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变奏曲》庄舟

42、熟悉的感觉

　　寻常街景的寻常一角，三四个孩童正于公园的一角，跳着花绳，他们笑，就如这七月的夕阳，即使倚着傍晚的树影，也仍不减那灼人的热度，就算是吵闹的时候，那嘟着的肉乎乎的脸颊，也依旧同那暖洋洋的夕阳一般，让人看了直想上前掐一掐他们的小脸蛋，怕是能滴出嫩汁来。
　　五岁的孩子，正是懵懂得可爱，又不至于分分秒秒失去表情管理的蛮横的年纪。路人见了，很难不觉得欢喜。
　　赵嘉他们立在公园小径的一边，也是望着那逆光跳动的身影，出神许久。
　　这三四个小孩中，最为腼腆害羞的女孩子头上戴着亮晶晶的发夹，总是等着大家都进了花绳阵，她才会最后一个补进去，不怎么接其他孩子的玩笑话，一副小脸微红又笑着不言语的模样。
　　她正是赵嘉他们此行的目标之一。
　　现在是十八年前的某一天。
　　一行人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可爱的小孩不放，以至于路过的行人，偶有带着小孩的，都如见了鬼煞一般，路过五个雕塑一般的人却只有眼睛里满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怪人，拎着自家的小孩就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火速逃离现场。
　　又是一个烫着蘑菇头的中年阿姨拎着自家的小孩从赵嘉他们面前跑过，赵嘉十分合时宜地在她跑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送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直把人吓得魂飞魄散，一路滚一路跑地远去了。
　　“老大，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
　　“老大，我们这样盯着那小孩是不是不太好，看起来还一副凶相。”
　　“老大，大家一定觉得我们是拐卖儿童的怪人吧。”
　　总有人能够十分有天赋的在极度的尴尬中见缝插针，让气氛一度变得更加尴尬，以至于几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还好，这时候，静止的画面里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一对年轻的夫妇走向了那堆小孩，他们抚了抚那些孩子毛茸茸的脑袋，最后拉起了那个腼腆的小女孩，离开了孩子堆。
　　赵嘉他们也是顺势跟了上去。一路上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了一条小巷子里的餐铺面前。
　　牵着小女孩的年轻男子冲着店铺里正拿着汗巾擦汗的大叔道了句：“老张，还是老样子。”
　　大叔抬起头应了声：“好嘞。小可都长这么高了。”
　　小笼包端上桌的时候，方才还一脸腼腆的小女孩，这会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绽出了一个皎洁的笑：“谢谢张叔。”
　　大叔笑得一脸慈祥：“小可这么乖，看来大叔今天也得送你一个礼物才说得过去啊。”一开笼盖，熏人的热气涌了出来，十个小巧的小笼包围着圈，圈的中央有一个用面粉捏出来的小白猪，小白猪的五官用芝麻粒子勉强凑合着。
　　赵嘉离那小女孩的桌子最近，清楚地看到了那只奇形怪状的、体积庞大的面团，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什么鬼？”
　　与此同时，那小女孩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发出了高分贝的尖叫：“好可爱！”
　　原来是幼稚鬼。
　　赵嘉在内心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那方才刚想翻白眼的苗头，在被大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以后，自觉地收敛了。
　　大叔招呼完小女孩他们一家，一脸不情愿地过来问：“吃什么？”
　　赵嘉还在心里暗自和大叔瞪着的眼睛较劲，也不说话。
　　廖雪只得道：“麻烦也给我们来四笼小笼包，谢谢。”
　　大叔转头看了看廖雪，这才心情稍佳，点头应了声，正准备离去。
　　赵嘉冷不防地哼了一声：“我也要和刚才那个小女孩一样的那个。”
　　于胜明：……
　　廖雪：……
　　江小帆习惯性地只喝水不言语。崔莹莹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显露到极致。
　　大叔更是一脸震惊，实在不知方才一脸嫌弃人出言不逊竟是因为嫉妒，思及此处，大叔了然地笑了笑。虽然在赵嘉他们看来，这笑中的了然的自信不知来源于何处。总之，大叔一脸宠溺的样子让于胜明胆战心惊地单方面认为下一秒，这大叔会非常自然地揉一揉赵嘉毛茸茸的脑袋。事实上，大叔确实动了这样的心思，不过碍于手上残留的面粉，这才没有出手。他笑道：“刚才你那别扭的神情，总觉得和小可有点像。她闹别扭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对对，就是嘟着嘴，满眼在乎又假装冷着脸，就特可爱，特招人疼。”
