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安德鲁斯》百纳川

1、第一章 01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一章 01

　　吉拉尔听着公鸭般的嗓音在污浊的房间里回荡，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还属于自己。
　　贫民巷一家妓院里，头戴白披肩假发的贵族男仆，高声宣读着德•冯达休侯爵的遗嘱：“……决定，由侯爵生前指定的独子，吉拉尔•肯特，继承爵位及其全部家产。”
　　“吉拉尔，从此你要改姓了！德•冯达休！贵族！”女人们欢呼。看热闹的客人也羡慕地发出一阵惊叹。被皇家卫兵团团围住，这下流的小地方竟变得异常神圣庄严，仿佛头顶上空有一圈朦胧的光环。
　　“等等！我不太明白？”十四岁的吉拉尔，穿件肮脏的粗布短衫，被一群女人簇拥在狭窄昏暗的楼梯上，“我、我从没听母亲说父亲是谁，你们怎么确定我是侯爵的……”
　　“嗨！宝贝儿！”胖女人亲吻吉拉尔的脸，“你母亲在天之灵保佑你一步登天，还犹豫什么？”
　　“是呀，快答应他们！以后也不要忘了疼爱过你的我们！”另一个瘦削的女人，扇着折扇说，不时朝那些表情严肃的士兵抛眉眼。
　　“可、可……”吉拉尔不知所措。这时候：
　　“我亲爱的阁下。”一位英俊的黑发青年，从卫队后面缓步行出。众人看见他的一刻，响起一片赞叹。那场景就如同白天鹅静静划过水面时，惊起的阵阵涟漪。
　　青年没有瑕疵的面庞，镶嵌一双璀璨的黑眼睛，嘴唇就像染了红蔷薇花瓣颜色的月牙；白丝绸衬衫堆蕾丝边的领口，配一支环钻红宝石别针，宝石足有一只鸽子蛋大；镶金边的黑色长礼服，衬得他身材十分纤长。
　　众人惊羡的目光下，青年大方地微笑着，走去吉拉尔面前，优雅地躬身一礼：“阁下，我是冯达休家新任命的管家，安德鲁斯•杜普莱西•德•冯达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吉拉尔，目光炯炯，闪烁出诚恳与热情，“您父亲从没有忘记您。”他单膝跪下，吻上吉拉尔的手背，“相信大人绝不会记错，您就是他唯一的儿子，吉拉尔•阿芒•德•布拉亚克•贝内德托•德•冯达休……”
　　“请、请等一下！”吉拉尔止住彬彬有礼的美青年，“我不记得我名字这么长，我母亲只告诉我，我叫吉拉尔，姓她的姓，肯特！你们一定搞错了！尊贵的侯爵怎能下驾这种地方？”他一挤那些女人，“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吉拉尔！小天使！”胖女人又亲吻他，“他们叫你什么都好，快随他们去吧？就是叫你杰克也无所谓！”
　　“可、可……哦，我脖子后面有块胎记，如果侯爵真是我父亲，他应该知道……”
　　“大人当然知道。”安德鲁斯站起，轻轻弹个响指，“阁下，恕我失礼。”
　　吉拉尔还要争辩，几个卫兵已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架走了。
　　黑漆的四轮马车，配了六膘肥体壮的黑缎英国骏马，每匹马的额顶都饰有卷曲的火鸟绒。车门上配着冯达休家族的徽章。车内无论坐垫还是靠垫，全包裹着显示贵族身份的暗紫丝绒，四边全垂下螺旋状金色绦穗；镀金扶手，闪出夜的寒光；深酒红绒帘，用金色杂深酒红的丝带束起，只放下轻盈的暗紫色纱帘，拂着圆形的玻璃车窗。
　　夜幕中，马车在骑兵队护送下驰骋得平稳而轻盈。
　　吉拉尔从没坐过这样奢豪的马车，不安地挪一挪身体：“先、先生，这绝对是个错误……”他注视坐对面的安德鲁斯。
　　安德鲁斯朝吉拉尔微笑着，听对方开口，他徒然板起脸：“闭嘴吧，你这该死的小杂种！”眼里闪出不近人情的寒光，“你想让我在大家面前说，侯爵大人有个私生子吗？这会丢尽冯达休家的脸！”
　　吉拉尔可没想过这看似温文的男人竟如此粗鲁。他愣了：“……可是……”
　　“可是可是！除了这个词，我想你也不会再说别的了！”安德鲁斯瞪着新主人，“没有学会礼仪之前，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开口！”他很烦躁地一手按住额头，“上帝！吉拉尔•阿芒•德•布拉亚克•贝内德托•德•冯达休……吉拉尔•德•冯达休……”他自言自语地叨念，闭起双眼，嘲讽地笑了，“哦！吉拉尔•德•冯达休？这搭配多可笑！”
　　回忆着三年前，初次来侯爵府的那个夜晚，吉拉尔心潮澎湃。安德鲁为什么讨厌我？他放下手里的书，叹息地抱住了脑袋。
　　“阁下，上课时不要走神。”家庭教师用教鞭敲敲桌子。吉拉尔神情迷茫地转向他：“安东尼，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什么？”教师对突如其来的提问不知所措。吉拉尔走近他：“那么，绵羊毛一样的头套下，头发也是黑色的？”他蓦地抓住教师的肩，让对方那扑满厚粉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吉拉尔拂上家庭教师的头套：“你看，我从不戴这东西，安德鲁也是……”他忽然扯下对方的假发。
　　“哦！”家庭教师吓一跳，两手捂住头顶，“您、您怎能如此无理？！我、我要告诉管家先生！”
