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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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泽，徐惠宜坐在你旁边吧。”老师环视了下教室，给惠宜安排好了位置。
惠宜把书放好同段泽简单的打了声招呼“你好。”
段泽淡淡的看她一眼，心绪空了一拍。
那双眼让他想到年初在什刹海拍到的一只白鹤，干净，出尘。
“嗯。”段泽应了声就别过脸了。
惠宜想大概男孩子都寡言吧。
学的是她最爱的英语于是每堂课都听得入神，老师也喜欢她，下了课总给她补习。
段泽偶尔被拉去给她补课，惠宜才知道段泽的父亲是保密局局长，母亲是中外皆知的外交官。
即使出身优渥，段泽也没摆架子，拿着书给惠宜很认真的划语法重点。
“这里的翻译有点生硬，换成将来时语态更好。”段泽把书递给她，他个子高惠宜只得仰头望他伸手接书，结果段泽很轻的笑了。
“脸上有墨水。”他指了指惠宜的脸颊，语气带着笑音，真正的少年模样。
惠宜直接拿手一擦，结果墨迹更大了，段泽没憋住很开怀的笑了，惠宜也笑了。
傍晚时分的夕阳把少女的眉眼都染上了玫瑰色，像一株无名的花绽开了花蕾。
段泽抬手给她擦脸，惠宜愣了一下退后半步“啊，谢谢，不过我自己可以，今天我先回家了，多谢你。”
她收拾好书拉开门就走了，段泽看到很大一片云从门外露出轮廓，像是他的心事，不再隐秘，昭然若揭。
段泽想起书里说“人与人的相遇短暂，情感变化不过一瞬间而已”。
惠宜到家时天色已然昏暗，有星子坠在屋檐上，赵梦山站在门口朝她扬手。
惠宜笑了笑上前“先生饿了？”
赵梦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我看着像是在等饭？”
两人互望一眼都笑了，惠宜放了包就被赵梦山招呼着去吃饭。
“庆祝你开学，到万福楼吃烤鸭！”赵梦山像个小孩儿样，拉着惠宜往街上走，结果等了半晌连车铃声都没一串，赵梦山和惠宜面面相觑，时间点没选好，这个点车都在市区。
“要不就算了。”惠宜说。
“我来想法子。”他依旧气定神闲。
自行车的铃铛声清脆的洒在胡同里，赵梦山载着惠宜穿街走巷，还不忘回头炫耀“我厉害吧！”
惠宜小心翼翼的攥住他衣角，以前没坐过几次，故乡那边也不适合骑自行车。
秋夜带着寒气和露水，赵梦山放慢了速度，车子平缓的路过绚丽的灯牌，霓虹华彩流光明灭，像眼前覆盖着琉璃盏，惠宜有些痴迷的看着，这是她以往从没见过的鲜活闹市。
赵梦山偏头望她，眼底笑意弥漫。
“冷的话就靠着我，快到了。”
惠宜低声应了，然后很轻的靠在赵梦山背上，他的呢子大衣蹭着很柔软，带着他的温度，耳边传来他带点沉闷的心跳声。
像春雷，但更轻，惠宜听到心底的种子破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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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视前方，别紧张，慢点。”
“别推我！”惠宜感觉手心全是汗，风刮过耳畔都引发耳鸣了，早知道就不要求学自行车了。
赵梦山挺高兴的在车后座绑了个花风筝，与其说是教她骑车，不如说是这人童心爆发，想放风筝。
几圈下来惠宜依旧骑得摇摇晃晃的，后座的风筝也摇摇欲坠，赵梦山的笑声倒是没断过。
初冬的北平日头正好，天际蔚蓝，前几场秋雨下来大部分树木都没了庇护，枝干在风中如古画一般别有诗意。
“不怕不怕，多骑就会了，我们以前几个老同学可以骑车绕北平一圈。”赵梦山递给她瓶可乐，惠宜喝了口皱眉“味道有点怪。”
“洋汽水是怪点哈哈。”
“赵先生以前挺野啊。”
“我看起来太沧桑了吗，不像有青春的人吗？”赵梦山睨她一眼。
惠宜忍俊不禁“也不是，就是觉得先生看起来经历了很多事。”
“嗯，一看就很有故事的大叔吧。”赵梦山摸摸下巴，惠宜偏头看他，男人的下颌上有淡青色，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眼依然压着，笑意弥漫的望她。
风中有草籽的气息，清淡，无处不在的随和，和赵梦山身上的味道很像。
在这种注视下，让人觉得所有心思都澄澈如水了。
惠宜低声问“赵先生你之前在是去书市找人的吗？”
“我高中毕业时的暑假和同学去衢州玩，认识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念到朋友两个字他缓了一下，把视线移到江面。
“她很好学，但家里不让，就每日来找我们借书，慢慢就成了朋友。”
“后来呢？”
赵梦山望着她，像在看一场梦的轮廓，低声说“前年她结婚了，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她讨厌的地方。”
惠宜埋头看着江面泛起的水痕被光线描黄低声说“和我一样啊。”
“不一样，我就是不希望一样才带你来北平的，我希望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完成你的梦想。”赵梦山语气认真，直直的望着惠宜。
“嗯，我知道了。”惠宜深深的点头。
赵梦山闻言，揉了揉她的发旋“好乖。”
惠宜也抬头朝他笑，她是鹿眼，圆圆的，笑起来眼里像装满了月光，泛着柔意。
赵梦山别开脸“饿了，回去吃饭吧。”
江面起了风，芦苇随风摇摆着，像他刚才的心一样，突然被风吹动了，心底柔软得像是泡在月色里。
