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百废不兴

144、第 144 章

　　功成归位 第三
　　孤山外，从外到里，从天到地，早密不透风地围了十数层禁军，禁军外又是十数层大营将士，将山间那处平地全部挤满。

　　多亏冷月影，沈冲天才得顺利穿过层层防守进入最里面，直到孤山脚下。天帝带着无尘天尊及青霭、文惜宝等一干沈惜墨的亲人早到，正在谈论间，忽见他俩气喘吁吁而至。天帝故意道：“冷卿，朕又没传你，擅自主张来作什么？”
　　冷月影略带几分慌张道：“几日前，臣的师父，此战主帅交代臣几件事，今日诸事完毕，特来复命。”
　　天帝淡淡一笑道：“什么要紧事，复命的比讨命的追得还紧？小灾星，你也是来复命的？”
　　沈冲天在冷月影搀扶下，气息虽短，却不慌不忙道：“草民听闻陛下到此，知小女不久将消散于烟尘，撑住一口气，特来见女儿最后一面。”
　　天帝斥责道：“一个比一个胡闹。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沈冲天趁着整顿气机的功夫，心中再掂量一番言辞，缓慢一字一顿道：“郝隐曾跟草民吹嘘，说孤山原魔界所立通天台乃是整个大平原及魔界遍行气机枢纽，是魔界阴气根基，可屹立万载不倒，坚不可摧，摧则玉石俱焚。结果这话出口没多久，一场天火降下，激化八象十方之气，炸裂通天台，虽说多行不义，天必谴之，却意外炼化被禁锢在通天台上的小女，害小女与孤山融为一体。今土地山河尽属天庭，于三界，与天庭，小女与孤山都断不该在此，唯有强行割裂，散魂魄于无形，方保此地永安。草民见女儿，残躯对孤魂，只求临终一眼。”
　　天帝转身对沈惜墨：“你父亲这番话倒印证了朕刚说的那些，你都听明白了？”
　　沈惜墨领会父亲言语深意，恭敬回答道：“父亲曾教导我，仕即为誓，此身为家国生，此命为天下死。沈惜墨早做好准备，既投身军伍，为天下计，一身一命皆可舍，只是还有一个小小心愿，望陛下恩准。”
　　天帝饶有兴趣道：“不妨说来一听。”
　　沈惜墨深叩首道：“仙界兴正义之师，拯大平原及魔界山河于水火，本是善意善举，可刀兵过处，田园难保不受影响，反倒违逆初心，不论陛下还是臣民见之，心中总是不忍。民女此身一无所长，只有一个小小不足之处可为陛下略解烦忧。早些年，父亲为民女留下许多凡间生计，后因种种变故遗撒一些，其大半被民女变卖折兑成金玉珠宝，另有父亲遗下许多稀世之珍皆深埋于尹水底。如今民女此身亦不在，这些身外之物又往何处依附。民女情愿全部献出，为复民生计贡献微薄之力，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天帝试探道：“善意可嘉，只是传到外面，说朕连一个小姑娘的几车家私嫁妆都不放过，岂不贻笑天下。”
　　沈惜墨急忙解释：“不止几车，若全部掘出来，可于平地上再造三四个如当年京城的城西大湖。”

