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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桃妻(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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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听完十分感慨,虽然她只是一个入世没多久的小妖,但是为了一件事情坚持至此也是十分不容易了。她看着江寻,觉得他好像又重现了从前那个少年的样子,愿与天地一体的愿望,但是他现在不再只想着自己,还要担负整座城市。夭夭觉得自己好像变重了,她想靠近江寻的身边,去帮他分担一点点,虽然她只是一个弱小的妖。
易寒见四周无旁人,出口说道:“凌鹤不是常人,我说怎么他的气息这样让我熟悉,大概是曾经见过吧。”说罢挥手施法,床上的青年变成了一只消瘦的鹤。
江寻吓了一跳,随后又恢复了镇定。看着易寒和夭夭二人:“难道二位高人也不是常人?”
易寒笑道:“你觉得呢?”
江寻:“不管二位是不是常人,凌鹤原来是妖吗,这点我却是想过的,常人怎么可能有那样大的精力去维护城市的运行,怎么可能在二三十年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整个城市换个模样。那既是妖,二位高人可否有搭救之法?”
夭夭瞪大眼睛看着易寒。
易寒:“他像是受过重伤,又加上长期耗用妖力过度,陷入了沉睡状态,这里的地下有一个大法阵,应该就是他在维持,就这样他本应化为原型重新修炼,但他还残存着一丝意识在使用所剩无多的妖力,这样下去就真的会妖力衰竭而亡。如果真要要救他,需要妖气纯净的妖的内丹,补上他的亏空,他才能苏醒过来,不过之后也无法全力维持这个法阵了,妖力消耗完会化为原型。”
江寻叹了口气:“这,难道河西城的一切都是凌鹤用自己妖力所造?若是人世之事,我拼全力还可有希冀,这涉及妖我实不知从何做起。况且听这个法子,动用妖物内丹,怕也是一命换一命之举,就不能有其他办法了吗?或者能不能以我命来换呢?”
易寒:“你想啥呢,人命和妖命怎么能并论呢?大概是没有别的方法了吧。这两天我在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到些什么,反正这凌鹤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你也别太着急。”
江寻:“那就麻烦二位了,我马上为你们安排住处。”
夭夭听着易寒的话一直沉默,低垂着眼眸不说话,江寻也注意到了,他为好友,这小姑娘怎么比自己还消沉,江寻就凑上去问她晚饭想吃什么,只见夭夭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又把头低了下去。
是夜,易寒叫上夭夭,来到了城中最高点,问夭夭看到了什么。夭夭只觉得夜里的河西城十分静谧,远处隐隐能看到微弱的上升的蓝光。易寒对夭夭的眼睛施了个法,夭夭严重的世界立刻就不一样了,她看见以他们所在的区域为中心,整个城市都充溢着蓝色的光,与其说是光,不如说是冲天的妖力。夭夭感觉这蓝色的妖力带来了一种特别祥和的感受,又有一些悲伤,仔细看看,在这附近还有一些记忆碎片,在折射光芒。夭夭好奇的拾起了一片,记忆碎片中的内容就自动流到了她的脑中。
凌鹤原来是北方的一只大妖,被一个道人抓住,受困于其手下。道人想将他变成自己的灵兽,但凌鹤一心向往自由,不可能会趋于人类脚下做一个乖巧的宠物。凌鹤试图逃过许多次,道人在他身上下的束缚越来越多,脚上的绳索与皮肤连接处已经是血肉模糊。终有一天,凌鹤逃脱了道人的禁锢,道人一路追他追到南方,凌鹤妖力不支,跌落在河西城外的山间,此地地形复杂,又多瘴气,道人遍寻不得而返。其实凌鹤是被当时在山间玩耍的小孩救了,他微弱的气息隐藏在寨子里众多的男人气息中,混淆了道人的视听。这个小孩就是沈龄,沈龄每日照料他,不许宅子里的人欺负他,免去了他被炖成汤的厄运。