河堤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过粼粼江水照出的光斑，风筝和芦苇丛一起翻腾着，惠宜踩着赵梦山的影子偷笑着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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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拿着扫帚把雪堆到台阶上时就看到那个男人，依旧是前天的装扮，一身黑衣，假装在看报纸却神情戒备。
他也看到了惠宜，于是躲躲闪闪的走了。这是第二个生面孔来盯了，赵梦山书房里也总有“客人”光临。
此时是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并不安生。
九月的“北平碟案”发生后，城内党派不明显的社会人士周边几乎都会有眼线，赵梦山一边翻报纸一边安慰惠宜“别担心，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见到了还可以递杯茶。”
惠宜似懂非懂的眼神把他逗乐了他接着说“可以在茶里放辣椒，喝了浑身暖和！”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大笑着进来，惠宜以前看红楼梦说有的人若是先笑再开口，多半是个狠角色，王熙凤就是如此。
“赵先生别来无恙。”来人摘了皮质手套，嘴角堆起亲切的笑容，在惠宜看来更伪善了。
赵梦山也淡淡笑着“段局长才是别来无恙，日理万机还有空来寒舍，鄙人汗颜。”
热茶端上桌两人才收了客套，惠宜抱着书在前厅，雪在院子里飞舞着，瑞雪兆丰年，本该是好兆头，但屋子里却是真正的寒冬。
“前几日我们在您家附近抓捕了几名□□，这件事赵先生知道多少？”
“知道共军的事，还是知道贵局的行事风格呢？”赵梦山吹了吹茶，手指敲击着桌面，双目平静。
“我是担心惊扰了赵先生，毕竟段某还在等您的下一部大作，上次有幸拜读甚是有趣，绵羊居然反扑杀了恶狼，先生您觉得谁是恶狼？”段兆习抿了口茶，一双鹰眼直望着赵梦山，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
“莎翁说过‘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看局长自己心里如何理解了，在下就是个写书的。”
“哈哈哈段某自然了解，只是想多向先生讨教下，眼看春天要来了，到时候还请先生来段某家小坐，今日便不叨扰了。”
惠宜做好翻译时，赵梦山已经在前厅坐了好一会儿，茶烟袅袅，一双湖水般的眼盛满前院的雪。
赵梦山端着茶绕到她眼前轻声念出她本子上刚翻译好的那句话“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是雪莱的《西风颂》。
惠宜抬眼看他，赵梦山念完后认真的望着惠宜“你觉得春天好吗？”
“好。”惠宜坚定点头。
扑簌一声，天竺葵上积的雪落到了鱼缸里把一条鱼惊得跃起来，惠宜和赵梦山见到此景四目相对，全是笑意。
此时离北平真正的春天还有两年，民国三十年一月北平这个名字成为历史，作为北京成为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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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惠宜快点，我们去新开的甜品店喝咖啡吧！”几个少女已经收拾好书包，站在教室门口催着。
“我……”惠宜不想去，可难得和她们搞好关系，但这周已经是第三次了，每天放学后都去甜品店打发时间，挺无趣的。
一本书轻敲在她头上，一回头段泽的脸半埋在围巾里，声音闷闷的说“不是说今天放学了去北海公园看樱花吗？”
视线却是望着门口的，女生们用暧昧又带点讶异的眼神看着惠宜和段泽，段泽直接拎了惠宜的书包，一低头视线交错，少年眼底的忐忑和微弱的欢喜都落在了惠宜眼里。
女生们的视线兜兜转转了几圈终于有人开口“那就不夺人所好了，嘿嘿。”
段泽扯了下围巾，露出了清隽的五官，眼神清亮耳廓却一片绯红，。
惠宜忍不住笑了“你很热呀？”
“你不想去直接说就好了。”
“女生之间总有微妙的气氛，哪句话打破了平衡也许就失去了一份友谊。”惠宜突然觉得自己说的很有哲理，暗自回味了下，结果就看到段泽笑起来的梨涡。
“你不道谢吗？”段泽笑道
“感谢你的绅士行为。”惠宜假装脱帽敬了个礼。
“明天周末，去北海公园看早樱吧。”段泽漫不经心地说。
“对不起，我不太想去。”惠宜怀着歉疚的说
段泽看了她一眼“那就下次吧。”
回家时推门就看见赵梦山枕着手躺在竹椅上，院子里的杏花被夕阳染上玫瑰色。
惠宜轻手轻脚的站在竹椅旁，看到一瓣杏花飘到他阖着的眼皮上，轻得如雪落。
她微微偏头，伸出手给他把花瓣拂开，结果那双眼缓缓睁开，湖水一样的眼落了光一般，像海潮涌向岸边，带着温柔缱绻。
“惠宜。”他慢慢起身。
眼却一直看着惠宜，小姑娘屏着气息，心跳却像一串小鼓。
惠宜深吸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赵梦山笑了，他相貌本就生得好，远山眉上挑，眼尾下垂，比画刊上的模特还好看，他身上有很淡的烟草气息，也夹杂着杏花的味道。
“再等我一下。”
惠宜不解“等什么？”
“下次告诉你。”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眉眼却有遮不住的笑。
可最后惠宜也没等到答案。
南风过处，带来初春的和软之意，赵梦山伸出手，惠宜下意识偏头，结果头顶传来他的笑声“以为我要干嘛？”
