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你对真相准备好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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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笑笑。”在她把漂洗好的衣服又要拿到楼下洗衣房去的时候，他走过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看着她，讪讪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拿着洗衣液跟在他后面，低着头看他的拖鞋在地上一拍一拍。被最亲近的人揭穿自己的真面目原来是这种滋味。痛苦，自责，和想要立刻逃避的冲动混杂在一起。可是，她又不愿意发作，因为那是更加软弱的象征，她更不忍心让詹乐明难堪。
当洗衣机轰隆隆响起，詹乐明低声说：“我。。对不起。”龙笑嗯了一声，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是我先无理取闹。”
以前他道歉那么顺理成章地出口，大概是因为知道伤害并没有那么重。等到真的伤得厉害了，却嗫嚅着，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开直面自己的错。而他天真一点，软弱一点，她就特别容易原谅他。
他们一起默默无言地等衣服烘干了动手一件件叠好。回家后他把衣服收到柜子里，主动跟她说：“我刚来的时候跟人合租了一个房子。我的两个同屋，一个是数学系的，一个是物理系的，都是天才类型。数学系那个是塞浦路斯人，也不知道要证明什么猜想，也不去上课，整天就对着一张白纸发呆冥想。他会织毛衣，每次看到他把针和毛线往胳膊下一夹，准是要去听学术报告了。我们一直怀疑他是不是同性恋，到最后也没证据。不过他很爱喝酒，喝起来非常有男人气魄。美国酒度数低，我后来从中国城买了最烈的白干给他，他居然也能接受。”
“那个美国小孩还在念本科，学的是物理，却整天爱跟我们谈谈黑格尔叔本华什么的。不过他最迷的是咏春，以李小龙为偶像。跑去中国城拜师学艺，天天穿一身短打和布鞋，比我还中国。老说毕业以后要去香港找工作，因为那里是学咏春最好的地方。”
龙笑终于被他妙趣横生的描述逗乐了。她抬起头，看到他的眉眼，即使在笑的时候也有一点若有所思。龙笑意识到他还是没有拿准，要怎样从这些故事过渡到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阿乐。”她想说点什么，却在此时，门铃声响了。他像是松了口气：“我去开门。”过了几秒龙笑听见詹乐明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新蕊他们才从医院走没多久。”她忙看过去，见林松被詹乐明让进来，脸色很不好看，见到自己勉强笑了笑：“我来找阿乐聊聊。”
这正是上班的时间，除了请假以外，还有什么人跑来找人聊天？龙笑和詹乐明都隐约猜到了点什么，詹乐明拿了车钥匙和外套，对龙笑低声说：“我陪他出去喝点东西。”龙笑点点头：“你别喝太多，小心胃。”“放心，我还得看着他呢。”
晚上大约十点多他们才回来。龙笑一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詹乐明扶着烂醉如泥的林松进到自己的卧室，替他脱了鞋盖上被子，才算是松了口气。
她关上灯，轻声说：“去我那边洗漱。你一身酒味，没喝醉吧？”
“没有。我压根就没喝。都叫的柠檬水。”
“他。。。。被裁了？”等詹乐明从浴室出来，龙笑小心翼翼地问。
“嗯。”他坐在床头叹了口气，“这下麻烦了。Package都只给了一个月的。不知道他房子怎么供。本来大概还有些紧急储备金，上次装修听说挪用了不少。我这里倒有点钱可以给他应急，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林松不是在他们组做得很好？”
“往往被裁的都是那些能干活儿的，留下来的，是能生存的。”他转过身搂着她拉上被子，“我去公司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帮他递简历。”
“你们部门还有位子吗？”
詹乐明苦笑：“哪有这么多职位？我们那个新来的Director，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前两天还骂走了一个，裁人都裁得那么丑陋，我第一次见着。林松那个性格，应付不来。”
龙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工作上的困境，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曾经有过这样那样的挫败感，更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圆滑和有手腕。龙笑自己不是没在大公司工作过，但是那时年轻气盛，又不全指望那份薪水过活，对于办公室政治体会并不深刻。听到他这样说，不免惭愧自己段数太低：“的确你们这帮人都是人精。我和林松这样的人去了，骨头都剩不下。”詹乐明笑了笑：“不要太低估自己。人都是慢慢成长起来的。难道你真以为我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那是吃了不知道多少亏换来的。我也仍需努力啊。”
他明显不再想谈这个话题，却又重重地感叹了一句：“在异国他乡哪那么容易混？一切白手起家，碰到大形势不好，就是如履薄冰。”
龙笑靠他胸口，许久没有说话。
“在想什么？”他低头问，下巴在她头发上亲昵地磨蹭。
“没什么。对了，你们怎么跟新蕊交代的？”
“她早就打过电话来了。我就说我高兴你出院，拉着林松喝两杯，也顺便谢谢他这段时间帮我们忙。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龙笑皱眉：“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
