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车站》婉兮清扬

6、chapter 6

　　“好吧好吧，要我做什么，你说吧。”我抬着头看季寒。
　　窗口涌进来的阳光涨满了教室的整个空间，他的表情因此显得模糊起来。
　　逆着光，我依稀看见他的笑容在那一刹那显得格外柔软：“林燃，今天没有晚自习，下午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
　　微一错愕，我答应下来。
　　却在想着，那会是个什么人呢？会让季寒，想要带我去认识。
　　那天下午我终于看见，在季寒带着我穿过好几条大街小巷之后，那白色砖墙红色房顶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的小楼，还有站在小楼前面的那个柔柔弱弱像春天一样美好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比我们年纪小，眉目如画，神情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在看见我们之后，她的眉间渐渐积满了欢愉。
　　然后，她朝我们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着：“寒哥哥！”那是像小鸟一样清脆的叫声。
　　我看见季寒把扑过来的女孩子搂住，面容上张起灿烂的笑。
　　和以前看到过的笑容都不一样，那些笑，或冷漠，或淡然，或温暖，或危险。却决不是灿烂，此刻的季寒，也像是换了个人，收敛起了所有锐利的东西，只留下柔软。
　　愣怔之后，不知为什么，心里泛起涩涩的感觉。很淡很淡，如果不仔细去辨别，仿佛就跟本是没有的。但是自己的心，又怎么会不细细地扫视着每一分每一寸呢？

　　“林燃，这是周心蔚。”季寒先向我介绍那女孩子，又马上向她介绍我，“小蔚，这是林燃。”
　　称呼一出，高下立现。我偏过视线，假装打量着这童话般的屋子。
　　季寒贴近我耳边说：“怎么？吃醋了？”他喜欢这样对我说话，然后安然地看着我阵脚忙乱。
　　这话顿时让我有些羞恼：“才没有！”
　　下午的夕阳斜斜地照在他的头发上，金色在浓黑上流动着，多么美丽，我看得呆了一下。
　　他扬起嘴角，“小蔚是我舅妈的女儿。”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心思，把落着自己目光的那个人悄悄收藏。喜欢上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但是对于季寒，到如今我也没能理清自己的感觉。
　　无可否认，他是吸引我的。
　　我也因为他的话，他的注视，而心跳，而兴奋。
　　但，这就是喜欢吗？
　　我不知道。
　　可是当他对我说，周心蔚是他表妹的时候，我觉得原本被什么东西压着的心，突然一下子轻松了。
　　而周心蔚这时候怯生生地看着我，“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她的眼睛比水还要清澈，就那样看着我，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些颤抖。
　　没有加进名字里任何一个字，就是单单纯纯的姐姐两个字。
　　我于是喜欢上这个叫周心蔚的女孩子。

　　季寒告诉我他要我做的事就是教周心蔚初中的功课。
　　“每个星期去教一次。”这时候我们坐在麦当劳里面。
　　“怎么会要我教？”我喝着奶昔，望着玻璃的橱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问。
　　立春已过，街道边法国梧桐的枝条上已经抽出浅绿的新芽。
　　这城市喜欢种法国梧桐，每一条路的两旁都种满了这植物。如果盛夏的时候，那满眼的碧绿，真让人觉得清凉。可是春天就很不好，空气中无时无刻不漂浮着细小的绒毛。肉眼还来不及发现，先反应过来的总是鼻子和喉咙。
　　他回答的很简单：“因为你适合。”
　　周心蔚实在是一个天真可爱到你不能不爱的女孩子，而且善良。
　　在交谈的过程中她一直显得有几分羞怯，甚至我偶尔会捕捉到她偷偷投在我身上的视线。但当我对着她一笑，她又红着脸挪开目光。
　　我很快便了解到，她比我小三岁，上初一，成绩不好。
　　“我没教过人，而且她家应该请得起家教吧？”我拨动着手里的吸管。
　　季寒的黑眸一暗：“她家才不会把无关的钱花在她身上。”
　　我愣了愣，季寒的舅舅舅妈是什么人啊，花在自己孩子身上的钱也叫无关？
　　想了想，我又说：“你也可以自己教啊！”我那天无意看了眼成绩单，才发现季寒的成绩也非常优秀。
　　他忽然挑起眉，嘴角浮上个嘲讽的笑：“你以为我不想啊。”他站起来，“还要吃鸡翅吗？我去买。”
　　我注视着季寒的背影，隐隐透着几分落寞。
　　心紧了一下，因为这个发现而揪住。
　　他很快端着鸡翅回来，我看着盘子里一堆盒子惊叹：“怎么买了这么多？”
　　“想吃。”
　　我撇嘴，真是简单明了的回答。
　　我也开始吃起来，当我塞满了一嘴食物的时候，季寒忽然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里，一丝痛苦的神色飞快的闪过。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怎么会放心呢？”

