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吧少年】醉眠》临江一袖

5、（五）

　　卓治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拿着饭盒，慢慢地踱到教室的窗前。

　　校道上人群来往熙熙攘攘，网球场的人却稀稀落落，像是将学校的两边分成了一条楚河汉界，这边歌舞升平，那边却是他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在弹尽粮绝的那一刻带着同归于尽的觉悟从容赴死，何其伟大，又何其悲壮。

　　像极了去年那时拼尽全力与星耀队长的一战。
　　但其实比起战果，他更在乎的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他观察了穆司阳一会儿，看到一开始的他本来用的是右手，但大概打出去的球弧度和力度都不尽人意，于是便停下来瞅了右手两眼，又慢慢地换了左手。

　　看着他摆动不自然却依然标准有力的手臂，卓治的眉心渐渐拧紧。

　　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这时身处网球场的穆司阳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察觉到他的视线，放下球拍转过身，目光往教学楼这边直直地看过来。

　　卓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穆司阳却更执着地往他这边看，透过玻璃窗的遮挡，透过明明晃晃的阳光，他隐隐约约地看到满头大汗的穆司阳那紧绷的、甚至因为强行运动左手骨节而疼痛得有些扭曲的脸部线条一点一点地松动，对着他露出丝丝笑意。

　　那笑容像极了幼时孩童玩捉迷藏时找到人那一刻的欣喜：

　　“找到你了。”

　　其实穆司阳不是第一次笑，也不是第一次对他笑，但因为平日里队长的笑容很是稀有，人也长得英俊不凡，所以笑起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得到珍贵宝藏的成就感，也会有一种熬过严寒的深冬迎来早春的生机勃勃感，甚至有的人会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惶恐——总之各人的反应都不同，各式各样又层出不穷；可卓治是何许人也，即便共处三年的人的笑容何其撼动心神他也依旧能稳稳地接住，并且从来都不会失态；但终归还是棋差一着，过往都过来了，反倒是这一次似有似无也不知道有没有落到实处的笑让他耳根泛红，心跳加速，被穆司阳握过的手心也开始变得始滚烫，烫得手指不自觉地在空气中虚勾了一下，挑起烂漫阳光里的几条金丝，那金丝又像火种一般往指骨窜去，经由内里百转千回的少年心思浸润，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便焚遍他的全身，连带着整个人都发起热来。

　　他抿了抿嘴，有些不太自然地转过了脸，用另一只温凉的手贴上灼热的耳朵，心想你也是个不顾自己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而后他负气一般扭头走开，捧着饭盒出门下了楼。

　　·

　　穆司阳其实不确定有没有看到卓治，但就是忽然无来由的心一动，模模糊糊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让他觉得卓治就在教室里面看着自己，于是他便转过身，向教学楼那边展露笑容。

　　哪怕看起来很傻没关系，哪怕是错觉也没关系，微风作纸阳光为笔，在空气里勾勒你的模样，四舍五入，我想你也能知晓我的心意。

　　看了一阵，他抓紧球拍回过头，又开始新一轮的挥拍练习。

　　这时的午休时间已经过去一半，受过伤的左手已然不觉得疼痛，大概是麻木了，现在的他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打球机器。

　　他人正练得全神贯注，自然是没注意旁边忽地冒出一个人低着头捉住他的手将他的球拍强行掰了下来，力度还稍微有些没轻没重。所以当他的左手知觉猛然重新受到外界的刺激的时候，他便痛得忍不住皱了眉头：

　　“嘶——”

　　那人夺走他的球拍之后又没好气地将一条白毛巾对着他的脸拍上去，囫囵就是一顿乱搓：

　　“知道痛，知道痛你还不停，你个……”

　　一句“笨蛋”还没说出口，他的后腰便被两条手臂紧紧环住，下一秒又被轻轻地一带，整个人一个趔趄跌进了他的怀里。
　　穆司阳很久以前就知道，卓治这个身段刚好能让他抱个满怀，头靠着肩膀，心脏靠着心脏，感受着彼此心间鲜活且有力的共振，两颗心好像就真的严丝密缝地贴合在了一起，填补了空虚，满满的都是足以让人喟叹的安全感。

　　鬼使神差地，他移开覆盖在脸上的白毛巾，对着他光洁的额头虔诚地轻轻一吻。

　　卓治脸上闪过一瞬的怔愣，将白毛巾拍到他身上，难得地有些羞恼：

　　“穆司阳你平时在人前表现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怎么背地里就开始耍流氓？”

　　穆司阳没有说话，只是沿着脊背一遍遍地自上而下地轻抚，又一遍遍地轻拍，他不善言辞，只好用顺毛的动作代替千言万语，一次抚摸像是在说“对不起”，一次轻拍又像是说“别生气”，彼此的默契让卓治感受到了，于是他开始沉默。无论这是出于感情深厚的自然流露也好，还是别的原由也好，他好歹是由着他抱了一会儿。

　　直到球场外开始投来别的目光，卓治才轻轻推了推他： “好了，有人。”

　　·

　　学校的植被大部分以成片的绿树和草坪为主，这大概是因为某一年不少学生的家长向学校的反映自家孩子对花粉过敏，不能过多的接触花类的植物，于是自那时起，学校便移走了所有的花。
　　绿油油的一大片纵然养眼，纵然能净化空气清新怡人，但从视觉观感来看，对着看久了就不免会觉得有些单调和枯燥。

　　就像现在他们坐在网球场边的长凳上，穆司阳看着卓治白净而稍显温软的侧脸，心想果然还是玉兰花树和他比较相衬。

　　穆司阳率先开了口：“我拒绝了殷嘉嘉。”

　　“我不会喜欢她。”

　　卓治玩味地笑笑：“这可是你的事情，跟我解释做甚么？”

　　穆司阳欲言又止，聪明如卓治，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如果他不解释清楚，卓治大概会在心里记一辈子。

　　沟壑可是会随着日子的积累而逐渐增多的。

　　卓治这时把饭盒打开，递给他：“把饭吃了。”

　　穆司阳：“你没吃？”

　　卓治：“你体力消耗大，你先吃吧。”

　　穆司阳拿起勺子戳了戳饭盒里的饭菜，道：

　　“可是卓治，你的问题不能再逃避了。”

　　“告诉我，为什么一直不肯认真？”

　　卓治一愣，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他叹了口气，一手扶着额头：“因为……”

　　而后趁穆司阳认真听他讲话时拽起一个鸡腿塞穆司阳嘴里，又似嗔似怒地用双手捏他两边鼓起的脸：

　　“穆司阳我告诉你你真的不行，你这个双标，我要是殷嘉嘉我就不喜欢你，什么眼光，瞎了。”

　　而后拍拍手起来转身就走，留下他们的队长在风中独自凌乱。

　　他甚至还在迷惑：双标？什么是双标？

　　他们大概也不会想到，平日里威风凛凛纵横八方的队长会有这般满脸都是油渍的滑稽时候，如果能亲眼见上一见，大概能掉一地的下巴。