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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师庵堂 ...

  •   睁开眼睛,风赢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如果不是被全身的痛楚出卖,那一刻也许会觉得很放松。

      隐约听见有个女子在窗外和人说话。

      “真是残忍……怎么能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做这样的事情,令人发指……她这一生……”隔了一会儿,又问。“她的爹怎样了?”

      “我已经将他安葬。”一个男子的声音,沉稳、浑厚。

      “罪孽,让菩萨保佑这个孩子。”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一个女尼,一身麻衣粗布,骨骼清奇,宽大的衣角随步生风,恍惚间已移步至床前。与我四目相对,她那双凤目温和地淡笑,似乎我能够重返人间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知道,女尼是这个清风庵的主持,云中宴。还知道,自己能够起死还生,多亏了她高明的医术。

      被送到庵中时,她全身的经脉尽断,下身撕裂,前胸中了失传已久的‘腐尸五毒掌’。原以为活不过三日,但竟然就在第七日醒来。只是从那一天开始,只能躺在床上数着日出日落。云中宴说,震断的经脉要想重新长好,就要卧床调养半年以上。

      很多的夜晚,她都会做梦,噩梦。

      有时,看见爹且居父站在树洞前转身看自己,笑着对她说,要好好活下去。再一转身,两只眼睛就只剩下血洞,空空地望向她,似乎仍然还有所期盼。

      有时,迷走于一个装饰精致的华府中,雕廊画柱,九曲游廊,倏尔在四角凉亭处遇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伟岸美男子,他对她是全然的陌生,从未谋面。人们称他为大人,而自己称他为——爹。

      有时,会梦见自己挣扎在火海之中。身边处处是府中人的尸首,鲜血是点燃黑夜的火焰,冷冷的西月斜照,没了一些温度。她大声呼叫,惊慌失措,传到耳中的只是娇弱的啼哭……

      无穷无尽的逃跑和追杀,只有爹的手是那么的温暖,紧紧地裹住她的小手在掌心,粗糙却很温柔。狰狞的火苗不断舔噬她的脸颊,她穿过一道火墙,却又陷入另一道火墙的包围之中。抬起头,爹的声音从上方落下,“别怕,且居父会保护风赢。”

      有时,她看着自己流泪,赤身裸体,嘴里含着白衣男人的半只耳郭。他对自己冷笑,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三个男人都对着自己流汗,左肩处露出一个奇特的图案……

      日复一日,被暗夜里的冷汗惊醒。

      一种痛深入骨髓……

      半年后,风赢终于能够下床走动。第一句话就是要跟着云中宴学医术,可云中宴说她骨骼奇佳,是个练武的料子。当下,跪倒在地,恳求云中宴出面,让千手鬼幛收自己为徒,练习武功,长大后好为自己和爹报仇。

      云中宴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了她,然后说:“他从来不收徒弟。”

      风赢倔强地坚持。“他既然愿意救我,就一定会收我为徒弟。”

      “哦?他倒是提及过你。可若是想做他的徒弟,没有慧根是不行的。”

      风赢又对着云中宴叩头,请她指点一二。

      云中宴再次淡然一笑。

      “你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有趣。如果你真有慧根,那就去清竹斋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风赢一言不发,端端正正地向她叩了三个响头。

      清竹斋是清风庵的藏经堂,平时是不许人进出的。每当云中宴遇到行医时的疑惑,都会到这里流连数日。

      推开紧掩的木门,干涩的木头旋转时发出哑涩的杂音。迎面看见的是一排排长的没有边缘的书架,上面码着各式各样的书籍,博大而精深,涉及到政治、宗教、文学、医术、建筑、史籍、军事、琴艺、绘画、武功、烹饪等等诸多方面。

      面对如此强大的书斋,在深深震撼之余,她忍不住困惑于云中宴让自己见识它的缘由。

      能够拥有如此广博的书籍,说明云中宴决不仅仅是一个普通尼姑庵堂的主持。她让自己进入如此珍贵的书斋,除了对身世的怜悯之外,还有其他的深意么?