　　“小燃，来我家喝汤。”徐成毅站在楼梯口朝我家喊。
　　妈妈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知道她默许了。应了一声，我咚咚咚地跑上楼，冲进徐成毅家，在他家的大沙发上窝了下来。
　　徐妈妈是煲汤的高手，有时候只站在楼梯上，都会被香味吸引住。
　　我用力地吸了口气，对着从厨房走出来的徐妈妈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好香。”
　　她果然笑眯了眼。
　　“真好喝，太棒了！……”对于她的手艺，我向来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抬起头，我看见徐成毅站在门口。
　　“咦？”我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喝？”
　　他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抱怨，“我喝得快吐了。”
　　我哈哈笑起来，再好的东西，多了也会腻烦呀！
　　徐成毅也咧开嘴，爽朗的笑出声，再揉揉我的头发。
　　早已习惯的相处模式，似乎永远不会变化。
　　但我又想起那天在楼道里碰见明朝的情形，高三下学期开始，我几乎再没机会见到他。那天他居然没有敲我的额头，让我失望之余，还产生了些许的……失落。
　　大概，真是太习惯了彼此。要从生命里割离出一点点，都是困难。
　　我悄悄叹了口气。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音量震天，把我吓了一跳。
　　徐成毅手忙脚乱地跑去接电话，我只听见一句，“是你？”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让我有种错觉。那仿佛是情人之间，低声细语，呢哝着讲些话儿。
　　他放下电话，又照例坐回沙发。
　　“谁啊？”我装做随口问。
　　他的脸上似乎掠过丝红晕，却又并不真切，“一个同学。”
　　哼，随便一个同学也会让他这样方寸大乱？我才不相信呢！
　　我却没有说破，只佯做好奇：“哦，男的女的？”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小燃，你要查户口吗？”
　　不知为何，我抬眼看着他的时候，我清楚的发现，他的眼里多了分欣喜。
　　是什么让他欣喜？
　　我蹙了蹙眉，站起来：“我下楼去了，今天作业好多。”
　　徐成毅的声音似乎含着失望：“哦。”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转过身，问：“你觉得，黎好怎么样？”
　　他的脸上显现出异样的神色，混杂着惊慌、讶异和我看不明白的什么，半晌他才嗫嚅着说：“很，很好啊……”

　　“你就是林燃？”课间操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我旁边说话。
　　抬起头，一个有双清亮大眼和飞扬神采的女孩子站在我前面，面容含笑。
　　我点点头。
　　她灿烂的笑容不曾停歇，“我是……”
　　我打断她的话：“我记得你。”说着朝她眨眨眼，她既然说得出我的名字，我也自然说得出她的，“你是孙子薇。”
　　“你真的知道？”她的眼睛一点波动也没有，她毫不惊讶。不过知道她的名字，确实算理所当然。
　　我笑笑：“彼此彼此。”
　　我记得她，是因为她是年级前十名的女生，是老师的宠儿，学生的榜样。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我。
　　也许察觉到我疑惑的视线，孙子薇开了口：“那次演讲比赛。”
　　哦，我想起来。高一的时候曾经参加全市的演讲比赛，最后也给我好运的得了个一等奖。不过，注意这的人并不多，因为那比赛既不能给人什么荣誉，也不能给高考加分。
　　“你讲得很棒！”她的双眼神采熠熠。
　　对于真心夸奖我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用一个课间操的时候，足够让我们成为朋友。
　　衡量朋友的标准，从来就没有时间的长短。

