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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七月流火。
      如今的世道变了,谁也不能断定自己能不能挨过乱世的风雨,见见明儿个的太阳。
      残月独个坐在诺大的闺房里,她心里有气。
      自幼是官宦家的小姐,突然一下子父亲得罪了崇祯,于是,无情皇帝的一句话便收回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父亲死了,母亲也自杀了,整个家都破败了,眼见着官兵抄家,她的心里反倒安稳了,帝王的疑心,连袁崇焕不都凌迟了吗?
      他们比袁崇焕强,起码,不用忍着那几千刀的剐刑。
      这样心里也就踏实了,大不了一死。
      ——可她没死。
      家道颓败后,八岁的她被卖进了妓院,学的是勾引男人的功夫,小嘴一泯,用红唇勾住翠绿的杯盏,小心地一路向上,把另一边衔上嫖客的嘴中,顺势扭腰向上,再一低头,把酒尽数倾尽男人的嘴里。
      那时,她不过十一二岁,仅仅是馆里的青倌,不过是陪客人饮酒聊天,虽然每天耳边是污言秽语,毕竟身子清纯。
      然而,她心里明白,待她大些,身子还是要破的。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面对着越来越多要她端盘子的官客,她却也只能黯然神伤。
      勾栏这营生,不是人干的。
      可是,老鸨的鞭子,打死了不知多少被抓回的姐妹,想想上次奄奄一息的水仙,和被丢进乱坟岗的白菊,她就不寒而栗。

      终于,几年后的一天,模样出脱得整齐的残月,成了即将破身的姑娘。
      花厅里是越来越激动的嫖客,传出的是越出越高的价码,老鸨自是兴奋,却苦了后房的残月。
      男子们争的是她的初夜,图的是她的脸蛋,没人会在意这身子的主人,本来,婊子就不是人。
      皓月当空,寒水笼纱。
      她想到了秦淮八艳,想到了那个叫柳如是的女子。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才艺双绝的她,到底搅动了那官人的心。
      可惜,她不在秦淮,她也见不到她的钱谦益,她不能卖艺不卖身。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
      拉了拉衣袂,她,逃了。
      婆子催她打紧了更衣,侍奉恩客,叫了半天无人应答,推开门,才发现人跑了。
      打手们抄起木棍铁棒,像猎狗一般步步紧逼。
      她身子弱,怎奈如此,不多时,便被追上,抓了回去。
      老鸨原是指望靠她能大捞一笔,却如何想到这丫头跑了,见了她,不由分说,扬起鞭子就打。残月倒也不躲,心道:死了便罢,不然,拖着残花败柳的身子,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老鸨见她如此,心中更为气恼,可转念一想,近来,忆春楼里除她,已无什么中意的姑娘,如今又是满蒙的天下,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人又不在少数,天下纷乱,谁晓得何时又是一仗,战乱里的死的美人,可不在少数。打死这丫头,又有何人可当头牌?
      这一想,心里也就不那么恨了,命仆从拖了残月去更衣,梳妆,准备接客,然而,正是这一心软,却让残月命运有了转机。
      临到时辰,她打昏了仆从,疯了似的向外跑,也不管撞了谁,打翻了什么物什。
      跑到街外的时候,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倒在地上,再看了眼天地,便闭了眼,一切由命,不再挣扎。
      父亲,母亲,瑶儿来见你们了。
      残月咽了口吐沫,等待着长鞭的问候。
      快点吧,终于,就要解脱了。
      心虽如此,手却还是不由自主扒紧了冰冷的地面。
      鞭子迟迟未落,不由心下狐疑,睁开眼睛,却见一个男人背对自己,面冲打手,站在自己身前,似乎是个习武之人,身形高大,已用左手制住了打手的根子。
      “多谢恩人,”残月急忙跪下,冲着男子磕了三个响头。
      不远处,两个男子正饶有兴致地作壁上观。
      “王爷以为这孩子如何?”
