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麻拧成花》五粮液1972

1、迟到

　　方锐给白梨打电话通知她同学聚会的时候，白梨正在费力地要把号啕大哭的儿子从汽车后排儿童安全座椅上抠起来，儿子一边撕心裂肺地哭一边紧紧握住安全带不肯松手，电话铃声是周杰伦的双节棍，白梨在哼哼哈嘿的背景音乐伴奏下心急火燎，虽说这一幕是近一段时间以来每天都上演的保留节目，也还是弄得她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才终于把胖大小子转手交到等在一旁的幼儿园老师怀里，冲劲有点大，那个年轻的老师被撞得差点原地坐倒，白梨看着儿子哭得一脸都是鼻涕眼泪，但很快把大脑袋埋到老师怀里没音儿了，估计那一头一脸的汗、泪、鼻涕毫无保留地全蹭老师身上了，白梨边走边模糊地想，这年头儿，干点啥也不容易啊。

　　方锐看白梨不接电话，又摁重拨键，白梨把气儿喘匀坐好系好安全带再把车里的CD由迪斯尼英文歌换成她自己听的周杰伦，然后才没好气地接了这个执著的电话。
　　干吗？！
　　怎莫不接电话啊？
　　啥事儿？
　　下个礼拜天，高中同学聚会，别安排别的事儿了啊。
　　为啥聚？
　　毕业二十周年啊，
　　破理由，二十年跟十九年、二十一年有啥区别？
　　轴头啊你
　　行了行了知道了，啥地儿？
　　这一两天定了再告诉你
　　多事儿吧，你们就。
　　方锐懒得跟她抬杠，挂了。

　　方锐接着给佳音打电话。佳音是三个孩子的全职妈妈，方锐打电话这个点儿，也是刚把最小的儿子送去幼儿园，在早市转悠着买菜呢。她听说是同学聚会，马上令人难以察觉地叹了一口气，方锐对付佳音这样犹豫不决的人的办法就是，帮她拿定主意。用得是命令口气，必须来。佳音窝窝囊囊地说，那好吧。

　　再然后是王枫、池敏、董明明、倪春晓、郝伟等等，有的人对聚会很期待，有的无所谓，有的一听就是不想来，还有些人根本都联系不上了。

　　上下折腾半天，真正聚会那天，方锐迟到了。方锐不记路，方向感不是一般二般地差，基本上就是个路痴，可是又不肯乖乖打车，非要自己开车满世界迷路，制造了很多跟交警的段子。比较著名的是，右拐到禁止右拐的路段，跟挡在路口的交警说，不行啊，我非得在这儿拐，我已经绕了半个多小时了，必须得从这里拐我才能到我要去的地儿。还有一次闯了红灯，发现后她一脚刹车把她的大吉普钉在了大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也就是交警身边，警察挥手让她快走，方锐却问，你不要扣我的驾照吗？警察都快被她气死了。

　　聚会的地点在西城，是方锐不怎莫涉足的地界儿，因为弋鸢家在这里。也就是因为弋鸢住这儿附近，所以他就把聚会地点定在这儿了。方锐找不到路的时候，百分之九十八都给弋鸢打电话问路，他就是她永远的活地图。可这天弋鸢作为聚会组织者之一忙得焦头烂额的，给方锐指路的时候，说错了一个路口。结果等大家搂搂抱抱长吁短叹惊叫喧哗结束都坐定了，方锐还没来呢。

　　佳音问弋鸢：方锐怎莫还没来啊？你给她打个电话？
　　白梨双眼盯着已经上好了的凉盘也问：是等她呢还是先吃啊？
　　弋鸢还没等搭话，手机响了，是方锐，她在电话里无助地说，我迷路了，你来接我一下吧，我在，嗯，一个路口。弋鸢长出一口气，对两桌子人说，你们先吃，我去接一下方锐。

　　这一接，用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等他们两个来了，饭桌上已经干掉一半的菜了。大家调侃他们：还以为你们俩私奔了呢。
　　方锐说，跟他私奔？太没创意了吧？哪像我干的事儿？
　　弋鸢不干了，问，这末看不上我啊？那你跟谁私奔算是有创意？
　　方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呆立一旁保持职业微笑的一个服务生身上，双眼一眯，对那个长得挺体面的小男孩儿说，要不，我带你私奔吧？
　　大家哄堂大笑，那个可怜的孩子窘得满面通红。

　　方锐和弋鸢没有坐在一个桌上，他们各自找了一个座位，随便坐了。
　　方大同从方锐一进包间就盯着她，看她坐下了，说，方锐，你咋就没啥长进呢？老是看着那末小。
　　方锐笑眯眯地先喝了口啤酒，说，这就对啦，是不是每次看到我都觉得比以前年轻？
　　方大同说，对啊，怎么你就能倒着活呢？
　　方锐说，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你一年比一年老眼昏花，眼神儿不行啦。

　　大家都笑，可是其实说实在的，方锐真的是太谦虚了。她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愣是能打扮成二十几岁的样子。方锐晚熟，上小学的时候让人以为是幼儿园的，上了高中以为是初中生，上了大学自然又是高中生的模样，她的青春期也比别人晚，直到上了大学才开始蹿个儿，而且一蹿就蹿到了一米七。到了现在，她穿着宽松的大背带工装裤，里面搭着白色短袖T恤，头发高高地在头顶上挽了个道姑髻，随意插了根类似簪子也像筷子的棍儿，又赶时髦给根本不近视的自己戴了副塑胶的黑边眼镜，再加上她个子高而且瘦，从任何一方面都不像她本来的年龄。

　　还有人揪住方锐迟到的事不放，问她作为聚会发起者之一迟到该如何罚？方锐痛快地说，你说怎么罚就怎么罚。那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罚，有点下不来台。方锐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身体对酒精没反应，喝酒跟喝水没啥区别，甚至把白的啤的红的混着喝也没事儿。那要是罚钱呢，方锐也是出了名的有钱并且大方的主儿，其实她自己的家并不在本市，只是她父母不愿意离开这座城市，她就在一个环境好的小区给父母和自己分别买了两套房子，时不常回来住几天。

　　佳音问，你不是打电话问了弋鸢怎么走吗？还能迷路？
　　方锐对另一桌的弋鸢说，班长，澄清一下。
　　弋鸢喝了一大口啤酒，点点头，怪我怪我，我告诉错她路了，说错了一个路口。
　　方锐接着说，我开过去的时候，看到这个饭店了，我还想呢，是不是该拐了，可我记得他明明说是第三个口才拐啊，结果等到了第三个口我拐过去，上了高速了，等我想办法绕下来，我就迷路了。
　　白梨嚼了满嘴菜叶子口齿不清地说她，笨！
　　佳音也说，是啊，过门不入，真不像你这个玲珑人儿做的事。
　　方锐摇头晃脑地又喝酒说，没法子，我对他盲目崇拜。他的话在我看来，就是圣经。
　　弋鸢制止了她的胡说八道，站起来，来来来，我先一杯，对不起啊，让大家等了。
　　一口干完，又是一杯，这杯算是帮方锐的。说完又干了。
　　再次倒满，才说，谢谢大家能来参加这次聚会。这一杯，为了，他看了方锐一眼，接着说，为了我们共同走过的青春岁月，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