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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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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高考,学校规定高三的学生周六必须留下来补课,于是教练就顺势约定放学之后,把高一高二的学员喊回来跟高三的一起训练。
下了课的卓治并不着急着去球场,他的桌上放着几只色彩各异的囊袋,上面有金丝细带系成蝴蝶结。唐佳乐一把跨坐在他前面的时候,刚好看他修长灵活的手黑给最后的囊袋打了个结,便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
卓治一边解释一边把两个囊袋递到唐佳乐手上:
“玉兰花晒干做成的香囊,除臭一流,这是给你和大池的,一人一个,多了没有。”
唐佳乐左右擦看香囊,嘴角露出笑意:“哟,真是有心了啊。”
卓治:“玉兰花落下来了,我想着被环卫工人扫走也是浪费,物尽其用嘛。”
唐佳乐呵呵地将香囊放到书包里,又双臂交叉向前问道:
“卓治,你今天还不去训练么?”
卓治怔了怔,眼里有被碎光点映划过的波。
沉默了一瞬,他的指尖勾着剩下的香囊,回道:
“去,当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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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治背着网球包,一边往网球场方向走,一边眼神有些放空地思考。
正如关岳所说,卓治自然不会相信更不会考虑关岳胡编乱造的鬼话。他也懒得去揣测关岳话里的真实性。但是关岳有一句话还是值得细品:“如果喜欢一个人只能给你带来痛苦,那还不如换一个?”
他想了想,跟穆司阳在一起好像快乐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可哪怕事实如此,哪怕他脑海里也这么笃定,大概也只是和自己表忠心。
走到网球场,其他的队员已经集合了,正两眼不错地、齐刷刷地看着他。
“来了?归队。”
穆司阳在人前依旧是那副板正严肃的脸,全然没有那天捡猫时那无辜无措的模样。
卓治眼神黯了黯,放下网球包归了队。
接下来就是教练讲话以及严智明分配训练计划,分到卓治时他严智明看了穆司阳一眼,穆司阳感受到他的目光后向他点点头,严智明心领神会,只对卓治简单说了一下按照那天他去课室给他的那份训练计划进行训练就行。
于是当所有人做技巧训练的时候,只有卓治在做最基础的速度体力训练。这种训练最基础也最考验注意力,哪怕一个细微的、不集中的走神,有经验的人也能轻易地看出来。
所以穆司阳巡视到他的球场的时候便发现,纵然卓治球球不落,但无论是球的力度和在空中飞过的弧度,都和从前比稍有差池。
卓治也发现了站在球场边的穆司阳,他暂停下来看向他,眼里有诸多的情绪,像一壶刚烫好的热水,先是不断的沸腾,最后渐渐冷却,又归于沉寂。
待卓治移开视线打算重新开始,穆司阳终是看不下去,他走过去把卓治拉到一边的树干边,先是叹了一口气,又凑近他耳边轻道:
“卓治,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们不知道早在穆司阳把卓治拉过去的时候一众育青网球队正式队员兼育青八卦小分队也一并跟了上去,因为角度问题,他们藏身的地方看上去穆卓俩人就跟正在热吻一样,于是侧树林里便响起了他们高低起伏的惊呼:
张百扬:“卧槽。”
路夏:“我去。”
唐佳乐:“我靠。”
乔晨:“我累个大……唔唔唔?”
乔晨因为过于震惊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嗓门到底有多大,路夏吓得赶忙扔下汽水罐子堵住乔晨的嘴,但明显已经晚了,卓治的视线开始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穆司阳也察觉到了,他下意识地挡住身后的卓治,眼神颇带着些危险地向他们扫视过去:
“你们很闲?”
乔晨手足无措舔舔嘴唇,嘴里一溜的语无伦次:“啊……对不起队长,我们,不,不是……”
穆司阳压着怒火一指操场:
“操场,二十圈。”
唐佳乐跳了起来:“不是队长,你听我说……”
穆司阳:“嗯?”