　　天帝斜眼看了看沈冲天和青霭，不动声色问道：“你父亲曾在凡间理国治兵，你会吗？”
　　沈惜墨据实道：“父亲确实教授过，可惜民女都是些纸上功夫，未亲践，只理过家，治过生意。”
　　天帝颔首道：“治家理家该当如何？”
　　沈惜墨略带迟疑抬眼望向父亲，沈冲天冲她点一点头。沈惜墨深吸一口气，安定下心神道：“治家之要，一要稳、二要和、三要静、四要清，五要重。”
　　“稳，当不急不躁不冒进，不贪一时之功，不敛一时横财。积余、积善、积德，日积月累，堆土成山。”
　　“和，当不偏不倚，不纵不溺，不偏听偏信，不偏抑偏扬，不使上下离间，不使长幼离心。贤者执家，智者治家，德者稳家，量才为用，不舍孤寡，方能促全家之睦，齐心同德，内如浑铁、外如强垒。”
　　“静，当阻口舌是非，断谗言之路，壅妄语之道，不使流言充耳，不使秽语当道，以疏理为治，以通情为本。”
　　“清，当整肃门风，除奸、淫、邪、佞、赌、狂、奢、败之事，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当存断腕之志，防蚁穴溃城之势。”
　　“重，当以家主为权，万事万人马首是瞻。家主运筹帷幄，子孙调度分理，管家、账房分权而立，各处分而划之，分而治之，不使大权旁落，不使一人多责，不使有责无人。”
　　说完，沈惜墨忘记天帝及一众仙家，先扭头向沈冲天：“爹爹，墨儿说得可好？”
　　沈冲天不绝口赞许道：“好，好！我的好墨儿把爹爹教的全部牢记在心，无有偏差。”
　　天帝借势叹道：“女儿是好女儿，爹爹却不是好爹爹。身负如此大才情，又是我仙家好女儿，却被深藏，要不是此番大战，朕几乎错失。说起来，也是一路行径，父女情深不可撼。不但是你俩，就是这军营诸仙，原本或为父母、或为子孙、或为师父、或为弟子，一旦殒命，家门师门何其悲戚。这一战已经失去太多的人，如今好不容易结束，不宜再见分别。天尊以为如何？”
　　无尘天尊陪笑道：“陛下思虑慎密，臣不及，惟有附议。”

　　天帝正色道：“沈惜墨，朕遂你的愿，许你捐出全部身家以助修复山河，归田于民。另外，你也要答应朕一件事，再不许哭闹着要回家，真是，敢跟朕吵架，‘有其父必有其女’。你也知孤山位置非比寻常，尤其经历战火锻炼之后，更是宜静不宜动。朕要你安安生生待在此处，以你的遍身才情，如之前理家做生意一样，治理大平原以及十方城土地，守卫一方河山，看护一方黎民。你可愿意？”
　　沈惜墨怔怔问道：“那时我还是一条龙？”
　　天帝被逗得大笑：“傻孩子，出身岂是随便变更的。不过你不同于那些普通的龙，你是镇守一方的正神，是大平原之外的女龙王。只是这里距离别处太过遥远，既有原先魔界万年阴气，又遭战火，以你目前修为，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沈惜墨果断道：“我不怕辛苦，只是会想念家人。”
　　天帝安抚道：“结界早被毁，他们可是来去自如。当然，以你目前修为还无法脱离孤山行走。待八百年之后，连上之前的修为，凑足千年道行。到那时，便是随意出入，自在遨游三界之日，再不受束缚。眼下，你总贴崖壁站着也不是长久之策。这样，朕命将士在山顶为你建一座观堂，堂内竖金身像，山前设香炉，允许凡间香火供祭，你也有歇息落脚之处，于你修行也有益。另外再派几名侍儿打扫服侍，慰藉你无聊岁月。”
　　外围队伍中骤然高呼一声，即刻回应天帝的话：“百里诺不才，愿留下。”不提防吓了大家一跳。
　　天帝听着这个姓名，想起晚间无尘天尊提起的魔界小子，口中“嘶”一声倒吸冷气，唤百里诺到跟前，细细端详一番，又看看沈惜墨，又看看百里诺，饶有兴趣道：“你可知此言一出，就是八百年艰苦岁月，不是儿戏。你有军功在身，大可得些别的赏赐。”
　　百里诺头一次距离这样阵仗如此近，声音跟着身子一起抖，却坚定不改初衷道：“小子一身毫无修为，不敢妄求。不过小子出身君，出身就在这里，这是我的家乡，小子愿留下，与沈姑娘一起重整家乡山河。”
　　天帝含笑：“百里诺，行百里，渡百年而践一诺，是个好名字。修为没有，可以修习，惟有一事，人与龙血脉不通，你空耗千年也无用。”
　　百里诺仍旧大声回答：“小子不悔。”
　　在场所有仙家都好奇瞧着百里诺，再看沈惜墨面色岿然如冰山，遂相互交换眼色不迭。只有冷月影仍旧一副冰冷眼神注视，心中闪过一丝轻蔑。

