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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都 ...

  •   “今日怎么这么冷!冻死我了!”

      庆禹骂咧咧搓着手进了营地,被人一把拿住了后颈。

      “死小子,殿下和世子在商事,给我小点声。”庆图看了眼龇牙咧嘴的儿子放开了手,大笑两声说:“难得雪停,爹爹带你去跑马!”

      庆禹被父亲捏着脖子带走,他不情愿地回头看向营地,昔日黄沙被白雪覆盖,漠北的界线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怎么也挣不开。

      他知道,更远一点的地方,有阿娘。

      帐前,沈慕蹲在地上用树枝扒拉着雪窝子,“倘若此战可胜,漠北以后便是大离坚不可摧之盾,而我——。”

      “你要如何?”裴嵩绕开他戳出的雪洞,“你当如何?”

      沈慕站起身,“哗啦”把雪屑洒进了裴嵩的脖子,这小子又坏又痞,嚣张地大喊道:“我就要吃光嫂子做的阳春面!一根也不给你留!”

      “浑小子!”

      裴嵩被冰得一激灵,猛地夺过沈慕手里的树枝,“咻”地挥向沈慕,被这臭小子一斜身子躲了过去。

      沈慕在前方疯跑,“你今日打我一分,明日我便与嫂子哭十分。久别重逢,你莫想再进春帐!长夜苦短,你便做那雪中望妻人!”

      裴嵩哈哈大笑:“待不得明日,今日哥哥便要封了你这张颠倒黑白的嘴!”

      两人玩闹片刻,耍了一身热气,还未散尽便有人慌忙来报:“殿下!世子!太傅来了!已经到了戴河附近!”

      裴嵩手中的树枝掉在地上,沈慕猛地刹住,“哥,老师来了。”

      老师来了。

      可老师怎么会来,这里是离国最北边的战场,狄岑白身为太傅,当在千里之外的皇城中才对。

      沈慕的笑意褪去,顺着脊梁生出了寒意。

      裴嵩的眉头越来越紧,“上次往烟都传书是三日前。三日时间不可能抵达,没有书信,老师却来了。两种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沈慕踩碎了脚边的雪粒,捞住氅衣走出了营地,头也不回说:“我要去接老师。”

      “沈子泽!”想叫住沈慕,但后者已然跨马冲了出去。

      庆禹在跑马场看见那道身影飞驰,呆呆地说:“爹,殿下没有戴头盔。”

      庆图停下来,看着儿子的侧脸说:“我去给殿下送。”

      “不必了。”

      庆图回头看见了,恭敬喊了声:“世子。”

      裴嵩绑着臂缚,看着沈慕逐渐消失的背影说:“此事蹊跷,但先生于我于殿下万分紧要,我带亲兵前去。你带几个机灵点的,跟在后头,万事以殿下为重。”

      庆图接过令,说:“属下明白。”

      庆禹替父亲理着铠甲,“爹,会有危险吗?”

      庆图看着儿子,从第一次来漠北到如今,他的个子已经蹿到了自己的胸前,他仍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把庆禹的头,正色说:“殿下曾救过我的命,是我们庆家的恩人,此生为殿下驻守征战,便是庆家人的使命。”

      “所以,若伤吾主,虽死不可,你记住了吗?”

      庆禹再次望向天际,惨灰色的云昭示着大雪将至。回过头时,庆图已经坐在马上,他说:“但爹会保护你。”

      男人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掌中荷包,温柔说:“也会保护你阿娘。”

      “走了!”

      庆禹看着父亲奔去,缓慢缩回了跑马场,和辎重营的几个新兵一起喂马。

      “听说殿下第一次上战场才十三岁,单刀直入侉子兵营帐,直接砍了主将的头!”

      “真威风!你们说再过几年,我能不能从辎重营调到一营杀敌去!”小兵砸吧砸吧嘴,摸了摸下巴退让说:“实在不行去五营候补也好。”

      “有什么好的,”庆禹把干草塞进槽里,“这鬼地方在哪不都一样。哪有——”

      哪有烟都好,那可是皇城。

      他最爱去烟都的墨街,看国子监的学生端着一尘不染的白袍捧书,他会跳到院外那棵大槐树上,听里面的先生说经论道,听一个上午也不会倦,回家的时候阿娘会用辣子拌上凉面,南村打来的井水比糖还甜,配着面他能一次吃上三四碗。

      庆禹盯着手上套马勒出的老茧,想起了沈慕飞驰的身影,“明明生在富贵乡,偏偏不要黄金勺,跑来这鬼地方啃黄沙,真是捉摸不透。”

      他气恨地给马塞着草,“等这场仗打完,我再也不要回来了。成日就是喂马跑马,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又捏到了娘给他编的红绳链子,有些颓,说:“来漠北都快半年了,阿娘肯定等急了。”

      “瞧他,有爹带着都不知足。”新兵呵呵笑着,“谁上战场还带娘来啊!”

      庆禹不欲与他们再辩,冷漠地在新兵的笑声里走出去,厌恶地嘟囔着:“一群小孤儿,你们懂个屁!”