　　季寒的座位从早上开始一直是空着的，以前我们不同班，对于他平时是怎样的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成了同桌，才会时不时的注意。
　　老师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反正学校不管，我就更不可能管得着了。
　　不过他倒的确算得上一个奇葩，这样也能考出那样的成绩，我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人和人真是不同的。像我，就没有可能。我需要认真的学，才能够考出满意的成绩。而且因为上次选科和爸爸吵架，我更是下了许多的工夫在理科上。
　　我不能输，因为我输不起！
　　至少，我不能让自己的爸爸看不起自己。

　　下节课，是什么来着？我翻了翻，没找到自己抄的课表。
　　“给！”孙子薇巧笑嫣然地站在桌前，手上拿着的，正是我找个半死的那张东西。
　　“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感激地接过她递来的课程表，找着下节是什么课。
　　孙子薇佯怒，横我一眼，把垂下的头发捋到耳后：“什么呀，我明明就比蛔虫漂亮得多好不好！”声音却隐含着笑意。
　　“那是那是，孙大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还有很多形容词没有说完，她就喊了起来，“哎哎，打住打住，鬼知道你说这的时候在想什么！”
　　真真心照不宣，才认识没多久，却像是做了一辈子的朋友了。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然后哈哈大笑。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洒下来，照得整个人都是暖的。
　　外面的天空是那样干净的蓝色，整整的一大片，纯净得像水。
　　春天的风是那样的轻柔，吹在人身上，只剩下舒坦。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着，那样快乐。

　　伴着突如其来的上课铃，老师大步走进教室，皮鞋踏在地上，笃笃的响声。
　　我抬起头准备看这老师长啥样，目光刚接触到他的脸，我已经惊呆了。
　　思绪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离。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课表上这节是物理，老师叫赵为岷，我早该联想起来这蛛丝马迹。
　　真正是，冤家路窄。
　　赵为岷的视线在班上扫了一圈，也看见我，神色只稍一变化，又马上恢复如常。然后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对全班自我介绍。
　　“我叫赵为岷，这个学期开始，我就是这个班的物理老师了。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地学习，取得好成绩，也能和我成为朋友。”
　　我不屑的撇了撇嘴，和这样的人渣当朋友？笑死人了！
　　耳朵里却听到周围女生们的议论——
　　“哇，好帅的老师，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结婚没？看起来很年轻呢！”
　　“听说，他可是个好老师呢！”
　　“是吗？”
　　“是啊！他讲课讲得好，对学生又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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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有些担心起来，这样看来，这赵为岷的风评一贯都不错。而且轻轻松松之间，又博得了一大帮学生的好感。披着别样的表皮，他竟然也能隐藏得这么深？
　　虽然那时候有季寒教训过他，后来我也曾亲自对他说那些话，可是并不表示，我是不害怕的。
　　我低下头，手指上那时候被眼镜碎片划破的伤口早就愈合了。
　　可是，这都是表面的。
　　只有自己知道，我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还藏着那时候的记忆。
　　凝结成一道伤口，悄悄在心里蜿蜒着。
　　而小小的我，蹲在那伤口上，瑟瑟发抖。

　　下课了孙子薇照例过来找我聊天，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物理课。
　　她双手十指交叉相握，眼神充满着梦幻：“赵老师真的好帅啊！”
　　我心里一惊，不会吧，怎么连她也会觉得赵为岷很帅？
　　我拍拍她的手：“子薇，他是老师啊。”咬牙切齿挤出这句话，哎，我无法开口喊那人老师，因为在我心里根本就不会承认他！
　　她瞥我一眼：“我知道他是老师啊，随便说说嘛！”然后咯咯笑起来：“哎，我们班还是有几个长得不错的男生哦！”话题很快便被转移。
　　大概，真的不会有什么吧。
　　可是我的心却怎么也无法再恢复到物理课之前那安稳又快乐的时候，它一直在不安的跳动着。
　　嘭嘭，嘭嘭，节奏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