　　沈冲天不顾身体虚弱不堪，忽然叩首不绝，痛心疾首道：“陛下，此事断不可！小女只是失了肉身，如此一来岂非连清白名声亦失去。小女自幼养在深宅，骄恣成性，诸事不通，此番留她一个在这里尚还不妥，何况更添一男子！草民斗胆进言，侍妾凝香前番在缈云真仙的大火中殒命，魂魄被天尊收留，尚在此处。凝香曾在草民身边照顾女儿惜墨、义子文惜宝多年，彼此情浓意厚胜似母子，草民斗胆请陛下恩准凝香魂魄陪伴小女，二人一同在此修行悟道。”
　　天帝与沈冲天往来交锋过两次，知他一向话不空落，遂故意问道：“凝香现在何处？”
　　沈冲天望向无尘天尊，天尊急忙俯身小心解释道：“这个凝香实在特殊，她在凡间是个出身教坊的殁籍之身，却是沈冲天身边第一得意人，又丧命于缈云道人的九重灵炁净火。微臣不敢擅断，唯有收敛凝香魂魄藏于瓦罐中，待陛下裁定。”
　　天帝对无尘天尊嘱咐道：“那不是跟她家小姐一样了。沈惜墨在凡间也曾是个尊贵身，咱们也别将好事办坏，落个轻薄人家女儿的口舌在外面。不过就是多一尊金身像的事，将凝香魂魄亦送与此处，两个一起修行吧。”
　　“才沈冲天一番话令朕想起一事，昨日朕还与文惜宝说，他诸事皆好，独独‘孝’之一字缺了半边，盖因他这义父从发妻过世，一直未续弦。这事本也怨不得孩子，只是如此大才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缘故流失，朕心甚惜之。既然沈冲天说他的侍妾一直在家中代为照顾子女，你也说凝香是沈冲天身边第一人，虽无‘母’之名，却有‘母’之实，这不就齐全了。至于什么殁籍、出身，不是大事，倒显出我仙家教化无量功。将此事雕铸石碑，广传天下：不论何人，只要归我仙家，受我教化，牺牲大义，一样得塑金身、受香火敬仰供奉。文惜宝，立金身像并刻碑一事就交托给你，依照你姐姐的式样，设立香火供祭，一年之中凡大节气、生日、忌日，按照礼法供祭香火牺牲。今后不论金像、魂魄皆以‘母’呼之，不得有违，朕也会时不时盯看着。”
　　文惜宝当即一头触地有声：“草民此身不灭，此行不息。”
　　天帝点头道：“事成之后，朕命金甲神来接应你回天庭复命，朕有好位置留给你。”

　　一旁沈冲天赶紧接过话来：“陛下，草民斗胆再求姻缘，望陛下做主！”
　　天帝无奈道：“就知道是你，说吧，朕听着。”
　　沈冲天解释道：“当日无怨曾与文惜宝订下婚约，约定待宝儿求得仙箓便成亲。今日陛下开金口，宝儿功名近在咫尺，姻缘也不远。还有小女惜墨，此生难得百里诺情意坚韧若此。草民为人父，惟愿女儿得好归宿，不可错失。另外便是陛下猜到的，草民的小心思，草民与青霭多年情意不断，只差一纸婚书，望陛下恩准。最后还有一对，草民身边婢女绛纹替草民受此劫难，得无毒与小金鸢奋力救治，已然无恙。无毒却因此生了相思疾，只是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草民脸皮厚，代求为侧室。”
　　天帝盯着沈冲天匍匐的顶项后背，半天才开口：“脸皮确实够厚。大战之后，也确实该有些喜事冲一冲阴霾，一门四喜，属实难得。来人，传朕口谕，着姻缘司即刻拟下四方玉牒，将四纸婚书送与新人之手，自此便可昭告天下。”
　　说完，天帝又看向沈冲天，意味深长道：“你呀！天庭七十二司，不是围绕你转的，莫要仗着战功得寸进尺。”
　　沈冲天长揖不起：“此事以战起，以德止，陛下满怀仁德，天下三界唯有敬信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