      “依你的意思呢?”
      “王爷心中早已明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哈……”
      此时,残月见又来了几个手执棍棒的打手,急急冲男子说道:“残月一条贱命,不值您费心如此,请您……”
      话未说完便被男子打断,“是我家主人不忍见血,才命我前来,既然拦了,除非主人下令,否则,绝不放手。”一席话掷地有声,令残月大为感动。
      身边的打手在二人说话间,已经集结在他们身边,围观的众人对男人指指点点,猜测那个背后的“主人”。
      大家都知道,这“忆春楼”背后可是有朝中大元撑腰,关系错中复杂,但是,眼前的男人却并不在意,看来,这“主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正待此时,那“忆春楼”的老板娘到了。
      “我说这位义士,咱们忆春楼的事儿,不是您该管的,”笑里藏刀,话锋一转,“聪明的,快滚,否则,管叫你……”
      “如何?”男人不怒反笑,也不打算收手,任那女人胡为。
      见男人不避不闪,老鸨心道不好,她赛月兰是何等人,平素谁见了她,不是恭敬有加,可是眼前的人,居然用这口气,难不成,这城里来贵客了?忙用帕子掸了掸衣裳,做了做样子,“您要是看上了这丫头,就为她赎了身吧,这些年我养她,也不容易啊,这兵荒马乱的……”老鸨哭哭啼啼,听的男人耳朵起了茧子,不耐烦道,“少婆婆妈妈的,开个价吧!”
      女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十万两,少一个子儿不成!”
      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人群后的华服男子开口道,“瞧瞧,又是漫天要价,不过是个勾栏的贱人,开价如此,倒真是奇了。”
      另一个男子闻言,不由笑道,“王爷此言差矣,李世风这副样子,平白就是三分气势,这女人恐怕是觉得他不好招惹,又担心这丫头被强行带走,少了银钱不说,面子上也不好看,开出这个价,若是肯出钱赎,大捞一笔的好处自是不必说,若是不肯,你看那丫头一脸倔强,刚刚心里才好受些,倘是‘恩人’嫌价码高不要她,也就表示‘恩人’当她不配十万银子,是把她当做婊子看的,那她自此,也就心灰意冷,专心待客了。那丫头,是个美人胚子,还怕接不来客吗?”
      “那,这个价,你是要了?”
      “那还要看,王爷出不出了。”
      我这一辈子,全栽在你的手上了,被唤作王爷的男子心中如是想。
      拉了拉皮裘,推开身边的人群,他向前走去。
      而此刻,站在人群中央的李世风如坐针毡,十万两,主子肯出吗?主子欲讨心上人欢心,怎么总是让他受罪?
      正想着,却看见主子走来,连忙折身下拜,“主子。”
      男人却不看他,“白银十万两,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货色。”走上前,一把捏住残月的下颌,强迫其与自己对视。
      感到下颌吃痛,残月对他的印象一下沉入谷底,不愿向人示弱,抬头,四目相对,这男人的眼中带着霸气,仿佛被剥光了的感觉令残月一下子羞愤难当,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英俊挺拔,较之前的恩人,似乎更为令人倾慕。
      “唉,慢着,慢着,”女人急了,“哪有随便碰人家姑娘道理,各位说是不是?”
      话是不错,可是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使人浑身都不自在,于是,无一人应声。
      女人见无人帮场,便打算自己找台阶下,正欲开口,一张银票已经塞进她的手里,“谁会白碰,我们可不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说完,示意李世风带人离开。
      这人长得真好看,残月此时只有这种想法,他不似那两个人的孔武有力和飞扬跋扈,给人一种淡淡的谦和,尤其是那眸子,温润如玉,使人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十……十万两……”身后的老鸨一时惊得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人群也四下散了,只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人知道,这十万两,在不久的将来,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一个是即将人头落地的老鸨,一个是步入荣华的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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