惠宜想了想，踮脚抬手揉了揉赵梦山的头“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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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泽进房间时看到父亲把几份档案重重的丢在地上，其中一份上徐惠宜素净的脸一下子印入眼帘。
他捡起来，无意间瞥到另一份上赵梦山的名字，□□份子嫌疑人。
“这些都是□□吗？“
段兆习看见他，面色和缓了点“嗯，都还没露狐狸尾巴。”
段泽不动声色的把惠宜的那份捡起来，段兆习搂住他肩膀“这次肯定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你可别掺合这些，千万记住十五号的时候别去长兴胡同。”
父子俩闲谈了一会儿，段泽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怀里惠宜的资料烫得灼人。
一下午他都在看这份资料，那个女孩会是□□吗？
如果是，十五号的长兴胡同发生的事也会和她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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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宜，十五号烟袋斜街有灯会，这次能一起去吗？”
惠宜诧异的看着他，段泽不自在的别开视线“那天我生日。”
“啊，生日不用和家人过吗？”
“我想和朋友过。”
惠宜听了更是一头雾水，总感觉段泽这样像个别扭小孩，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上次也拒绝了，于是她点点头“好呀。”
段泽松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她“一定要来哦。”
惠宜也认真的点头“好嘞。”
吃饭时赵梦山望着惠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惠宜只好先发问“先生有事要说吗？”
“你和男同学一起出去吗？”
“嗯，他过生日。”她回答。
“你们关系很好吗？”
“一般吧，怎么了？”
赵梦山叹了口气“你，你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在……”
惠宜觉得今天赵梦山更别扭，还没等她细想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赵梦山去开门见到来人后就神色凝重的和他去了书房，想来是商量大事。
惠宜边收拾碗筷边想“看出什么？”
送客后赵梦山看到惠宜房间的灯还亮着，寻思着敲不敲。
惠宜打开门看到赵梦山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她一冒头就被敲了。
“怎么还没睡？”
“睡了就不给你开门了。”
“有道理，跟着我变聪明了。”
惠宜无语的瞥他一眼“赵先生你今天到底要说什么？”
“你可以只叫我先生，对外也这么声称。”赵梦山笑眯眯的逗他
惠宜皱皱眉“我感觉你在忽悠我。”
“哎呀还学会忽悠这个词儿了，不错呀。”他点头赞许。
两人对视一眼，都乐不可支的笑了。
赵梦山倚着门，看着鹅黄的月光落在惠宜脸上，把她清淡的眉眼照得带上暖意，她抬眼看他，眼里落满星子一般闪烁着笑意。
“惠宜，过几天我们去北海公园看樱花吧。”
“好啊。”
那时候两人心下都暗忖着“那时候就试着说出来吧。”
可惜言语的特别就在于它转瞬即逝，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毫无意义。
玖
惠宜回到胡同里已经是事发一周后，所有住户的身份都被排查干净了，死者只有赵梦山，假借作家身份在文章中泄露情报于十五日被当场击毙
保密局的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怎么邀功，他们笑称这是第二次北平谍战。
惠宜麻木的走进书房里，书桌上还有他没看完的雪莱的诗“道德的最大秘密就是爱。”
爱字后面他添了一个惠宜。
拾
眩晕感袭来时，窗户外的杏树花影弥漫，像落错季节的雪，赵梦山突然想起那个海潮声弥漫的午后，惠宜靠在墙边，细碎的光影散在她脸上，她的眼底干净得像一场大雪；
还有初冬时节草地上的花风筝与惠宜皎洁的笑颜；
还有仲春的傍晚，她站在竹椅旁轻柔的呼吸声和指尖传过来的温度；
还有她清淡疏远的眉目被月光描出暖黄，宽松的毛衣下隐约的锁骨像是蝶翼一般，她抬眼时，像是一株珍珠兰绽开花瓣。
他还说再带她去看绿意覆满的江；去看层叠如粉色云雾般的早樱；还要骑车带她去国子监的书铺买她最爱的诗集。
要说和想做的太多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自身都难保，所以再等等吧。
意识涣散时他最后的念头化为言语“惠宜。”
终
一九四九年一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平进入北平，九月北平改称北京。
惠宜看着报纸轻声说“先生，你看春天来了呢。”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梦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