      从那日起,风赢几乎很少离开清竹斋半步,选择性地钻研古籍。

      她在书架上找到了极为稀有的武功秘籍,有些破破烂烂,被搁置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其中一本便讲解了自己修习过的暗器‘无垠针’。记得爹说过,这‘无垠针’是一种古老的暗器,传说是女娲神女补天时用过的针。

      后来,女娲神女离开后,神针放置的地方被人们奉为圣物,用来保佑平安,抵御外敌。渐渐地,就演变为今日的一种暗器。看了这秘籍之后,风赢对‘无垠针’的把握更谙熟了。

      另有一种奇特的轻功,‘移步飘移’,竟是用丝线绣在兽皮上的。风赢每日都按照秘籍练习步伐,就当做活络筋骨,缓解身体的疲劳。久而久之,走起路来有如行在空中一般轻盈。

      一晃就是一年半的时光。

      她几乎阅尽了所有的书籍,甚至将大多数的内容印刻在脑海中。个头也长大了许多。长期见不到阳光的小脸,显得更为苍白。

      终于有一天,云中宴来到这里,她站在门外,隔着木门对风赢说。“丫头,今日的武功可有进步么。出来尝试一下。”

      风赢的内心萌动着冲动,渴望走出这封闭的书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里,试着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干涩的木门再次响起哑涩的回音。这次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久违了的、耀眼的光亮。

      云中宴仍旧一身宽大的粗布褐袍,身姿挺拔地负手站立。在光华四射的阳光下,久违的暖风抚过她的发鬓,掀起衣袍的一角,宛若鼓起的帆,风姿隽秀。云中宴年少时,想必也是如此意气飞扬的吧。

      风赢走到她身后跪下,郑重其事地行了三个叩头,然后起身,侍立在她身后。“随我来吧。”

      她看也不看,昂然向外庵堂走去。

      清风庵建在巫山阳脚下,因为地处偏僻,平时上香的香客并不是很多。多数人到这里来,倒更多是为了求医、吃斋,或是郊游时偶尔滞留在此,次日就返回家中。

      只是今日的庵堂比平时多了许多嘈杂。远远就看见几个衣着鲜亮的世家子弟团团围住两个年轻的女尼在肆意调笑。

      “罪孽。此乃清修之地。尔等不得放肆。”云中宴沉声怒斥道。

      几个世家子弟回头,一前一后过来两个身穿布袍的女尼。前一个清风道骨,面带瘟色,头戴一顶同色尼帽。后一个看似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儿,面色极为苍白,细腻的皮肤如羊脂玉般冰冷光滑,一头如瀑黑发倾泻在肩头,黑黑的睫毛微微上翘,身材瘦小,宽大的衣袍在行走中摇摆,倒像是一阵黄沙卷着她随风飘来。若不是那双晶亮水润的黑瞳闪烁着愤怒的火焰,倒真的会以为是个穿着布袍的精致瓷偶。

      几个人更加放肆地调笑,对着两个走近的女尼上下打量。其中一个竟然冲向那个女孩儿,嘴里不干不净的嘀咕一句。

      “这是打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胚子,快到哥哥身边来……”

      就在他伸手要抱个正着的当口,那女孩儿竟然凭空消失,再仔细一看,人影已经越过自己停在女尼的右前方。于是,嘿嘿一笑,喷出一口的酒气。

      “孽障。休得无理,还不快快退出庵堂。”

      年轻人并不理会年长女尼的训斥,又向风赢扑过去。不料,风赢再次消失,身形立定在这群世家子弟的后方,依旧面无表情、怒目而视。一干子弟群起涌上,以为必然将她束手就擒,人影晃动间,风赢左右开弓,瞬间,传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待几个人立身相互而视时,竟然每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一个小小的红掌印。

      这些富家子弟,平时娇宠、自负惯了,几时吃过如此的羞辱,尚且对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更加不肯罢手,掳袖挥拳,群起围攻。

      风赢只是向后轻轻一跳,捡起地上的石子,小手轻抬,准确地掷在那几个纨绔子弟的左腿髌骨处。痛得一干人脸色骤变,滑倒在地,哀号不止。

      她声段稚嫩地呵斥道:“还不快滚!”

      一群人这才骂骂嚷嚷,一瘸一歪地离开了清风庵。

      云中宴始终站在一旁静观。直到风赢用石子当作暗器,击中他们的左腿髌骨时,才舒展眉头,流露一丝释然。

      看了一眼垂首立在身边的风赢,缓缓说道:“你果然有些进步,竟然将‘移步飘移’与‘无垠针’的手法用得恰到好处。不过还有件事要你去办。”

      出了庵堂,进了左边的石门,穿过几排厢房,云中宴在一处门前停下,伸手推开木门,回头示意风赢,道:“你可以进去了,屋里的病人就交给你医治了。”

      厢房的里间有一张卧榻,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虚弱地昏倒在床沿边。风赢急忙走过去将男子扶好,正面仰卧在卧榻之上,又在脖颈处垫了木枕。顺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才注意到此人面颊呈现出诡异的玄红。急忙搭脉,随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备好。

      大约三个时辰过后,云中宴返回这个厢房,看见男子和衣而眠,面容极为平和,没有往日的怪异症状。再伸手搭脉,心里不禁暗暗惊奇,此男子竟然痊愈,只需调养数日,便可以恢复健康。

      回身时看见风赢,正斜趴在案几上悄然入眠。云中宴不忍心叫醒她,准备打横将她抱到自己的厢房休息。她却睁开眼睛,对着云中宴莞尔一笑。

      “主持。你看这样医治的结果可否满意?”