夭夭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她自己似乎也有被江寻喂养的时候呢。城中还散落着一些记忆碎片,夭夭挑其他最近的记忆看了看,记叙的都是凌鹤与沈龄在一起的日子,凌鹤看着沈龄长大,有了自己的理想,想要追求一个和平安定的世界,想要城中百姓都能过上温饱的日子,想要自己的乡人不用再烧杀抢掠,想要赶走城中朝廷派来的昏官……凌鹤的妖力渐渐恢复,为了报恩,也为了他与沈龄相知的那份情谊,凌鹤在沈龄长大后接近他,成了沈龄推心置腹之人。沈龄常以伯牙子期作比,感慨凌鹤对他的知心。沈龄有阔大的理想,也有惊人的实践力,凌鹤总是在背后默默帮他,但他发现沈龄的理想太过美好,河西城失去了商道的重要位置,没落多年早已穷困不已,城中人心复杂,还多有亡命之徒,又岂是一朝一夕可改。凌鹤为了帮助沈龄完成理想,经过多年研究出了一种可以覆盖全城的幻术,改变了人心的向背,让他们在大事上皆听从于沈龄。只是时间无情,沈龄因过度劳累病死过去,死前对凌鹤说将这份理想托付给他,希望凌鹤能守护河西城,不再让河西城沦落。凌鹤答应了,继续维持这个幻术法阵,继续沈龄规划的蓝图。但就在几年前,他又遥遥感受到了当年那个道士的气息,却是道士又袭来抓他,为避免连累城中百姓,凌鹤去外舍身一搏,重伤道士,自己也重伤而遁。
夭夭看完眼中都挂上了几行清泪,江寻曾在她还是一株桃树的时候,在她跟前念的“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如此吧。
易寒从她身后走来,说道:“这鹤没别的法子救了,我看你若是认识那位江寻,我们可以带他走,谁知道幻术法阵一旦永久失效,这城市会被还原成什么样子,江寻继续待在这里怕是性命不保。唉,我活了这么多年,就知道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祥和宁静的城呢,人心是最复杂的,想我当年第一次进城被骗了好几回……”
夭夭还带着泪眼:“那凌鹤怎么办,就让他妖力枯竭而死吗?”
易寒拍了拍夭夭的脑袋:“你这小妖怎么还同情心泛滥呢,凌鹤还有哪位沈龄,包括这位江寻都是纯良之人,嗯,或妖,但旁人的事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况且哪里找妖气纯净的小妖还莫名其妙把人家内丹拔了啊,我们作为妖才没有义务呢。”
夭夭却说:“你看我行吗?内丹没了会怎么样啊?”
易寒:“我看你同情心太泛滥脑袋进水了吧,一棵树修炼成妖不容易,能化形更不容易,内丹没了,你自然就不再是妖变回一棵桃树了。”
夭夭想了想:“那就用我的吧。”
易寒:“你疯了吗?为什么啊,你和那个凌鹤有没有什么过往的交集,何必呢?要我说这凌鹤也是傻的,何必为了恩情还搭上自己大妖的这条命呢?就为了一个朋友虚无的设想?简直像在玩游戏。”
夭夭:“有一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沈龄知凌鹤,江寻知凌鹤,我算是知江寻吧,虽然他大概不会知道我是谁。我本来也就是走了捷径才化形的,妖最不缺的不就是时间吗,而且我这么弱小,就算从头来过也没有什么。”
易寒:“你还真是……你还是好好考虑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易寒转身走了,留下夭夭一个人。夭夭觉得周围空灵了起来,她来到江寻的房门外看了一眼,转身化作了他方外的一棵桃树。夭夭站在那里,心里想了很多的事情。她记得当年那个少年在地里埋下的酒还没取出,他在树下说过的话现在还记得吗,独自一人的时间那么长,江寻就占据了夭夭所有的记忆。眼下他困在这样一个地方,错入了别人的约定,有了新的朋友,夭夭很为他感到高兴,她太懂这种感受了,就像是在无边的荒凉里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想要与花永远在一起。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能遇到知己多么不易啊,纵使如妖,夭夭也觉得这么多年挂在她心里的只有江寻一个人罢了。夭夭不想江寻失去朋友,毕竟江寻也不一定知道作为妖的她的存在。
两天后,夭夭求易寒将她的内丹转移给了凌鹤,夭夭回到了最初的形态,一棵小桃树。凌鹤还在昏迷当中,易寒只说是别寻了法子治好了凌鹤,江寻向他致谢。易寒却给了江寻一盆盆景,种着棵桃树,让江寻好好照料,就离去了。
五年后的一天,江家老宅。江寻抱着盆竹露浇着院子里的小桃树,是在原来那棵桃树所在的地方。这个时候,有一只鹤破空而来,停在院子里。
山下的小道上走着两位书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的。
“孔令兄,你这是要带我去见谁啊?我还没和你说完河西城百姓被迁移彻底废弃之事呢。”
“江寻,江大师你没听过?亏你还学画,他画的桃与鹤可谓一绝,我也是才打听到他住在这附近的,我还想去看看他院中的桃花树呢,看那画上简直像是有灵气一般,大家都说他至今不娶,怕是效仿‘梅妻鹤子’的林前辈,把桃花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