      天色拉长,灰暗压住层云,庆禹向外张望,始终没有看见父亲回来的身影。

      风雪欲来,跑马地的片刻宁静即将被掩埋。

      黄昏渐近,终于自地平线处策来一个身影,庆禹向前迎了两步,在灰蒙的天色离辨不清来人究竟是谁。

      直到马踏起的脏雪飞溅,马上人在几米外滚下,身甲已被刺穿,他浑身是血朝着营地爬来。

      庆禹慌忙赶去,终于在血色中认出了人。

      那是他的爹爹。

      庆图费力地抬起胳膊,将血抹了儿子一脸,“快,快告诉侯爷,戴河有埋伏,世子,殿、殿下,皆被困住!”

      ***

      戴河前有漠北唯一的绿洲,将士们喊它额敏,额敏本是冬日里边沙人的庇护,可沈慕与裴嵩进入其中便听见了沉闷如雷的马蹄声,那是箫军惯用的高种马才会发出的声响。

      额敏已然成了死地。

      沈慕和裴松交付后背,林中不断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却没有人能分辨清声音的来源。

      “不对,”沈慕抹着脸上的血,“游击战,从前的箫军没有过这样的打法,这一批是新人。”

      裴嵩神经紧绷,低声说:“武器换了,一拨人用了长/枪,另一波人,用的弯刀。”

      “速度也在提升。”沈慕呵出白气,“简直是针对驰北军而来的军队,招招克制。”

      裴嵩冷汗坠下,冷声道:“我们今日才到此处,箫国竟早已备下埋伏,驰北军中定是混了箫人。”

      “来不及了!”沈慕抬腿抬扫出猛烈的破风声,他厉声喝道,“裴嵩,东南!”

      “西北也有!”裴嵩挥剑削断飞来的箭,“他们还带了箭,这是围捕!”

      “猎手稚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沈慕猛然掷出了剑,林中马声果然再度响起,沈慕闭上眼感受着风的流动,又猛然睁眼,紧接着身形一晃,飞速闪到树后,在箫人尖叫前准确割断了他的喉咙。

      “裴嵩——”

      沈慕回头,裴嵩早已不知所踪,林中响起冷淡的掌声。

      树影背后走出一队人,为首的男人皮肤白得没有生气,好几支队伍幽灵一样从四面八方窜出。

      沈慕踩住冰冷的泥浆,冷冷地看着他。

      “沈慕,你看这是谁?”男人用蹩脚的离国话挑衅,得意看向手底的人。

      “这是你们国家的太傅,是你阿爹的老师,如今也是你的老师。”

      沈慕死死看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他微微压低了小腿,肌肉紧绷,这是蓄力的预兆。

      狄岑白一把瘦骨在宽大衣袍中晃荡,他白了头发却仍然眼神清明,“沈子泽,怯不露,机不失!这是老师教你的。”

      大雪倏然降下,沈慕的剑削落雪花,镇定碎在地上,方才错乱的呼吸瞬刻平稳。

      男人堵住了狄岑白的嘴,唯恐他再出言,“沈慕,跟我们回,不然他会死。”

      沈慕眨眼撇去睫毛上的雪花,狠狠说:“你试试!”

      雪急速下坠,在刀面粉身碎骨,四面八方的长/枪像密不透风的林网,沈慕在网地灵活自如,下腰侧过将要落地的雪花,身形一矮,下一秒破开了网。

      流矢破空,沈慕两步踏到了狄岑白的身前,在刀光剑影里痞笑:“老师,我说过我长大了,我可以护住你……”

      “殿下当心!”

      “老师……”

      沈慕的话凝固在雪里。

      镰刀似的长/枪切断了狄岑白的喉咙,滚烫的血溅到了沈慕的脸上。

      血色模糊了沈慕的眼睛,沈慕想要咆哮,然而他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在这一刻被恨意淹没,失声哽咽。

      他的老师,陪了他十三年的老师,在他的身后,在他的眼前,活生生被人带去了头颅。

      沈慕怔在原地,密林深处走来一个身影,男人捧着狄岑白的头颅交给箫国太子长铭,长铭披着将军重甲,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瞧着沈慕,用流利的离国话说:“你输了。”

      四下动作奇快地出现了一大波骑兵,将沈慕团团围住。

      风中雪花无情地飞舞,沈慕咬碎了牙,在雪中暴喝——

      “还给我!”

      沈慕满目血色,一剑掀翻马上的骑兵迅速驰去,萧国的马太高,沈慕很快被扔到地上,他又重新爬起来,接踵而来的长/枪削去了他的头盔,他就散着发在枪/林里狂奔,捅进身体的枪/头淬着毒,在它们还未生效的时候,沈慕撑地而起,剑过喉咙,雪花尚来不及坠,血珠滚在刀锋,滚在沈慕的面上。

      风中的雪花利成薄刃,狠毒刺向人间。

      沈慕在围困中大吼,又陡然失声,他失魂落魄、接近疯癫地挥动着一切武器,恨意在心中勃发猛长。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他像暴怒的狼崽,愤恨地亮出牙齿,在雪中冲向高马。

      “杀了他!”萧国太子惊慌大叫,“快杀——”

      萧军还未反应过来,沈慕拔出身体里的断/枪/刺/中了面前的马腿。

      长铭跌落在地,沈慕立刻翻身压住他,他咬碎一口血,声嘶力竭:“把我的老师还给我!”

      “还给我!”

      沈慕举起枪,带起的风声如同闷雷狠狠擦过耳边,他忽然一个激灵,惊醒了。

      他睁了眼,梦境中那些的厉色默不作声地散在了过去,白雪皑皑混着微亮的光闯进窗子,沈慕抬手挡住那束光。

      远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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