      云中宴对她点点头,道:“你是怎么诊断出来的|?”

      “回主持。这名男子面呈玄红,却色泽不均,脉象混乱,时而如薄弦之音,时而如泓脉之像。气若游丝,手脚发黑。”

      “通常情况下,会误诊为中毒,但是体温也是忽冷忽热,加上此人食量未减,我断定应当是中盅无疑。加上其人衣着布帛,样式和花纹都不像是本地习俗,到有些像是夷人的装束,所以我判断他来自异乡,定是在家乡时被人暗中下蛊。”

      云中宴听到这里,投过赞赏的眸光。

      “我先用银针封住他的心脉,再将糯米粉洒遍全身,变色的地方就是蛊虫栖身之所在。接下来,便用银针定住蛊虫,顺着血液将之放出体外。主持,这就是那个蛊虫。”

      云中宴接过她递过来的木匣,里面铺满了糯米粉尘,只是颜色已变为黄褐色,中间一处色泽最深,大约指甲大小,应当就是被僵死的蛊虫。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风赢,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治蛊虫的法子,就是我也未必做的将好,你却妥妥当当地办了。果然是个有心的孩子。”

      风赢急忙就地跪了,张口就央求道。“求主持。代我引见给千手鬼幛,请他老人家收我为徒吧。”

      这次轮到云中宴面露难色。思忖片刻才说。

      “风赢。不是我不愿引见。只是这位千手鬼幛确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轻易不收徒弟的。假使我贸然将你举荐过去,万一不和他的意,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主持。自打风赢被您和‘千手鬼幛’救回的那一天起,就起了拜师的念头,复仇学艺的心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如今时隔虽久,夜夜都不能安眠,只求找出一个答案,破解爹和我生世之谜,告慰他在天之灵。风赢求主持成全。不然,情愿长跪不起。”

      “风赢,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实话对你说,千手鬼幛虽然觉得你慧根尚可,无奈你是个女子,这有违他授男不授女的门规。”

      风赢抬起那张令人心疼的小脸,眸中流动坚韧之光。她只是将披肩的长发盘起,在后脑处绾成一团,做成男子的发髻,佩着身上宽大的衣袍,竟然活脱脱一个少年童子的魅惑模样。
      云中宴哑然。倏尔叹口气道。

      “也罢,我就替你走这一趟,事成与不成,风赢,就看你的造化了。”

      “风赢在庵堂前跪送主持。静候主持的佳音。”

      当夜,巫山上风起云涌,狂风乱作,呼啸声一夜未停。云中宴也一夜未归。

      次日,巫山山头乌云密布,不到晌午时候,竟然哗哗啦啦落下雨来,又是一夜未停,不知压倒了多少芭蕉叶,打落了无数碎红满地。

      次日,骤雨初歇,细雨殷殷,空中无端飘下雪花,白茫茫,冷冰冰。云中宴杳无消息。
      风赢举头望天,大口咀嚼落入口中的融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即使老天爷要灭我风赢,我也要绝处逢生!”

      正当她羸弱不堪之时,在雪花漫天飞舞的天际,远远走来三个素色的身影,高矮不同,衣诀飘飘,衣袖生风,华彩飞扬,恍然间望去,还以为是仙子降落了凡间。风赢倒咽了一口唾沫,即刻伏地叩拜,恭恭敬敬。

      那三个人在她前方停住了脚步。就听见其中一人开口发话道:“息游,你果真同意我收她为徒?”

      空气中一阵静谧,风停雪收,那一刻在风赢的记忆中是如此的漫长,长过了每一次浑噩的梦魇,淹没了所有关于爹的记忆。她开始在心里默念息游这个名字,心头盛满了艳羡,这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够左右千手鬼彰的决定和自己一生的命运……

      “也罢。风赢,这是你自己的抉择。女扮男装,拜我为师,入了我门下,就不要再执著世俗的恩恩怨怨了。”

      风赢露出虚弱的微笑,仰慕地望向千手鬼彰,在一片白茫茫的雾色中终于看见了云中宴,千手鬼彰,和一个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少年。

      “我终于成为千手鬼幛的弟子……”

      风赢的心情陡然放松,再也支撑不住几天来的煎熬,软软地昏倒在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拜师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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