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希乌安

51、第 51 章

　　架最终没打起来。李程不知道跟那个自称是白南楠哥哥的花臂男说了些什么，两人居然很快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另一个花臂男撑着一把捡来的黑伞，又点燃一支烟依旧冷眼旁观。

　　陈柠缩在齐均彦伞下，心不在焉，仿若没发觉身旁人不同寻常的沉寂，也没感觉到两人之间冷凝的气氛。

　　这样冷凝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回到学校，走到女生宿舍楼下。

　　齐均彦生着闷气。他自问不是小肚鸡肠，胡乱吃飞醋的男朋友，虽然有时候醋意的确压制不住，但生闷气不说话不过想要她来哄一哄，甜甜地说点好听的话。然而她没有。

　　站定下来，陈柠胡乱摆摆手扯个笑权当作别，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齐均彦的厚外套，而他仅着一件毛衣在寒风冷雨里撑着伞，依旧站得笔直。歉意地笑一笑，刚把衣服脱下来就感觉一阵冰气袭人，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被他按住，“穿着吧。”

　　“不用不用，我都已经到宿舍了，有暖气。”陈柠依然带着歉意的笑，不由分说把衣服脱下来塞进他手里。随意点了点头就要往里走。

　　“陈柠！”

　　她被叫住，停下来，转过身。

　　“寒假里我们老师办了一个比赛，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参加。”他撑着伞站在雨淋淋的室外，背景是暗灰色潮湿且模糊的一切，只有他是清晰可辨的主体，“有很长的培训期。”

　　陈柠还是笑着，那种真诚的，几可乱真的笑容，“当然去啊，这还用说。多参加比赛拿点奖，对你以后……择校有帮助。”她本来想说，对他以后出国有帮助，终不忍说。虽然自己早知道，他的正常路径就是赴某个常春藤名校读研，去MIT等世界一流名校读PhD，然后留美或回国，等等。

　　听到她的回答，那个以雨为背景笔直站立着的男孩子，明亮的眼睛里光芒熄了点，几乎与身后雨色等暗。他只是笑一笑，就转身走了。只留一个挺拔的背影，罩在伞下渐行渐远。

　　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既不是单纯的疼痛，也不是单纯的空荡，也并非单纯的仓皇。复杂得很，很像是一场海啸，卷进去的不仅既有房屋又有田地，还有人鸟走兽。漫上来一种想冲进雨里追上他的感觉，但她忍住了，不动声色地转身上楼，一步一步踏在楼梯上。

　　她也有点搞不懂自己。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喜欢她，只要有喜欢这个结果不就好了？就算是见色起意——难道喜欢灵魂就一定比喜欢皮囊高贵？可是不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自己还没想到，空隔过去的那一点抓不住的、记忆或逻辑上的线头就是她的心结。

　　回到宿舍，没有开灯。许是因为雨天没拉窗帘也比室外暗上不少，陈柠一下子没适应过来，难以视物。摸索着电灯开关，却听见呜呜的啜泣声，十足的伤心欲绝。伴有其他人轻柔的拍打声，低低的安慰声，是左盼盼在说，“不要哭了啊，不就是个男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有个舍友分手了。

　　陈柠放弃开灯，关好门靠着门板发一会儿愣，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再脱下湿淋淋的外套，收拾洗漱用品去洗澡。

　　洗澡回来舍友的悲泣还没停止，其他两个人也依然伴着她不停地安慰。陈柠收拾好东西摸黑爬上床，把自己裹进柔软干燥的被子里。

　　这晚，来自未来的梦再度袭来。

　　睁眼是刺目的富丽堂皇，冷气十足，她感觉到后背发凉，转头看过去，发现自己居然穿着露背礼服裙，暗红色天鹅绒质地，鱼尾裙摆。脖颈上带着黑色宝石项链，脚上是黑色镶钻高跟鞋。

　　震惊之下几乎难以站立，一只胳膊自然而然地扶住她，胳膊的主人身穿黑色燕尾服，戴和她衣着相配的暗红色宝石袖扣。他没朝她看过来，还只顾着跟眼前两个类似装扮的男人交谈。

　　陈柠悄悄瞥过一眼去，看见他侧脸，眉眼细长，眼窝深陷，是赵序。

　　她觉得自己应该惊讶的。毕竟在她有生记忆里，最后一次见赵序还是在毕业典礼上。陈柠随班级一起来到图书馆正前方的高台阶上合影，正逢法学院的学生拍完照嘻嘻哈哈地走下来。穿着密不透风、有点闷得慌的学士服，站在第三层台阶上，前后左右都是人，站的整整齐齐，旁边就是三三两两说笑着从台阶高处走下来的法学生。赵序他们班在最后。班主任喊了“茄子”，摄影师的闪光灯一亮——在那一瞬间，陈柠正巧看见赵序揽着旁边人的肩膀，在陈柠班级前面走过，他吊儿郎当地转着手上的学士帽，也抬头向上望了陈柠一眼，脸上还带着方才未尽的笑意。