“嗨，我正想跟你说，不要跟新蕊提这事儿。”
“这怎么瞒得了？”龙笑吃惊。
“林松说了，他每天就当上下班一样出门儿，去社区图书馆上网投简历呗。”
“怎么想出这种法子的？你们这样瞒着新蕊太不好了。”龙笑头一次觉得，两个大男人的技俩也会这么的幼稚可笑。
“你不知道，新蕊怀孕了。因为还没到三个月，所以还没跟大家公布。林松怕她受打击对胎儿不好。”
“哎呀。”龙笑发愁，想了想又说，“可我还是觉得不妥，万一真的情况很坏，到时候打击不是更大？”
“能保护一时是一时咯。你就想到最坏的情况，我还想到最好的情况，就是他过两天就找到工作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善意的谎言。”
龙笑坐起来：“我倒不这么认为。你扒拉扒拉就把你的伴侣归类到不能坦诚相待的一方啦？那怎么叫伴侣呢？”
詹乐明在黑暗里无声地注视了她一会，也坐起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是一种本能吧。自己已经这样了，何必还让对方劳心劳力？这也是一种优化，不挺好的吗？”
龙笑轻笑一声：“因为你的优化只在你的价值观里啊。也许对有些人来说，陪着自己爱人一起吃苦是更大的幸福和满足。不过我觉得，你理解不了。”
詹乐明沉默一会：“那你说林松该怎么做呢？告诉新蕊，如果出了什么事，将来两个人一起追悔自责一辈子？”
“我不知道。”龙笑老实地说，“我只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想，如果我是她，我希望有知情权。”
“笑笑，很多事情是审时度势后的不得已而为之。”
龙笑笑着叹气：“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潜意识的看不起对方吗？”
“言重了吧你。”
“好吧，我的意思是，新蕊可能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那也仅仅是可能，又何必去冒险？”
“那发现真相之后呢？你觉得她会感激林松还是会生气？”
詹乐明想了一会：“如果是我，我会以对方的动机做为出发点来判断事情。”
“还经常有好心办坏事儿一说呢。”
“笑笑，你其实挺会说话的。”他有点想结束对话的意思。龙笑却笑着反问：“但是我怎么口才好也没说服你，对不对？”
他下意识地想起来摸根烟，却只是在床边坐定，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么大家求同存异好了。”
他从未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对她说话，她脱口而出：“阿乐，是不是在你的世界里，只有强者和弱者之分，所有交流和给予都是单向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我和新蕊，也许现在还要加上林松，是弱者这边的。而你，你的朋友，比如邵宁，都是强者那边的。只有你们之间才可以对话交流。”
“又是邵宁。”他笑了笑，“你们俩倒是都有一个毛病，比较善于联想。”他终于站起来，拧亮台灯，去外套里摸出烟盒，征询地看她一眼，“我出去抽一根？”
龙笑却吃惊地看着他。她在那一霎那发现，他比她想象地还要了解邵宁。
“算了，我不说了。你也别去抽烟了。“她泄气地躺回去。
他披上外套：“要不我去客厅睡吧。”
“这话题有这么严重吗？你连提都不让人提了。”她又翻身坐起来，瞪着他。
他皱了皱眉：“这不是让你我都不烦的最简单的办法吗？又怎么了？”
龙笑如鲠在喉。她需要的解决方式并不是这样的，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她固执地抬起头：“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对我坦白一点。我，我真的没法接受你那套审时度势善意的谎言之类的。”
“笑笑，”他低头站在床前和她对视，灯光从侧面打过来，他眉间的纹路显得特别深，“我的过去真有这么重要？我以为你会说，爱一个人，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可是，我也希望了解你更多，希望跟你分享生命。”她苦涩地看着他，“如果没有过去，也不会有现在的詹乐明，对不对？”
詹乐明一怔，扯了扯嘴角：“那我问你，如果没有邵宁，你今天会对我这么不依不饶吗？”
龙笑的脑子一下混乱了，听他那意思，好像自己是因为吃醋才穷追猛打。她一方面检视自己的内心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糊涂，一方面又觉得生气：“你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有点欲盖弥彰！”
“好。”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速变得又快又有力，“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是怎么搞坏自己身体的？想知道我爸爸为什么当时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这些都是邵宁不知道的。你想听吗？”
龙笑突然犹豫，眼前的詹乐明似乎十分陌生。她心软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却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我那个时候酗酒，大量抽大麻服用致幻剂。”
这句话，像是自我防御时不得不抽出的匕首，在黑夜惨白的月色下闪着清冷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你对真相准备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