　　“怎么是褐色？”吉拉尔对威胁并不感冒，“要是头发颜色再深一点……”
　　“对不起，出了什么事？”安德鲁斯微笑地推门而入，看见地上的假发和惊惶的教师，一蹙眉，“阁下，怎么回事？安东尼奥，你的头发怎么了？”
　　“我们在讨论大自然中的美丽色彩。”吉拉尔不屑地耸耸肩，“安东尼说，我的金发和蓝眼睛是大自然的杰作。我要看他的，他展示给我……”
　　“是这样吗，安东尼奥？”安德鲁斯敛去了笑。
　　“不！不！”家庭教师捂住脑袋，一指年少的侯爵，“阁下他，太、太无理了！”
　　安德鲁斯拾起地上的假发，轻轻一掸，着还给教师。教师高傲地对着吉拉尔戴上假发，扬起下巴，气哼哼走了。
　　“阁下您怎能……”
　　吉拉尔摆手，“你为什么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骂我？”
　　安德鲁斯深深一躬：“我对那次的失礼表示抱歉。”吉拉尔悄无声息地走近，扶住管家的肩：“不，我想要的不是歉意……这里只有我们俩，你没必要伪装自己……”他盯着安德鲁斯的黑眼睛，“你知道，我是你带回来的……”
　　“那么，就请您记住身份。”安德鲁斯挥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要把在下流场所沾染的恶习带到贵族中间！”
　　“贵族？”吉拉尔笑了，“你确定侯爵是我父亲？确定我是他的继承人？”
　　“大人绝不会出错。”安德鲁斯肯定地说。
　　“可我从没听母亲说起，而我也从没见过他……”
　　“那只能怨您的母亲！大人可是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们。”
　　吉拉尔一脸妒嫉：“听起来，你好像很敬重我父亲？”说到“父亲”时，他自嘲地一笑。直至今日，他都不敢相信，出身低贱的自己，竟是冯达休侯爵的独子。
　　“没错，我很尊敬大人，就像尊敬我的亲生父亲。”安德鲁斯始终微笑着，“我会差人去请安东尼奥，课程还需继续，您最好准备一下。”他要出去，吉拉尔却握住他的手：“安德鲁，为什么要这样？”
　　安德鲁斯挣开，快步走向门口：“阁下，请时刻牢记身份。还有，叫我安德鲁斯，或者杜普莱西。”
　　“等等！”
　　听见呼唤，安德鲁斯驻足。
　　“为什么？”吉拉尔凝视那美丽又冷酷的背影，低低问了句。
　　安德鲁斯疑惑地侧了头。
　　吉拉尔趁机问：“为什么你也姓冯达休？我一直想不通，你的本姓是什么？”
　　沉默片刻，安德鲁斯没有回答，默默出了书房。
　　下午茶时，家庭教师在安德鲁斯再三下贴的情况下终于来了，但在此前，吉拉尔已换好布满刺绣的鹅黄长礼服，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孔雀翎面具，溜了出去。他一个人步行去了出生地——隐在贫民巷里的妓院。
　　有个胖女人早给他备下一辆双轮敞篷马车，在小巷深处静候着。
　　胖女人望见吉拉尔，忙扑了过去：“亲爱的小天使，你要一个人去？我不能陪你吗？”
　　“最美的丽丽安阿姨，我这次去巴黎舞会是要办件重要的事。”吉拉尔跳上车，拉起缰绳，“所以请您一定替我保密？”他丢一袋金币给她。她掂着金币，朝他飞吻：“既然这样，那就祝你好运啦！”
　　“谢谢！”吉拉尔一抖缰绳，两匹骏马飞奔而去。
　　月已上来，蛾须一样，一屡金黄。
　　马车飞驰，吉拉尔挥着鞭子欢呼：“哈哈！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自由和快乐！”风扯着他宽大的斗篷，让他看起来像夜空中滑翔的燕子。
　　巴黎假面舞会，云集形形色色的人，可惜全戴着面具，分不出美丑。大厅灯火通明，男女成双成对地举着高脚杯跳舞。吉拉尔透过面具观察着，没寻觅到理想伙伴，只好步去庭院。
　　庭院正中立有三美神雕像的圆形喷水池，周围树梢上挂起无数明灯。高悬的红蓝绸彩条，让这里看起来像狂欢节。妇人们身穿各色蓬裙、高束发髻，立在大玻璃窗下，用精致的折扇遮住嘴和下巴，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私语。已结伴的情人，则在幽暗的地方秘密约会，时而飘出令人心醉的甜美回音。
　　吉拉尔清楚，这舞会不过是猎情场所，大家都心知肚明。在心底，他其实早认定一人，可惜那人现在不在这里，更不明白他的心。为了派遣寂寞，他只有想办法找个临时情人。虽然他没有恋爱经验，但毕竟到了这个年纪。
　　他独自靠在月桂树下，身后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一位带菱形眼罩的苗条妇人，迈碎步向他走来。
　　不待吉拉尔开口，她便说：“即使您的脸隐藏在面具下，您的英俊与高贵，还是牵引我来到您面前。”
　　吉拉尔吻了她的手，看见她唇角的红痣，和双翼般高挑的眉毛，便知她是德•哈维公爵的女儿维多利亚。他微笑着接受了她的邀请：“您好，美丽的女士，荣幸之至？”
　　就在这时，身后的草丛忽然一阵沙沙响动。吉拉尔和维多利亚双双一惊，回头望去，见草丛里走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