张百扬快被这一群猪队友气得青筋直冒,只好拎起他们的衣领拔腿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哪儿那么多废话,快走走走走跑圈去跑圈。”
眼看着一群人远去,穆司阳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卓治身上,他握住卓治拿着球拍的手腕,低头道:
“卓治,和我打一场。”
卓治看了看天空,刚才还云霞漫卷的天空此时竟渐渐地黯了下来,不是夜幕降临时那浓墨重彩的黑,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铅灰的乌云吞噬了瑰丽的霞光,间或有银色的雷电穿插闪过,被厚灰的云层分隔出几条枝节,像无数阴森的骨爪,张牙舞爪地想要摧毁最后迸发出的、最耀眼的光明。
风雨欲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水汽混合的腥臭气息,视线所及的所有景物好像被铺天盖地的积水云层挤得更逼仄了些,沉重,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呆呆地看着,嘴里又细细地呢喃道:
“要变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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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穆司阳终于在训练赛、在众人面前重新拿起球拍,卓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是荣幸还是不幸。
但当穆司阳走到自己的位置后回过身来时,卓治瞳孔急剧微缩:“左手?你……”
穆司阳淡道:
“来。”
卓治皱紧了眉:“不行。”
穆司阳:“让你来就来。”
卓治垂下眼睫思考了一瞬,又深呼吸了一下,才弯腰作准备动作。
但是接下来的发球和接球,穆司阳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好像走入死胡同的不是卓治,是过于偏执、总想要改变和自己对着干的卓治的自己。
一球过去,卓治后场接球:
“司阳,你还记得那天捡的猫吗?”
穆司阳回球怒斥:“专注!”
一球回来,卓治上网拦球:
“司阳,我管它叫阳阳。”
穆司阳盯着球的方向:“左边!”
卓治又跑到左边去接球:
“来到我家的时候,它谁都很害怕。”
穆司阳观察到卓治打回来的球都软绵绵的,喝道:“不够!”
卓治又使技巧将球打回去:
“但是它不怕小宇和我,你想看看他吗?”
穆司阳伸手作扣杀:“还是不够!不能依赖技巧,速度,反应,用点力!”
……
无论穆司阳怎么提醒,卓治都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直一句接一句地和他话家常,好像这并不是一定要分出个胜负的训练赛,只是一个日落黄昏茶余饭后的闲话时光。但穆司阳专注于网球的轨迹,于是他们的对话像隔开了两个不同的频道,也像一个硬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让人无所适从,这场太极似的比赛持续到天空终于飘起毛毛细雨,再到乌云倒水、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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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夏重新买了一罐汽水站在一边观战,齐瑛顺道过来找他,听到球的动静,她看看网球场,又眨眨大眼睛晃晃路夏的手腕:
“司阳队长跟卓治学长是在比赛?”
路夏牵着她的手退开几步避免被雨淋到:“是神仙打仗,我们离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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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到2-2平局的时候,隔着雨帘,卓治看到穆司阳逐渐模糊的、扭曲的表情。
左手的动作开始不协调,卓治最后一球打过去的时候穆司阳疼到哪怕能接到也和自己判断的轨迹不一样,他喘着气观察卓治的回球,出乎意料地,这次卓治没有接,而是任由球在雨水里弹跳。
卓治慢慢走到网前,眼中有些凄戚:“司阳,够了吧。”
穆司阳抚着左手慢慢站起来,他没想到赌上左手卓治依旧不愿意拼尽全力,他也确实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避免不了被教练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手在痛,心在痛,他看着卓治,咬牙切齿: “卓治,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而后背过身就走。
雷鸣滚滚,大雨泄怒似的愤恨地冲刷着一切,卓治靠在树干上闭着眼,听穆司阳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雨水揉顺了他的头发,又一束束地滑落下来。
他希望这场风雨下得更猛烈些。
如心境一样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