起先他未在意，以为下人在清理无用废纸，谁知一时后焚纸气味减淡，竟透出香气来。百里诺立时警觉，这并非他日常所焚熏香，且又是香烟又是纸，激荡起心底记忆，令他回想到五帝城中祭奠大典。不想还好，越想百里诺就越怕，皆因西经略神府身处戈壁外沿，风沙凛冽，周围百里无民居，何来祭奠。他赶紧指挥手下出四方，顺着烟火气息着实详查。
　　安排遣发走手下兵将，百里诺心中仍忐忑，坐卧难宁，好容易捱了半日，盼到兵将们陆续返回。其中一路深入戈壁的家将灰头土脸，惊惶回报道：“属下率众顺着烟气直入戈壁，越走烟越浓，谁知到了戈壁中心，烟气反而淡了，像是被大风吹散。那时属下已到了石柱林，想着好容易进来，就去勘察一番，结果没发现人影，也没察觉出功法痕迹，不过找到这些个东西。依属下的意思，此不是小事，须即刻报于天尊知晓，由天尊裁度。”
　　百里诺立时驳斥道：“今日是四方天尊临朝的正日子，议事到何时，出来又到何时谁也不知，干坐着等他岂非万事耽搁。事事皆上报天尊，天庭要你我何用。我是经略神，不是他西方天尊府的家将，有经略神行事规矩，不必一再教我。”
　　家将见百里诺一惊一乍的，没有个成就大事的模样，心底嫌弃，犹喋喋不休道：“经略神也没多大，那三方皆有倚靠，独独咱们家，既得罪冷氏又孤立本方天尊，简直自寻死路。”
　　百里诺正色道：“我与白鹿子、与东方天尊称兄道弟，我敢唤，他俩敢应，别人用不着多嘴。放下东西都下去吧。”
　　家将无法只好从命，转身边走边不满嘀咕道：“远水不解近渴。”

　　其时天帝正临朝与四方天尊并数位星君商讨政事，忽被随侍打断，随侍贴近天帝低语两句，天帝脸色立变，劈手夺过随侍手中金券，高声道：“传西经略神百里诺见旨即刻来见朕，不得耽搁。宣禁军统领率二百军士一路护送，严防生事。今日事先议到这里，容朕考虑，诸卿辛苦，先退下吧。”再无话。
　　四方天尊与一众星君少见天帝神色凝重至此，虽听命离开金殿，却不敢就走，商量着都暂歇衙门预备随时传唤。大家刚走到宫门口，就见禁军统领率一队兵士将百里诺夹在中间，小心护送径直朝里而去。
　　天帝见了百里诺，也没多余话，直接就问：“金券上的话可属实？”
　　百里诺跪地从容回答：“句句属实，臣不敢有一字欺瞒。此事由西经略神府中将士亲眼所见，一应赃物悉数带回，臣也带来天宫，只是里面有些不好的，没陛下的令，臣不敢带入金殿。”
　　天帝嗤笑道：“事已至此，还能有好东西不成。朕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排场。来人，将西经略神带来的赃物全呈上来，朕要细细查验。”
　　话音落，内侍急忙传话下去，很快便有四个侍卫各自抬着偌大的一幅布的四角，兜住满满物件，小心翼翼抬上金殿，放在阶下。天帝俯身看过去，大多是些祭典常用之物，并无特别，唯独里面一尊手臂高的木牌有些与众不同。天帝以颌指使道：“拿起来给朕看看。”
　　内侍不敢怠慢，忙挑拣出来，小跑着送到天帝眼下。
　　天帝一见，又是一笑：“这东西，是跟小灾星学的吧。当年朕一片善意，准他替他师父立金身像，接受四方供奉牺牲，满三界皆知晓，如今竟有人效仿当年之举，意图令那些反贼逆臣重获新生。想不到，直到今日还有人趋附他们，逐秽附膻，起这样念头便是该死。人呢？”
　　百里诺惭愧道：“未抓着。臣嗅到香烟火气才起疑，即刻派人去查，谁知没赶到，烟气就散了，赶到时，人影不见一个，毫无踪迹可寻。”