　　他们在那年五月分手，七月份听闻赵序和黄如菁一起出国，七月底在国外举行了婚礼。消息是李静告诉她的，说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贴近些仔细观察陈柠表情。陈柠只是笑了一笑，不知道是不是李静想要的反应。临毕业那段时间年级里三分之一的人都等着看陈柠的笑话，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坚信陈柠是第三者，撬了舍友的墙角。这三分之一中有一部分人言之凿凿地讲陈柠是个“惯三”，李静就在此之列。

　　没有意外毕业典礼那天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然而此刻他又以男伴身份出现在她身边，她本应惊诧，却隐隐感到熟悉，平静的熟悉，好像已经见到过，要么就是已经梦到过。

　　刚刚那些人散了，赵序又引着她往大厅中央走。在衣香鬓影中周旋，举杯，谈笑，再向侧旁偏一偏，推陈柠出来。陈柠就落落大方地笑着上前，跟人说几句不知所谓的吹捧话。

　　应付过这一堆，他又领着陈柠往大厅角落走去。他一手环着陈柠，靠近她耳边吐息，“我知道你不喜欢应付那些人，我也烦得很。”又笑，“没关系，下一拨人都是小时候跟我玩得好的几个哥们，放松。”
　　然后又直起腰，含笑环着陈柠走。

　　陈柠往那边的角落望过去，隐隐看得出是七八个年轻人，西装革履，坐着谈笑、推杯换盏，优雅地浅酌。

　　赵序在这一拨人面前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还没走到跟前，就有两三个人迎过来了，一手还端着高脚杯。银灰色西装的人重重地拍一下赵序的肩膀，笑：“行啊，这下你小子可算安定下来了吧？”

　　这话说得很巧妙，听上去对之前的“没安定”不含褒贬，甚至隐隐有陈柠才是良配的意思，但若深究其含义，毕竟不是句适当的祝福。陈柠也不与他计较什么，他看过来，也礼貌颔首。

　　走到座前，原先坐着的几个人也都站起来，一一碰杯过去。听见赵序对她说，“这些都是玩的不错的，从小就认识的，几家长辈也熟……”

　　往后的全然听不见了，有声音进耳朵，却进不了她心里。她满心都是乍现于眼前的，人群里那个身影。一开始心里狂震了一下，激动如泉水涌上来，心狂跳着去看，果然是齐钧彦。

　　他穿了深紫色的礼服，显得肤色很白，发型也与往日不同，很精致。陈柠很早就想过，像他这样挺拔的人，穿西装一定很合适，但从没想过会这样合适。陈柠不是很能辨别他身上的西装到底是不是深紫色，总之是区别于普通的黑白灰棕的一种神秘的、特殊的颜色。不然是怎么把他从人群里一下子挑出来的？那个颜色简直是有自己的光，有自己与众不同的纹路和气味，衬得他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他从来不会被任何一种人群裹挟，从来不会。无论是穿校服的学生，还是一身高定的富家子弟。

　　陈柠觉得自己在痴痴望着他，浑然不知身在何处，知道耳边有嗡嗡的交谈说笑声，意识里却把那些杂音自动滤过去，只留下不远处的那个人。他和众人一样站起身来，一样地跟赵序碰了杯，一样地看赵序笑着说话，然后听见他朗润声音说的是，恭喜。

　　陈柠此刻才后知后觉，猛然惊醒似的，梦里这时，是她和赵序的订婚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跟赵序走到一块去了。细细回想上一次做梦似的情景，但梦中大脑不全由清醒的自己掌控，她像精神分裂一样同那个真正处于梦境之中的陈柠同用一具躯体，甚至后者掌握着操控权，自己不过是有感觉有感知而已。

　　就像此刻，她觉得自己还在痴痴发愣，而后却感觉到身体在动，礼貌优雅地朝面前的大家点头致意。

　　梦境中的那个陈柠也在关注齐钧彦，她听见他也跟别人一样，礼貌地喊，嫂子好。

　　她的心细细地揪起来，像是拧毛巾那样，又拧起来。

　　赵序又靠近她一点，“哦，这个你可能眼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弟弟…对了，钧彦，你大学是不是也在P大上的来着？哦……我记得你大一开学没多久的时候，要参加什么机器人还是建模竞赛来着，我妈非得让我送你过去……你嫂子也是P大的，咱们三个还是校友呢！”

　　他还笑着在讲，对着陈柠，“从小他就和我们这一帮子小孩一起玩，都把他当亲弟弟……”

　　陈柠头脑发胀，心底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