　　一个二十三岁的人，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夸赞别扭、可爱，赵嘉一时之间，几乎要失去表情管理。
　　廖雪连忙起身挡在即将别扭的某人跟前，对大叔道：“那就麻烦您了，您先去忙吧，看这生意不错，应该离不开人的。”
　　五分钟后，赵嘉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的专属面团小礼物，她在笼盖掀开的那一瞬间，就一个筷子下去，将那个小猪面团夹到了自己碗里，还一脸警惕地将目光在其他四人脸上扫了一圈，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品尝起来。
　　咬一口，味道一般。再咬一口，没什么特别。再来一口，竟吃完了。
　　赵嘉正想皱眉嫌弃这味道平淡无奇的小白猪面团，一抬头，就撞上了于胜明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老大，你真的很别扭。”
　　赵嘉：？？？
　　不过于胜明很快就被桌子上长得就让人充满食欲的小笼包征服了，他一口气吃掉了一笼，正想将魔爪伸向另一笼的时候。崔莹莹突然停了筷子：“我总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对，熟悉。
　　于胜明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好吃的东西都让人相见恨晚，当然熟悉了。”
　　崔莹莹：……
　　江小帆刚才也有这般感觉，这会儿被崔莹莹道明，心中更是疑惑，又尝了一口，才肯定道：“这个小笼包的味道和之前我们一起去的那个地方的小笼包是一样的。”
　　于胜明方才吃得太快了，脑子里对着小笼包的印象除了好吃这样笼统的词，也没剩其他的，赶紧又仔细尝了一个，惊道：“还真是。这么说这地儿也和那地方很像，就咱们和莹莹上一次出任务回来一起吃饭那地儿。廖姐，你觉得呢？”
　　廖雪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熟悉的味道。
　　赵嘉仔细品味着嘴里的小笼包，而后道：“确实蛮像的。”
　　“不会这么巧，这家店后来搬到了地方。不过，老大，你上次为什么带我们去那个地方？一直没好意思问，毕竟那犄角旮旯的地理位置，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
　　赵嘉想了想，为什么呢？因为有一次路过的时候，碰巧买了一笼，当时只觉得那味道十分熟悉，像是经常尝过一般，明明赵嘉那天是第一次去到那个街角。就如刚才那个奇形怪状的面团一般，只一眼，就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裹着一堆柔软的情绪，撞进胸腔，挡也挡不住，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漫开，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靠近，想要攥紧。
　　小女孩一家已经用完了餐，正在和店铺的大叔道别。三条人影在夜缓缓升起来的时候，被刚亮起的灯拉得很长，却紧紧地牵着。小女孩夹在两个大人中间蹦蹦跳跳的。
　　“妈妈，我想听你之前给我哼的那首歌。”
　　女子温柔地笑道：“小可说的是哪一首啊？”
　　“小可，那不是歌，是妈妈给你写的诗。”
　　小女孩嘟了嘟嘴：“可是听起来就像歌一样。”
　　女子唱起歌或念起诗来：
　　星星属于蓝色的海
　　海洋属于白色的云
　　云陷到冬天的风里
　　变成了老爷爷手里的棉花糖
　　变成了你喜欢的兔子鞋和毛帽子
　　……
　　这声音如许多个夜晚里，无缘无故地、不仅允许便侵入了赵嘉的梦里的呓语一样。赵嘉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有两条源源不断的河流从她眼底的深处流了出来，一路蜿蜒过脸庞，散在看不见的空气里。
　　廖雪回过头来，正好撞见这一幕，急道：“怎么了？”
　　赵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她念的诗，突然就被某种情绪填满，不自觉地就哭了。”
　　不可名状的温柔，不可名状的悲伤，不可名状的遗憾，就那样糅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也分不清究竟什么使她温暖、悲伤和遗憾。只是如同预设好的轨迹一样，悄悄地来，撩动得赵嘉心绪不宁。
　　等于胜明他们回过头来的时候，赵嘉已经恢复了原本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望了一眼不远处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欢乐得如遗落的天使一般。
　　“天色也不早了，找个地方歇下吧。”
　　“不跟着他们了？”
　　“跟着他们做什么。难道你想现在就上去一刀杀了她？”
　　“那倒不是。这么可爱的孩子，换了谁都会下不去手吧。但是这次的任务怎么办？”
　　天完全暗了，夕阳的痕迹被夜幕弑得一干二净。
　　赵嘉望着前方：“本来这次任务，我也没打算执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