　　天帝倒宽慰百里诺道：“也怨不得你，既然偷偷祭祀，哪是轻易找到的。这件事朕心中明白，自有定夺，你不必忧心，你那西经略神府，朕深有体会，跟连戎一个德行，永远迟慢半步。论起腿脚利落，冷月影首屈一指，沈冲天不甘落后，可惜啊，黑烟刺客至今未着落，反倒生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他们怕是只顾着怄气了，‘分身乏力’，关键时候无一个能用的。”

　　百里诺忽俯首道：“臣愿冒死进言。”
　　天帝顿生不满，叱责道：“朕在你心中竟如此昏聩，还动不动就‘冒死’，死给谁看呢。看在你今日立些功劳，先说吧，说得对，免你一死。”
　　百里诺叩谢道：“臣以为白鹿子与北方天尊因琐事争执，迁怒金券与金牌，其行不可恕，与谋逆无异，却蹊跷无比。”
　　天帝颔首道：“陈词复谈！此事不是你该议的，不过魔界野蛮人能有如此心机，真难为我仙家教化了，朕倒要听听你能否将他们的话学个完全。”
　　百里诺战战兢兢一口气吐出所有疑虑：“白鹿子与冷天尊知交多年，必知其性情，还偏偏朝他展示他刚被白鹿子亲手夺走的东西，不啻将东西递还给冷天尊供他砸毁出气。臣曾与白鹿子前身两番在魔界历数劫难，见他凡行事诡异处必有难说困境，联想那时他正在西海查访黑烟刺客，忽然被害，定是察觉出不可说的机密，惹怒真凶或其背后靠山，而对方是个连白鹿子与南方天尊皆惹不起的人物，因此白鹿子故意替自己惹下这个祸事，一力攀扯住陛下，令对方有所忌惮，以避开更大的祸事。”
　　天帝心生怀疑，高声叱问道：“这话是沈冲天教给你的？”
　　百里诺倒是不慌不乱，镇定自若答道：“臣见到今日怪异事，想西方大地上戮除那样多的妖邪，怎么还能有深藏不露的，若是有仙家再遇上如白鹿子前面事故又该如何，忽然想起来前事。”
　　天帝愈加生气：“敢情在这里拐弯抹角骂朕呢。萧氏案子乃朕亲自督办，你想说朕办事不利，丢三落四？是与不是，把沈冲天叫来问问就清楚了。”
　　百里诺忙委婉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万一白鹿子惧怕的就在天庭，或是与天庭某位大员相关，不就成打草惊虫了。”
　　天帝忽被逗开怀道：“那是‘蛇’！虫蛇不分的东西，枉朕才夸过你。行了，朕听明白了，也累了，此事自有主断，退下吧。”说着起身要走，却发现百里诺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耐烦又道：“快滚！”
　　百里诺深拜伏叩首：“求陛下派遣兵力增援西经略神府，勠力剪除妖邪逆贼。”
　　天帝随口问道：“你的人又死光了？”
　　百里诺委屈不已：“戈壁深处潜伏的上古妖邪法术高深，万一与湮灭罪臣勾连，有上一次的教训，臣实在是害怕。”
　　天帝只淡淡提醒道：“此事已不在你西经略神职权之内，你前面那位难道没跟你交代过，守好本职即可，剩下的别去招惹。”
　　百里诺赶紧将戈壁深处恐怖之状添油加醋，草草三五句描摹一番。
　　天帝复又坐回龙椅：“何时的事？”问完便要那日奏折，一气看完奏本先骂道，“如此大事竟敢隐瞒不报，天庭竟是谁当家！”立时就唤禁军逮捕当日值班内侍依律严办，喧喧嚷嚷过去，天帝才顾及地上的百里诺，抚颌捻须寻思道，“后面不是你该听的，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